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已經走出研究大廳,跟著老獵人們的大部隊前往亞楠之外某個地方進行一場大狩獵的女獵人,現在就拿著刀站在藍恩的面前。
并且刀刃相向。
那是一把很漂亮的刀。
但是跟藍恩的湖女之劍的漂亮不是一個類型。
阿隆戴特就算是光從外觀來看,也帶著一種陽光、尊貴的美麗。放在什么地方,都不會讓人覺得突兀,而只會覺得這是件出眾的藝術品。
但是瑪利亞的刀跟她本人、跟整個亞楠都非常相稱。
那是一種陰沉而奢靡的美麗。就像是已經被時代所淘汰,卻兀自沉迷于過去輝煌的貴族一樣。
刀刃的形制與阿隆戴特相仿,擁有流暢卻不過分的弧度,只不過護手是決斗劍常用的半球護手。
而在刀柄配重球之后,還外接了一柄短刀,變成了雙頭劍的樣式。
落葉。
瑪利亞的專屬武器,是她從故鄉該隱赫斯特帶出來的武器。
但是跟一般的血之貴族所青睞的武器并不一樣,落葉并不需要動用血的力量,反而更看重使用者本身的技巧素質。
這也是瑪利亞與自己旁系親屬們理念不合的標志之一了。
這是藍恩第一次看見瑪利亞腰上的武器出鞘的樣子。
“還真是寒氣逼人啊.”
那陰沉的刀刃上像是沾了陳舊的血一樣,藍恩看著對面的眼睛微微瞇起來。
而瑪利亞面對獵魔人的感慨,那三角帽的陰影下,美麗又清冷的面孔此時充滿了危險的感覺。
“你到底是誰?”
她重復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你在剛才那一瞬間展現的加速術.整個亞楠都難找到第二個。還有你現在的所作所為。”
瑪利亞用冰冷的眼睛往旁邊鋼鐵病床的病人身上,謹慎而快速的掃了一眼,又趕緊轉回藍恩身上。
“你剛才想對他做什么?”
“我只是想幫他。”
藍恩的語氣平靜,但是他的眉頭卻已經輕輕皺起來,并且左手也按在了腰間的湖女之劍刀柄上。
“教會才是在幫他!而你”瑪利亞一向冷淡的聲音,現在少見的有了波動。“心懷不軌!”
‘呼’的一聲!
陰沉而浮華的女獵人如同青煙一般消失!她身側的單肩披風在劇烈的運動速度中發出震顫聲!
加速術!
亞楠獵人們崇尚超高速的攻防轉換,而做到這一切的,就是他們那神乎其技的超高速閃身。
在并不算長的距離下爆發出夸張的瞬間速度。
而加速術,就更是日夜沉淪在獵殺中的老獵人,對這種技巧的最終升華!
在瑪利亞消失的那一刻,藍恩幾乎是同時,向后超速閃身!
“噹!”
因為加速術被卷起來的煙塵還沒有落地,緊接著就是在另一個方位暴起了一團呈圈型擴散的火花!
登鯉!
銀光閃爍的湖女之劍,與陰沉奢華的落葉刀刃抵在一起。
藍恩剛才與對方突進方向相同的向后爆沖閃身,使得他與瑪利亞的相對速度大大降低。
最后使他幾乎沒怎么費勁,就用乍現的刀光壓住了對面的突刺。
“刀很快,但是在這快到連我都要認為出色的技術下,你的呼吸卻亂了。”
獵魔人單手握刀,微微低頭湊近了瑪利亞的臉,意味深長的看著她。
“擁有這種技術的人卻控不住呼吸.這是為什么呢?”
“這是因為.你想傷害這里的病人!”瑪利亞隱隱咬緊了牙關,“治愈教會是這些病人活下來的唯一希望!而你想要破壞它!”
瑪利亞現在確定,自己之前對藍恩身上那恐怖的壓迫感,完全不是錯覺!
這男人的力量就像是恐怖的野獸!
藍恩居高臨下,三角帽的帽檐讓他看不見瑪利亞的正臉。
但是‘嗆啷’一聲,屬于亞楠變形武器的火花,在機械形變的動靜下驟然閃現!
原本被接在長刀尾部的短刀,被女獵人流暢直接的卸了下來,緊接著長短配合,就要以技巧性的手法,從藍恩的壓制中脫離出來。
刀刃在互相糾纏,上下的方位、壓制的力道在兩個人的交劍中互相轉變。
兩柄長刀的刀刃互相摩擦出鋼鐵的火花。
這個過程持續了有兩秒鐘。
之所以只有兩秒,是因為藍恩已經抽身后撤了。
而很奇怪的,剛才還氣勢洶洶的瑪利亞,此時維持著出招的姿勢,卻整個人僵住不動了。
“如果你只是想發火、想用動手來掩飾驚慌失措,那我就只能陪你玩到這兒了。”
獵魔人好像剛才刀刃相向的狀況不存在一樣,自顧自的將阿隆戴特重新收回腰間刀鞘,對瑪利亞沉聲說著。
“情緒失控的時候自欺欺人沒問題,但是如果一直這么下去,那我覺得你留在這里只會給我礙事,你最好還是回避一下。”
說完,藍恩重新從實驗臺上拿起一根黃銅注射器,目不斜視的與持刀僵住的瑪利亞擦身而過,朝著鋼鐵病床上的病人走去。
黃銅的針頭插進了病人枯瘦的手臂,接著艱難的將粘稠的灰白色血液抽出來一點。
而在藍恩的身后,傳來‘嘎吱’的聲音。
藍恩清楚,那是皮革手套因為太過用力,而與金屬刀柄產生擠壓和摩擦的動靜。
隨后,是武器被收起來的聲音。
“我以為我以為這些病人在這里真的會變好。”藍恩一邊艱難的抽著血,一邊聽著身后的聲音。
瑪利亞的聲音里依舊帶著少見的感情波動,但不是剛才的憤怒,而是苦澀。
“我以為這里的病人只要熬過去,多少總是能好過來一些的,至少比在外面眼睜睜等死好。”
藍恩正握著注射器的手頓了一下,隨即動作恢復流暢,將針管從病人胳膊上拔了出來。
他清楚,這座研究大廳內要說真心在乎病人的其實并不多。
而那些病人們,在病床上痛苦到想要傷害自己、想要干脆死去的時候,依舊會蜷縮在床上喊著瑪利亞的名字。
能讓基本已經生不如死的病人們這么記著、這么念叨.說瑪利亞沒有傾注真心在病人的身上,藍恩是沒法相信的。
但正因為瑪利亞在乎、關心那些病人,她現在闖進以前從沒進來過的實驗室,看到這個場景后才最難受。
這個實驗室里的場景,誰看了之后能說那些神職人員在乎病人的生命?
如果真是‘在研究和探索瘟疫的過程中,必然會出現生命的損失’也就罷了,就算是瑪利亞也能接受這種說法。
她會傷心,但能夠理解。
可是現在病人的尸體被隨意像是爛枕頭一樣被堆在地上!沒有尊重、沒有惋惜。
就只是當做物件一樣,赤裸裸的利用!用廢了就扔、就換!
她明明只要看一眼!只要在這個只有一門之隔的上鎖實驗室里看一眼!
瑪利亞咬著自己的嘴唇,她戴著皮革手套的手不自覺的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狠狠攥緊了自己的衣服。
“這不是你的錯。”
藍恩拿著針管,穩步走過呆呆站著的瑪利亞身邊,回到試驗臺邊上。
“你信任教會,你也不懂這些知識,于是你只能把希望寄托到他們身上.這不是你的錯。”
“但是,是我安慰他們,讓他們忍耐,給他們希望,希望能在這里把病治好。最后卻只能得到這些更痛苦的死亡。”
瑪利亞清冷的聲音帶著點顫抖,她低沉的說著。
短暫的沉默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呼吸像是要把這間實驗室里怪異的藥味、病人的血腥味全部吸進肺里一樣深沉。
呼吸之后,瑪利亞的聲音又恢復了往日感情淡薄的樣子。
“我為我的沖動道歉。”
這么快就重新整理好心情.或者說強行壓下心里的痛苦和悲傷,瑪利亞的表現讓藍恩略微驚訝的回了回頭。
而與那琥珀色的貓眼相對視的,則是一雙冰冷的血紅色眼睛。
瑪利亞現在的精神狀態很危險。
獵魔人敏銳的察覺到這一點,但是隨即,他就嘆息著搖了搖頭。
亞楠的獵人,哪還能有精神沒問題的?或多或少罷了。
“我接受。”
藍恩一邊說著,一邊繼續自己手上的工作。他將剛剛抽到的灰色血液裝在了試管中,接著準備往上面滴加自己的煉金試劑。
但是在往試管里滴加試劑之前,他還是扭頭問了一句。
“現在外面有多少人看見你回來了?”
“除了樓梯口的蘇美魯后裔,沒人看見。”瑪利亞搖了搖頭,心情依舊低沉。“我是因為.提防你,才悄悄半路轉回來看一下。”
“我大概能感覺到你有多強,所以我也知道,驚動別人就相當于驚動你。”
對自己的第一印象不好,所以后續疑心越來越重嗎?
那倒也正常。
藍恩在心里想著。
實際上,這也跟時間太緊有關。
如果事情沒有這么急,那么以藍恩的能力,他完全可以讓自己的步調緩一緩,讓人壓根察覺不到他的異常。
更別說是瑪利亞了。
獵魔人瞥了一眼血之貴族出身的女獵人。
她看起來冷峻而干練,但是在研究大廳里有段時間之后,卻依舊只是對神職人員感到不對勁,沒察覺到這個研究大廳設立的本來目的就不對頭。
應付瑪利亞.藍恩甚至都覺得不能算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