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女俠。”
慕容復凝視空中那輪血月,沉聲問道:
“昨夜的月光,也是這樣么?”
在血色月光降臨時,黃蓉便已強自止住了泣聲,緊緊抱著郭芙,顫聲道:
“正是…昨夜正是一樣的月光…”
慕容復看向黃蓉、郭芙:
“你們現在,身體可有不適?”
黃蓉緊張地仔細打量郭芙,還捏著郭芙嘴角,察看了一番她的牙齒,見女兒毫無變異征兆,黃蓉這才松了口氣。
“芙兒沒事,我也還好。”
慕容復點點頭,發散靈識,凝神感知,卻并未從血色月光之中,探知到任何異常,自己身體也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
“血月輻射的力量,超出了我目前的感知范疇么?”
沉吟一陣,慕容復對黃蓉說道:
“黃女俠,我想去鎮中瞧瞧,要一起么?”
黃蓉抬袖抹去淚水,抱著郭芙起身,“一起吧。”
當下三人又向著鎮子行去。
鎮子里靜悄悄的,像是所有的怪物都已被引出去消滅了,但慕容復知道,鎮里還剩下不少怪物。果然,他們很快就碰到了一頭被倒塌的土墻,壓住了大半身子的怪物。
那怪物只一顆頭和一條胳膊露在外面,見到慕容復三人,立刻撕裂嘴角嘶聲咆哮,手爪也不停空揮抓撓。
慕容復沒有立刻擊殺這怪物,只站在怪物前方默默觀察。
只見血月照射下的怪物,瞳中血色愈顯深沉晦暗,犬齒緩緩變長,其它牙齒則開始松脫掉落,很快就掉下幾顆牙來。
但掉落的牙齒,乃是被一顆顆細長尖銳,好似釘子的利齒頂脫,就在慕容復三人的注視下,那怪物不過片刻,便換上了一副更加可怖的鋒利獠牙。
牙口變化之時,怪物的皮膚,也開始發黑變厚,在血月下散發出精制皮革的光芒,看上去竟像是披覆了一層堅韌的皮甲。
五根手指也都變長了半寸有余,指甲愈發漆黑尖銳,甚至散發出金屬冷光。
而從它掙扎時的動靜來看,隨著血月照射,怪物的力量,似乎也在緩緩增漲。
這時,怪物一爪撓在面前鋪著青石板的地面上,頓時將石板撓出五道深深的爪印。
看到這一擊,黃蓉頓時面色一白,喃喃道:“怪物…居然還在變強…”
慕容復微一頷首:
“血月在增幅怪物的力量。暫時不知這種變化將持續多久,但這無疑不是個好消息。”
又默默觀察一陣,發現怪物并未有更多變化,慕容四下看了看,撿起一把草叉,走到怪物面前,往怪物身上輕輕一刺,只聽噗一聲悶響,那草叉竟被滑了開去,只在怪物烏黑表皮上劃出兩道淺淺的印痕。
“比皮甲堅韌許多倍,不遜步人甲了,還有一定的卸力之能。”
慕容復低聲評估著,又用草叉桿子往怪物抓來的手腕上隨手一抽,雖然怪物手腕蕩開,但草叉桿子也啪一聲折斷,而怪物腕骨則并未折斷。
“骨頭更硬,力量也更強了。”
他腳尖挑起掉落的草叉頭,把那生鐵叉子踢向怪物口中,怪物張口一咬,咔地一聲,竟將生鐵咬出一排深深牙印,迸飛幾多鐵屑,怪物牙齒則毫無損傷。
“牙口也更好了。”
又抬腳把怪物爪子踩在地上,任那怪物爪子不斷抓撓地面,嗤嗤銳響聲中,就見地面石板粉塵飛揚,石屑四濺,轉眼之間,就被撓出半寸多深,縱橫交錯的深深爪印。
“步人甲也難擋怪物一擊了。”
慕容復語氣很平靜。
但黃蓉是聽一句,俏臉便白上一分,眼中也隱隱透出幾分絕望。
怪物本來就已經很強大了,普通人變化的怪物,兩三頭同時圍攻,黃蓉就要使盡渾身本領,才能勉將之殺掉。
現在怪物在血月照射下,變得更加強大…
她和郭芙,以后還能有活路么?
她倒不怕死,甚至早有死志,可是郭芙…
她才滿九歲,人生才剛剛開始,又是郭靖唯一的骨血,她還希望郭芙能夠長大成人,成親生子,將來給郭靖過繼香火…
可是現在,真的還有希望么?
正絕望時。
就聽慕容復說道:
“黃女俠,以后若單獨遇上怪物,即使只有一頭怪物,也請千萬小心。現在的怪物,比之前的更加強大,綜合實力,恐怕已經提升倍余,且體魄更加堅固耐打…”
說話時,他拿竹杖往怪物頭上輕輕一點,咔地一聲,將怪物腦門點出一個小小凹坑,卻并未能將其頭顱點爆。
“適才見黃女俠施展打狗棒法,對黃女俠的功力有所了解,我現在用出的,就是與黃女俠差不多的勁力,已經無法一擊粉碎其顱骨了。”
說話間,慕容復又在同一位置,以同樣的勁力連點兩下,這才將那怪物顱骨點破一個血洞,使那怪物溢出黑紅相間的腦漿,漸漸失去了動靜。
慕容復看著黃蓉,緩緩說道:
“以黃女俠現在的功力,至少要在頭部同一位置,全力連擊三次,才能殺死一頭怪物。”
黃蓉俏臉蒼白,緊緊抱著郭芙,好一陣,方才顫聲說道:
“慕容公子,黃蓉慚愧,公子救命之恩、雪恨之情尚未報答,黃蓉又有一事,厚顏懇請慕容公子…”
說話間,她抱著郭芙,就要在慕容復面前跪下。
慕容復卻大袖一拂,揮出一股氣浪,將她穩穩托起,神情平靜地瞧著她,說道:
“黃女俠想請我收郭芙為徒?”
黃蓉面露羞愧:“慕容公子,我…”
她其實知道,現在就懇求慕容復收郭芙為徒,是有些太過急切了。
但她也沒有辦法。
這位一念花開、手掌雷霆的慕容公子出現得突兀,誰知他會不會如來時一樣,又突然離去,消失無蹤?
這等話本故事中,劍俠異人一流的人物,本就不屬于世俗。
說不定什么時候,他就會厭煩這一切,飄然離去,復歸云深之處。
尤其血月果然再次降臨,把怪物變得更強,以現在這局面,若想郭芙好好活下去,就只能求慕容公子收她為徒。
不然無親無故,對方憑什么帶著郭芙這么一個拖油瓶?
黃蓉現在只能抓緊時間,在慕容復流露去意之前,為郭芙搏一個求生的機會。
慕容復倒是不介意收徒弟,可問題是,在這個世界,他并不需要借門徒弟子之手,攪動風云,改變世界,幫他收割本源。
這世界已經崩壞了,他坐著不動,就能日收四百八十道灰色本源,隨便殺殺怪物,就有大把本源進賬。
最重要的是,郭芙的頭腦、性格…
看一眼黃蓉懷中的郭芙,就見小姑娘正怯怯地瞧著自己,眼睛里面,也滿是小心翼翼的期待之情,慕容復忽地啞然一笑:
小姑娘遭此劇變,性格又怎會還像從前一般驕縱暴躁?黃蓉也不會再嬌慣她了。
至于頭腦,反正有許多笨功夫可以教她,說不定她骨子里,也有著郭靖一般的堅韌呢?要知道,這位在原本的世界線上,在其最美好的年華當中,可是一直隨父母堅守襄陽,披堅執銳,血里火里對抗蒙韃,比某個為了尋找大哥哥,在外游蕩十幾年的戀愛腦可要好多了。
一念至此,慕容復正要答應,忽然瞧見黃蓉眼神,心中頓時一動:
這年頭,“師父”這個詞的意義可是非同一般。
弟子的人生大事,師父都有權過問,甚至還握有弟子的生殺大權。
但同樣的,師父也有與父母對等甚至超越父母的責任義務。
若弟子沒有了父母,那么撫養弟子成人,教導弟子成才,乃至弟子的婚姻大事、人生前途,可都得由師父來承擔。
一聲師父,便一生是師,是父。
若是答應黃蓉的請求,將郭芙收為弟子,那等同于就從黃蓉手中接過了郭芙的一切責任,那么黃蓉豈不是就能…
搖了搖頭,慕容復緩緩說道:
“我暫時并沒有收徒的想法。”
黃蓉眼中的希冀頓時黯淡下來,小郭芙眼里那小心翼翼的期待也瞬時消散,眼里又盈滿淚水。
但慕容復話鋒一轉:
“但我可暫收她作個記名弟子。”
他看著黃蓉,淡淡說道:
“我會傳授她武功,但不會管她成就。她愛練也好,不愛練也罷,我都不會理會。若能有所成就,將來或有機會做我入室弟子。但若不成器…我也不會認她這個弟子。”
雖慕容復說得冷漠,可黃蓉眼中,頓時又恢復了神彩,將郭芙放到地上,沉聲道:
“芙兒,給你師父磕頭!”
郭芙眼中的淚光還未消散,本已黯淡的小臉上,卻又有了歡欣之色,乖乖跪在地上,對著慕容復磕了三個頭:
“芙兒拜見師父!”
慕容復揮袖托起郭芙,淡淡道:
“你雖磕了頭,叫了師父,但我現在可不會認。記住,伱只是記名弟子。”
郭芙乖乖點頭:
“芙兒記住啦!”
“走吧,繼續搜一搜這鎮子。”
收了郭芙這記名弟子,慕容復又帶著黃蓉母女,在陣上轉悠,將鎮中所剩不多的怪物徹底清空。
血月二次照射之后,所有的怪物都變得更強,相應地本源也變得更多。
現在擊殺一頭怪物,便可收割四五十道本源。
而此前清空那數千頭怪物時,盡管慕容復也在戰斗之中,消耗了大量本源,可截天分鼎中累積的灰色本源,仍然超過了十萬道。
不僅本源收獲豐厚,在先前的戰斗之中,他不斷以本源淬體,彌補消耗的體力,還數次耗空靈力,又迅速補充,幾次三番下來,不僅靈力修為突飛猛進,連肉身也在本源靈力淬煉之下,又發生了一些微妙變化。
內視自身,只覺骨髓竟在隱隱發光,好像月光照射下的銀白霜花。新造出來的血液,則愈加質密,蘊含著更加強大的氣血能量。
“煉髓如霜,血如汞漿么?煉體修為,愈發向著人仙武道轉化了…這方天地,修煉果然更加輕松,只一場惡戰,實力就提升了兩三層左右…”
今天只是降臨此方世界的第一天,頭一個夜晚都沒過去,便有如此豐厚的本源收入,實力也突飛猛進了一波,慕容復覺著這一趟算是沒有白來。
黃蓉也在鎮中找到了柯鎮惡的鐵杖,和她失落的打狗棒。
柯鎮惡沒有異變成怪物,卻也沒有尸骸遺留,只剩下了那條血跡斑斑的鐵杖,其結局如何,不問自知。
清理完小鎮,三人又離開鎮子,黃蓉將那鐵杖帶去郭靖墳邊葬了,立了塊木碑,又在兩座墳前燒了幾柱自鎮中找到的線香,與郭芙給郭靖、柯鎮惡磕了幾個頭,便隨著慕容復,返回了白日歇息的湖畔莊園。
“不知慕容公子接下來有何打算?”
莊園中,燭光下,一身孝的黃蓉格外嬌俏。
慕容復瞧一眼黃蓉,又看看在她懷中沉沉睡去的郭芙,沉吟道:
“接下來,便依黃女俠的說法,先找船去臨安,在臨安找條海船前去桃花島。”
怪物已經變得更強,接下來打怪收割本源,可不能再帶著郭芙這個小拖油瓶了。
另外,他也需要一個安全的基地,囤積收集的物資,等到回歸天龍世界時,再一并帶回去——慕容家雖然有錢,但現在要辦大事,錢當然是多多益善。
而孤懸海外,距離大陸又不算太遠的桃花島,無疑是個不錯的選擇。
見慕容復總算接受了自己的建議,黃蓉心緒也安定下來,看著懷中郭芙的小臉,眼中浮出一抹憐惜,低聲道:
“芙兒性子頑劣,但歷經此番變故,她一夜之間便乖巧懂事了許多…慕容公子,我相信,芙兒會是個好弟子的。”
慕容復微微一笑,悠然道:
“那得看黃女俠如何管教了。反正我只負責教,不負責管。”
黃蓉抿了抿唇,深深看了慕容復一眼,以她聰明,如何不知慕容復只收郭芙做“記名弟子”的用意?
無非就是擔心她將郭芙托付給他后,隨郭靖而去。
但即使看穿了慕容復的用意,她也只能接受。
因為她不敢賭慕容復的性情。
若她自盡之后,慕容復一怒之下,丟下郭芙離去怎辦?
為了女兒,黃蓉必須堅持著活下去。
“慕容公子放心,我會嚴厲管教芙兒,督促她好好練功的。”
“如此甚好。”
又與黃蓉說了幾句,慕容復叫她且去休息,黃蓉便抱著郭芙,到隔壁偏廳中,門也不關,便與郭芙在竹榻上和衣睡了半宿。
這一宿,她睡得極不安穩,天未亮時便醒了過來,臉頰滿是淚水,枕巾亦被淚水浸濕大片。
黃蓉默默拭去淚水,起身給女兒掖好被角,整理一番衣襟,步出敞著的房門,一眼就看到慕容復閉目端坐椅上,看起來竟是在椅上坐著守了一宿。
黃蓉心中微微一暖,放輕腳步,想去后院打水洗漱,再來準備早飯,剛一邁步,就聽慕容復道:
“黃女俠只睡了兩個多時辰,不如再多睡一陣,養好精神。”
黃蓉卻道:
“我已睡足。慕容公子坐了一宿,不如去躺一會兒?待我做好早飯,再來叫公子。”
慕容復睜開雙眼,笑看著黃蓉:
“不必。對我來說,打坐即是休憩。”
黃蓉見他面無疲色,眼神亦是神采奕欒,甚至湛然有光,知道這等異人的本事,并非自己可以揣摩,便微一頷首,說道:
“我也無需再睡了。慕容公子稍等,很快便能做好早飯。”
慕容復也沒再多勸,任黃蓉行事去了。
小半個時辰后,黃蓉做了蒸面餅,熬了小米粥,煮了咸鴨蛋,切了一碟咸菜絲,蒸了一碟火腿片端來。
慕容復問道:“不等芙兒么?”
黃蓉搖搖頭:
“她還不知要睡多久,不等她啦。”
說完,又瞧他一眼,輕聲道:
“慕容公子要開始教她武功了么?那我這便去喚她起來。”
“罷了,前夜開始,她便連受驚累,哭了又哭,累得緊了。這兩天,便先讓她睡個飽。”
慕容復一邊說著,一邊拿過一只蒸面餅掰開,往里面夾著廚菜絲,火腿片。
黃蓉則幫他剝著咸鴨蛋,修長雪白纖纖玉指格外靈敏,幾下便將蛋殼剝得干干凈凈,放到慕容復面前的小碟里。
“黃女俠不必管我,你自己也吃些。”
黃蓉點點頭,也拿起一張蒸餅,小口吃了起來。
她并無食欲,每一口都吞咽得極為艱難,但還是堅持著吃了兩張蒸餅,喝了一碗小米粥,還吃了幾片火腿肉片。
吃完早餐,天色還只蒙蒙發白,慕容復又去花園之中收集月季種子,黃蓉則去找了些替換的衣裳,又煎了不少面餅,打包了一些熟肉作為干糧。
等郭芙醒來,三人便出了莊園,繞著南湖找船。
南湖之畔船只不少,三人很快就看到了一艘小船,正要過去,慕容復忽地停下腳步,望向小船不遠處,有著一排柳樹的湖岸。
黃蓉、郭芙順著望去,就見一個作道姑打扮的女子身影,正在樹下漫無目地的徘徊。
“怪物?”
黃蓉小聲道。
慕容復點點頭:
“武功高手變成的怪物,還照射過兩次血月。”
在他靈識探知中,那道姑打扮的女子,氣息儼然已不弱于昨晚的變異郭靖了。
而這個時間,出現在嘉興南湖畔的道姑…
莫不是李莫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