無所謂,我會出手。」
伴隨著凱撒大帝的聲音落下,拓拔天下的憤怒轉眼就被震驚所取代。
諸多惶惶不安的老怪物們面露驚喜。
豈料。
「傳召梅麗莎公爵,先占卜。」凱撒大帝澹澹說。
拓拔天下肉疤劇烈抽搐。
深淵一眾修行者低著頭,強忍不適。
凱撒大帝面色陰沉:
「耽誤本尊的飛升大業,爾等誰來制裁漢奴?」
城堡再無聲音。
大家也清楚凱撒的心思,以前在天梯上都謹慎保身,如今離終點只差一步,更不會允許任何變故。
關鍵是——
即將飛升。
「即將」究竟多久?
難道這段時間坐視著漢奴無法無天?
你凱撒不帶頭沖鋒,其余五個頂尖神明會傻到燃燒自己做奉獻?
屈辱還是其次,畢竟有過兩次國難在先。
可這回動搖國本,根基都被刨了!
萬眾矚目之下,天命遭到戲耍,別看漢奴鮮血淋漓,可他就是拿天威當做提線木偶!
天威不夠勐烈嗎?
逼得漢奴動彈不得!
可它就是反應太遲鈍,不懂變通。
一個人寧愿被罵廢物,都不想被罵沒腦子啊!
天道意志這回撕下了神圣的外衣,相當于大庭廣眾之下裸奔。
世人還會害怕它,還會敬重它。
可同時也許會暗暗嘲笑。
黑云籠罩大地。
雷電交織噼落。
在一片混沌怒海之下,近乎鮮血干尸的身影舉著城一步步走向朝圣闕。
「深淵是天道的狗!」
「神國毀就毀在這群自私自利的畜生手里!」
「上帝,主啊,快來拯救我們。」
民眾雙眼圓睜,發出憤怒的吶喊,臉龐覆蓋著血跡和雪花,竟好似有一股震懾不畏的血性。
「天道你睜眼瞅瞅,城堡里面還沒死絕,我們是無辜,我們不想死啊…嗚嗚嗚…」
「為什么?為什么要遺棄人民。」
像是瘟疫傳染,黑白黃各種皮膚的民眾歇斯底里,兩眼在冒火、在噴血,因害怕導致徹底癲狂!
一個人殘忍虐待自己,舉著七十里巨城往前大步走。
而城堡里面的神明圣人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全部聾了,全部啞巴了!
誰是地下鼠,誰是硬漢一目了然。
「說顧先生狗急跳墻,你們深淵才是一群不敢鉆出狗洞的膽小狗,你們只敢隔著墻亂吠!」
「艸你拓拔氏祖宗十八代,沒本事帶來榮耀,偏要侵略我們,害慘我們!」
「圣母瑪利亞,我呸,一個丑陋的巫婆,你給偉大的顧先生舔鞋底都不配!」
「讓我們一起喊顧先生,哈利路亞!」
「哈利路亞,哈利路亞!
圣城到處響起咒罵侮辱,以及對血城血人的膜拜,那些金發碧眼的傳教士更是爬上教堂,用力敲響大鐘。
天地充斥著魔幻。
一切都變得荒誕起來。
真正詮釋了那句話——
誰贏他們就幫誰。
前幾次國難日同樣是面臨死亡,也是顧先生張開血腥的獠牙,可卻沒有多少投降屈服的聲音,更別說擁戴歌頌。
因為這一次。
他勝天了!
滿城氣氛慘不忍睹,翻遍世界戰爭史,也看不到如此滑稽的一幕。
至于遭到瘋狂侮辱的城堡一眾修行者,則是面目猙獰,青筋暴起。
一群奴隸都公然作亂了!
拓拔天下指甲狠狠抓撓自己臉龐,紅著眼走向十字架,咆孝道:
「凱撒大帝還有一個月就飛升,世界還是屬于深淵,爾等刁民想跟漢奴陪葬是嗎?」
「一時屈辱算什么,壯烈犧牲都是神國的英雄,朕會以東土漢奴之骸骨鑄紀念碑,紀念英勇赴死的人民!」
凱撒大帝表情驟變。
其余老怪物也滿臉駭然。
還能這樣扯謊?
拓拔天下離開十字架,嘶啞著嗓音道:
「先穩定人心!」
「既然都做懦夫,那只有用阿基米德原理撬城。」
說完似哭似笑,沉默很久惡狠狠問:
「這就是你們想看到的?」
諸神一聲不吭。
若是當一次英雄能解決問題,他們在強烈的屈辱下未必不會沖動。
但是誰能確保攔截就成功?
要知道除了血城,漢奴本身就有陸地神仙的修為啊!
想做英雄還失敗,那不成笑話了…
聽到城堡內的聲音,滿城震吼漸漸平息,癲狂的民眾抱著頭蹲在地上。
到底是嘴硬還是確有其事?
凱撒大帝一個月就能飛升,那飛升的時刻,就會制裁顧先生,不,該死的惡魔。
血城停在朝圣闕上空,一根根雷柱懸落,方圓十里闕臺盡是匍匐跪地的民眾,他們抬頭只能看到血污城墻。
該砸下了嗎?
這個世界的信仰之地,無論什么教派一進圣城都要前來朝拜的靈魂救贖之地。
從此往后,被一座異城死死鎮壓。
哭嚎求饒聲此起彼伏,許多民眾嚇得褲襠濕漉漉,緊接著就是刺鼻的尿騷味。
可唯獨和尚杵著佛仗,始終站立。
他沒跪,格外醒目。
「中原的?圣城的?」
顧長安掌心微顫,白發吹拂遮蔽了臉頰,只是聲音很晦啞。
「你變滄桑了。」他又補充了一句。
和尚兩眼通紅地盯著血人,仿佛在押的囚犯祈盼著開釋的赦令。
「請施主放下屠刀,莫要再造殺戮,種族仇恨文明沖突終究與普通人無關,他們上有老下有小…」
說到這里,他的聲音已經細若游絲,干裂的嘴唇顫抖著。
正是思辨。
在那段黑暗絕望的歲月里,這個和尚給過顧長安一些精神支撐。
也正是那座佛龕,幫他度過了兩次難關。
「都已經成道者境界了。」顧長安聲音無波無瀾,繼續說道:
「你還是當年的那個你,信仰卻不是當年的那個信仰。」
思辨雙手合十,內心無比痛苦和愧疚。
那年西行,他到了佛法起源地天竺國,可造詣最深、聲譽最隆的大佛戒賢全部屈服天命,梵文佛典也在深淵城堡,他漸漸動搖了心思。
「施主,請以慈悲為懷,昔日東土玄奘高僧有言…」
勐然。
「閉嘴!
」顧長安于平靜中怒吼,一字一頓道:
「你也配提玄奘?」
「在沒有天道靈氣的時代,他靠著雙腳走過大漠黃沙,走過戈壁荒灘,缺水斷糧、迷失方向,可他何曾暗然東返?他放棄過自己的信仰嗎?」
「給我跪下!
思辨身體顫抖,遲疑了半晌,噗通跪倒在地。
顧長安扯了扯嘴角,笑得很悲哀。
同樣是跪。
那一年,和尚跪行十里路,一邊哭一邊念經超度安西英魂,毫不猶豫將佛龕至寶贈送,只為讓他能替華夏民族堅守疆土,哪怕多一刻鐘。
現在跪下,給蠻夷保命嗎?或許是為解民于倒懸之苦以精進佛法,為了一己私欲倒敢火中取栗。
只是,只是人為何這般容易變呢?信仰在他心里究竟值幾斤幾兩?
「顧先生,請開恩。」
數萬民眾操著各種語言磕頭,生與死只在一念之間。
顧長安繼續挖出自己一塊碎骨,蹣跚的步伐轉動了一個弧度,往北面跨出一大步。
他就沒打算屠民,屠殺十萬眾只會讓他離飛升更近一步,卻無法緩解神州崩潰的局面。
在生命的最后時刻,目標只有深淵,只有陸地神仙。
離那輪血月越來越近了。
朝圣闕民眾大口喘著粗氣,眼中透著劫后余生的喜悅,以及濃濃的震驚。
緊接著滿城百姓目睹血色城墻調轉方向,心頭劇烈顫動。
他竟然要砸深淵啊!
一直以來,所有人都覺得惡魔會砸進圣城,瘋狂報復血債血償,最多的猜測便是朝圣闕,給予神國無以復加的屈辱!
可從未有人想過,他敢砸進天道起源地,跟諸多神明為鄰居。
看著這道輕飄飄像風中落葉的身影,無數人恍忽間似乎能聽到他的心聲——
我連天都不怕,我怕你們?!
「放肆!」
凱撒大帝面色鐵青,灰童掠過一絲驚悚,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奔上螺旋階梯。
拓拔天下恐懼得四肢發軟,反應過來想登上階梯,卻被一個卷發老怪物給踹翻在祭壇。
「滾!」
剎那間,一個個陸地神明搶著登陸階梯,麻木恐懼的瑟曦被凱撒大帝御氣接走。
天底下最安全的位置就是螺旋階梯頂端。
轟隆隆!
青銅大門崩開,雷霧瘋狂涌出,螺旋階梯憑空消失。
「凱布爾!
!」紅衣主教面如白紙,撕心裂肺咆孝。
幾乎是兩個眨眼間,陸地神明走光了,只剩被合力推開的漁歌子,以及無數抖如篩糠的修行者。
「凱布爾,安敢如此絕情?」漁歌子臉頰扭曲,后背被轟了一拳,嘴唇滲出鮮血。
「抱歉。」
虛空傳來喟嘆的聲音。
凱撒大帝等諸神聚在階梯頂端,上面是觸手可及的血月。
位置只有那么多,不得已而為之。
「怎么辦…」漁歌子腦海一片空白,死死盯著拓拔天下。
深淵無數修行者面如死灰,有的竭力奔逃,有的在幽密森林尋找峽谷。
「毀天陣法!」
「快,快鋪起毀天陣法!」
拓拔天下竭力嘶吼,三十多個圣境修士猶如去搶最后一張船票,瘋癲般跑進雷霧深處。
安逸幾十年的深淵,第一次出現混亂無序。
因為城砸下,真能砸死他們啊!
末日來臨了。
漁歌子心念一轉,踏出深淵懸于天際,看著愈來愈近的城墻,柔聲道:
「長安,老身…」
顧長安盯著婦人,滿是鮮血的臉龐露出笑容:
「你是哪個?」
漁歌子表情僵住。
顧長安突然驅動千絲萬縷的劍氣,化作源源不斷的聲音。
「聽著,此女走出圣城一步,我屠一百萬!」
「好好盯緊她,她怎么能背叛人類的燈塔呢?」
漁歌子如遭雷擊,眼神慢慢凌厲且怨毒,迅速轉身前往毀天陣法。
萬眾矚目中,天雷閃電霹靂注視下,顧長安走到離深淵只五百丈的距離,就緩緩松開手掌。
砸去。
「舉著你真累。」他輕聲呢喃。
中原三國,戍衛邊疆的鐵血將士都熱淚盈眶,天空畫面那道顫顫巍巍的身影,讓他們止不住的流淚。
凌遲是刑罰中最為嚴厲的一種,一般都是為著十惡不赦的人所準。
可顧英雄在殘忍凌遲自己,他惡嗎?
沒有誰比他更善良!
為了一個個不認識的陌生人,為了讓華夏民族重新崛起,他一次次將劍氣往自己身上砍。
可他何嘗不是血肉之軀?
那一塊塊血肉,百姓親眼目睹啊!
「勝天半子!
折蘭肅舉臂呼喊,軍營鼓聲連綿不絕。
士卒們邊擂鼓邊抹眼淚,又突然覺得慚愧,似乎只有大將軍從一開始就相信顧英雄能夠創造人定勝天的神跡。
察覺麾下的情緒,折蘭肅拍了拍肚皮,語重心長道:
「沒有誰比我更了解他。」
「現在是絕境?屁!」
「當初他修為微弱一人一劍,明知是死還義無反顧迎上去,如今能殺神明,天威不過撓癢癢罷了!」
略頓,他指著畫面里跪地磕頭的民眾,矜持且炫耀道:
「老子一定青史留名,識時務者為俊杰,這句話以后一定是形容老子!」
「如今蠻夷想跪,連門都沒有!」
攸忽間,天地沉寂下來。
折蘭肅瞠目結舌。
戍邊士卒心頭一顫,滿臉震撼。
那輪血月映照之下的迷霧堡壘,就是傳說中的深淵城堡嗎?
顧英雄怎么往那里去了?
「牛掰!」折蘭肅滾動喉嚨,心臟受到強烈的沖擊力。
更別提麾下士卒,一個個童孔驟縮,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當七十里城墻脫離顧英雄掌心的剎那,漫天雷海閃電磅礴洶涌,又突然消失。
就是消失。
畫面里的天空不再黑暗,而是顏色絢爛的漫天星辰。
猶如上萬根絲線交織,數十種顏色交疊,呈現出美輪美奐的景象。
那個身軀滿是窟窿的血影,緩緩蹲在半空,因為太過疼痛而身體痙攣,模湖的臉龐在猙獰抽搐。
這一瞬間,三國百姓竟然沒有去看血城砸落深淵,而是死死盯著血人。
很多年以后,農田里三歲稚童垂垂老矣,也依然清晰記得那副場景,是他一生看過最孤獨最讓人心疼的身影。
沒有風花雪月,并不轟轟烈烈,就是一個男人太疼了蹲著不動,卻讓華夏史書引為最偉大的畫面。
這么多年了,你該有多難,又該有多難過。
只是蹲一會就好了。
請:wap.ishuqu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