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
慕容復起身笑道:
“原來是岳掌門大駕。岳掌門快快請進。”
陳武趕緊過去開門,慕容復也離席相迎,岳不群端著酒杯進來,雙手捧杯,對著慕容復一揖,笑道:
“岳不群不請自來,慕掌門見諒,岳某先自罰一杯。”
說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慕容復請岳不群入座,又叫陳武給岳不群斟酒,笑問:
“岳掌門此來,不知有何賜教?”
岳不群謙和一笑,道:“賜教不敢。只是岳某生平愛交朋友,尤喜結交英雄好漢。冒昧請見慕門主,只為與門主結交一二。”
慕容復笑道:“岳掌門名揚天下,五湖四海都有朋友,肯折節下交我這無名小輩,倒是慕某的榮幸了。來,慕某敬岳掌門一杯。”
岳不群嘆道:“慕門主太過自謙。今日之后,慕門主之威,百勝門之名,當傳揚海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誰還敢說慕門主是無名之輩?能與慕門主結交,是岳某的榮幸。”
兩人商業互吹幾句,又互敬了幾杯酒,慢慢聊了起來。
“聽說岳掌門是讀書人出身?不知岳掌門可曾考取功名?”
“慚愧,多年前,倒也曾中過秀才,可惜兩次鄉試皆折戟。本想著再接再勵,可又因師門變故,不得不接掌華山門戶,為壯大宗門計,多年來憚精竭慮,不得不荒廢舉業…”
聽岳不群居然有著秀才功名,陳武、李雁行不禁肅然起敬。雖陜省秀才的含金量,遠遠不及浙省那等恐怖之地,但也是相當不錯了。說句大不敬的,門主都沒考上秀才呢…
至于兩次鄉試折戟,根本不算什么,老太爺慕容泉可是足足考了六次,方才鄉試中舉。浙省還有大把考了大半輩子,頭發胡子都白了,還跟年輕人擠同一個考場的積年老秀才…
就連因華山弟子而對華山派觀感不佳的慕容蕓,都對岳不群隱隱有了些改觀。可惜不大會教徒弟,弟子沒一個成器的。
慕容復則輕嘆一聲:
“可惜了。若是岳掌門能考上舉人,將來之華山,或許會大不相同。”
岳不群笑容一凝,奇道:
“慕門主此言何意?”
慕容復笑了笑,悠然道:
“隆慶元年,皇帝宣布解除海禁,允許民間私人出海貿易。海貿于是日益繁榮,民間商貿大興,朝廷也因此獲利極豐。為保證商道,朝廷有意整頓江湖秩序。
“以后啊,像青城派、嵩山派這等動轍滅人滿門,鬧得人心惶惶的門派,說不得哪天早上一覺醒來,山門就被朝廷大軍給包圍了…當然,日月神教若是鬧得過火了,說不定哪一天,黑木崖底下,也要被朝廷大軍架起排槍大炮,圍個水泄不通…”
他這話還真不是完全的信口胡說。
他老爹是真給朝廷上過這么一道整頓江湖的折子,只是朝廷素來不把江湖放在眼里——倭寇夠兇吧?倭島上軍閥混戰殺出來的悍卒,還不是被戚繼光殺得人頭滾滾?
一群連戰場都沒上過,了不起打過上百人群架,拿把劍跳來跳去的布衣游俠兒,擋得住火槍火炮、弓弩勁矢么?禁得起朝廷大軍剿殺么?
所以,慕容泉的折子,并未引起朝廷重視,也沒說要整頓江湖。
但這并不妨礙慕容復忽悠岳不群,反正岳不群也沒處打聽去,就算真有門路到京城打聽,慕容泉上折子的事也是真的,不怕岳不群說他騙人。
“這…慕門主,朝廷素來對江湖不以為然,為何突然…”
“隆慶開海,商貿繁榮嘛。若任憑江湖人打打殺殺,地方不靖,如何保證商事繁榮?朝廷要的是穩定,要以和為貴。當然,岳掌門也不必擔心,華山派守分守己,跟青城派、嵩山派、日月神教倒是不一樣…可惜了,若是岳掌門中過舉人,將來朝廷掌頓江湖時,岳掌門說不定能有一番大作為…”
“這…”
岳不群本待不信,可見慕容復一副言之鑿鑿的模樣,心里又不禁半信半疑——慕門主這等高手,當不至于信口雌黃吧?
百勝門從前藉藉無名,可如此強大的實力,不可能一夜之間突然冒出來,莫非…
是朝廷暗中培養的?
百勝門該不會是錦衣衛下屬勢力吧?
這位慕門主,身上莫非還掛著錦衣衛職司?
正琢磨時,慕容復又緩緩說道:
“岳掌門,時代變了,最多十年,江湖便會變得與如今截然不同。岳掌門若要光大華山門楣,一味苦練武功,是最不可取的。
“當年以辟邪劍法打遍黑白兩道,威震江湖的林遠圖如何?生平最大的成就,也就是開了個鏢局,并且才傳到林鎮南這孫子輩,就給青城派滅了,全家只剩林平之一根獨苗…
“說句不好聽的,五岳劍派將來就算出一位狠人,把五岳盟整合為五岳派,又能怎樣?真能跟少林、武當并列為天下三大派?不可能的。
“少林、武當一個禪宗祖庭,一個道教圣地,結交了不知多少權貴,背景可是硬扎得很。五岳劍派沒有過硬的背景靠山,朝廷哪天看不順眼,說滅,也就滅了。
“所以啊,當今最好的路子,還是考取功名。如此一來,無論將來朝廷對江湖有何打算,岳掌門都能進退自如。進可抓住時機,一飛沖天。若不愿做朝廷鷹犬,亦可退守門戶,功名護身,不受其擾。
“其次嘛,若岳掌門有門路,也可趁著開海,買船出海做貿易,賺大錢。有了錢,還愁招收不到資質上佳的弟子,培養不出源源不絕的英才?我可是聽說,華山弟子都過得極清苦…”
“…”岳不群一臉呆滯,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
慕容復又是一笑:
“也是我交淺言深了。只是,我從小聽聞華山劍壓五岳,高手如云,曾對華山不勝神往。可如今,卻只岳掌門與寧女俠夫妻兩個苦苦支撐…慕某實在于心不忍,所以才冒昧信口開河了幾句。若有不妥之處,請岳掌門多多包涵,來,喝酒!”
慕容復今年二十三歲,華山劍氣之爭發生于二十五年前,這時代消息又有極強的滯后性,陜省與浙省又離得老遠,尤其是江湖宗門大內訌,出于自身顏面,也不可能大肆宣揚,高低得保密好一陣子,直到瞞無可瞞。
所以慕容復還真可以宣稱,從小聽聞華山“劍壓五岳”的威名,惋嘆現今與當年對比的巨大落差。
岳不群此時已是神思不屬,勉強再與慕容復喝了幾杯,便匆匆告辭離去,顯然得回去好好整理一番思緒。
待岳不群走后,慕容蕓傳音慕容復:
“大哥,你說的是真的?朝廷真的有意整頓江湖?”
慕容復悠然道:
“誰知道呢?說不定哪天,老爺子的折子,就被朝廷采納了呢?到那時…靠山不夠硬,行事又囂張,還于國于民毫無益處的門派,說不得,就真要面對朝廷的嚴厲打壓,乃至大軍圍剿了。”
又說了一陣,門又被敲響,這次來的卻是劉正風。
他雙手捧著個大托盤,將托盤雙手奉到慕容復面前,躬身一禮,說道:
“慕門主,這是我劉家在衡州府各處府邸、田莊、商鋪的地契…請慕門主笑納。”
慕容復奇道:
“劉三爺你這是…”
劉正風肅容道:
“劉某先前當著眾位同道的面立過誓,金盆洗手之后,便離開中原,歸隱海外。雖蒙慕門主與百勝門三位英雄大恩,逃過了滅門之劫,但當眾許下的諾言,劉某自當踐行。
“慕門主請放心,劉某家中浮財,已足夠劉某與家人、弟子們在海外生活。這些帶不走的身外之物,便敬獻給慕門主,以謝救我全家老小、門人弟子的大恩,請慕門主萬勿推辭。”
慕容復微微一怔,劉正風金盆洗手成功,居然還是要舉家出海?
可轉念一想,劉正風這文藝中年,若不是這般死腦筋,也不會攤上滅門之禍了。
不過劉家這一舉家出海,屬于劉家的人脈就算是清零了。當然其田宅商鋪,也是一筆巨大的財富——說起來,這些不動產,還真就并非如劉正風說的那樣“帶不走”。
以劉家家業,這些田宅商鋪,顯然都是優質資產,想要出售的話,也不愁找不到買家。劉正風舉家出海,也并不需要立刻啟程,大可將所有田宅商鋪變賣出清,換成金銀財貨之后再走。
現在他一家只帶浮財,不動產全部獻給慕容復,顯然是誠心報恩。
而這份禮,慕容復也受得起。
當下他只略一沉吟,沒作客套推辭,接過那托盤,緩緩說道:
“劉三爺重信守諾,慕某佩服。劉三爺的饋贈,慕某接下了。祝愿劉三爺此行一帆風順,在海外找到安居樂園。”
見慕容復接過托盤,劉正風也是松了口氣。
全家老小以及親傳弟子們的救命之恩實在太重,若慕門主不接這饋贈,以劉正風的性子,縱然揚帆出海,遠離中原,他也會始終惦著此恩,難以心安。
金盆洗手大會結束,送走所有賓客之后,劉正風一家老小,以及幾個沒有家世拖累的親傳弟子,便連夜收拾行裝,次日一大早,便乘著馬車離去。
衡山縣的劉家大宅,以及衡州府各地的宅邸、田、商鋪等產業,悉數轉給了百勝門。
慕容復指示李雁行,安排已在衡山縣中就位的百勝門弟子隨行護送一程,又著陳武、李雁行自各地網點調遣精擅經營的得力人手,準備接手劉家產業。
這偌大產業,接收起來顯然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
好在官面上的事情難不倒百勝門。
慕容泉當年可是湖廣道監察御史,巡按地方時,也是來的湖廣道。如今慕容泉做到了都察院經歷司正六品經歷,背后也靠上了某位朝廷大佬,他的名貼,在湖廣一帶還是有用的。
加上各處產業的手續契約又一應俱全,百勝門又有足夠強橫的硬實力,各地田宅商鋪的管事、掌柜們,也起不了異心。
敢有異心,懲戒一番,掃地出門就是。當然若是辦事得力,對新東主盡心盡責,那留任原職,乃至升職加薪也未嘗不可。
不過這些瑣事,就用不著慕容復操心了,自有已經歷練出來的百勝門徒們辦理。
慕容復現在要做的,就是“押送”慕容蕓回京。
慕容蕓逃家之時,也曾雄心萬丈,想要行俠江湖,劍試武林,打響名號。
可衡山縣城這一番經歷,令她對江湖、對武林大失所望,感覺這江湖,與她曾經想象的截然不同,現在已經徹底失去了闖蕩江湖的興趣。
至于慕容復…
這方世界的江湖,屬實沒什么精彩人物,他本就對這樣的武林興致缺缺。
賺取本源也不需要他親自動手。
隨著百勝門弟子越來越多,產業日益壯大,現在他即使安坐百勝山莊,什么事情都不做,每天也能有源源不絕的本源進賬。
他現在又不需要修仙、煉器,只需在開創外煉武道,出了岔子時消耗些本源自救,幾年積蓄下來,截天鼎里積蓄的本源數額,已經相當可觀。
老實說,倘若不是父母來信,要他抓慕容蕓回京,他甚至可以安居百勝山莊,源源不絕地栽培弟子門徒,通過百勝門潛移默化地改變世界,一直蹲到“見神不壞”。
現在小妹抓到了,還順手給百勝門揚了名,又得了劉正風饋贈的偌大產業,還把岳不群忽悠地暈頭轉向。
萬一岳不群真個信了慕容復的邪,一咬牙一狠心,重新撿起四書五經,真去考科舉,或者帶著滿門弟子去做海商,華山前路就此大轉彎,那就又能給慕容復創造一條全新的本源來路。
這也算是日行一善了。
總之,慕容復這趟收獲頗豐,無意再久留江湖,將掃尾的事情丟給陳武、李雁行,準備歇上兩天,就押送小妹回京了。
只是…
“非非?你怎么還在這?”
傍晚,劉府后院花園中,慕容蕓正和慕容復說著話,忽見花園院墻上冒出一個小腦袋,儼然正是曲非煙。
昨天曲非煙宣稱去找她爺爺,離開廂房之后,就一直沒有回來。
慕容復和慕容蕓都以為,曲非煙是被她爺爺鎮壓帶走了,這會兒應該已經與劉正風一家匯合,要一起離開中原,奔赴海外。
可沒想到,她又突然在這后院花園冒了出來。
“慕大哥!蕓姐姐!”
曲非煙攀上院墻,輕盈躍下,拍了拍手,雀躍著來到慕容兄妹面前,得意道:
“爺爺同意我給慕大哥作妾了!”
又從身上掏出一張對折的紅紙,遞給慕容復:
“這是我的生辰八字。”
慕容復啼笑皆非,接過那張紙展開來看了一眼,問曲非煙:
“伱爺爺人呢?”
曲非煙道:“他暗地里跟著劉伯伯一家走啦!要與他們一起出海呢。”
慕容復道:“你不隨你爺爺一起出海?”
曲非煙抿了抿嘴唇,眼中隱有一絲難過:
“我舍不得爺爺。可是爺爺說,我年紀還小,比劉伯伯最小的兒子劉芹哥哥還要小兩歲,怕是受不得出海之苦。又說,我心里有了慕大哥這等神仙人物,出海之后,到了蠻夷之地,恐怕再難找到可堪入眼的如意郎君…他叫我不必擔心他,他能和劉伯伯這生平唯一的知音在一起,研究曲樂音律,平生心愿已足,又有劉伯伯一家照應,他會過得很開心呢。”
慕容復沉吟一陣,問道:
“這等大事,你爺爺為何不來與我當面說?”
曲非煙道:“爺爺說,他出身魔教,見不得光,此次已經連累了劉伯伯一家,若與慕大哥親自見面,露了行跡,恐又會損害慕大哥和百勝門清名。所以…”
慕容復搖搖頭,又道:“你爺爺就沒有想過,若我不接受,你當如何?”
“啊?”曲非煙一呆,想了想,說道:“沒關系呀,慕大哥不要我,我就給蕓姐姐當小丫環。這樣子也能經常看到慕大哥呢。”
又眼巴巴瞅著慕容蕓:“蕓姐姐,你不會也不要我吧?”
慕容蕓板著臉,說道:“我若是也不要你,你又當如何?”
曲非煙這才有點小慌:“都不要我么?那,那我該怎么辦?”
慕容蕓笑道:“你就只好趕緊去追你爺爺了。劉三爺一大家子,又帶了不少金銀細軟,這一天功夫應該還沒走太遠,你騎上快馬,連夜趕路,最遲明天午時之前,應該就能趕上他們了。”
曲非煙哭喪小臉,垂頭喪氣道:
“我不要。若不能和慕大哥在一起,連給蕓姐姐做小丫環都不成,再看不到慕大哥…我還不如死掉算了。”
慕容蕓抬眼去瞧大哥,見慕容復神情平靜,也不知心里作何想法,小心說道:
“大哥,非非她爺爺連她生辰八字都給你了…要不,就先收下她,做個貼身婢女?你這么些年,常年呆在百勝山莊,跟一群大男人混一塊兒,連個貼身婢女都沒有,爹娘都有些懷疑你…”
后來的話她當然沒敢說出口。
慕容復卻是眉頭一挑,心說懷疑我什么?難道還能懷疑我取向不成?
我在另一個世界,保底一妻兩妾,這難道也需要向你們炫耀?
心里這般吐槽著,面上卻是說道:
“非非,將來我若與魔教中人為敵,你當如何?”
曲非煙毫不猶豫地說道:
“退教之后,本該兩不相幫,但我既然是慕大哥的人了,那自然是要聽慕大哥的話,慕大哥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叫我去打東方教主,我也不皺一下眉頭。”
以她年紀,記事都還沒有超過十年,更別說擔當魔教職務,參與魔教事務了。而她爺爺又早與劉正風結交,怕是已有多年不曾與魔教中人往來。曲非煙自然也不會對魔教有多少歸屬感。
“打東方不敗?以你現在的武功,東方不敗殺了你,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再說了,自東方不敗接掌魔教以來,魔教聲勢日益傾頹,魔教高手死的死,退的退,已然漸有四分五裂之勢。”
慕容復道:“東方不敗這教主當得挺好的,無緣無故干嘛去打他?打打其他喜歡在江湖上東奔西走搞事情的魔教中人還差不多。不過,既然非非你有此決心,那就先跟著我,做個小婢女,服侍起居之余,隨我讀書習武吧。”
曲非煙大喜,趕緊對慕容復行了個禮,脆聲道:“多謝慕大哥!”
又問:“那我什么時候能給慕大哥作小妾呀!”
慕容復無語:“十三歲的小丫頭,凈惦記這事作甚?”
當我是禽獸么?
就你這除了身高什么都沒有的小身板,先好好吃肉,養上幾年再說吧!
明天早上八點還有一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