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門主,思過崖乃我華山懲戒犯錯弟子所在,寸草不生,無蟲無鳥,景致凋蔽地很,慕門主何苦…”
已是春暖花開時節。
慕容復行在華山玉女峰的陡峭山道上,岳不群在旁作陪,寧中則、曲非煙隨行在后。
面對岳不群的疑問,慕容復也不解釋,只笑而不語。
岳不群也不好追問,只得苦笑搖頭,為他介紹著途中各處景點。
越近山巔,山道越是險峻難行,狹窄山道一側,已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峭壁。
寧中則原本還擔心著曲非煙,一直小心留意,生恐她失足跌落懸崖。
可沒想到曲非煙年紀雖小,輕功步法卻著實高明,一路行來,不僅絲毫不見吃力,還能健步如飛、如履平地穩穩跟著隊伍,心下不禁暗自驚奇,心說難怪師哥對百勝門推崇倍至,慕門主身邊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就能有如此輕功,可見百勝門果然非同一般。
一路來到思過崖上,果見此地除了一個山洞,便再無其它景致。
慕容復隨意踱進山洞之中,視線一掃,就見山洞石壁左側,刻著“風清揚”三個小字,于是狀似無意地問岳不群:
“華山派如今竟還有清字輩前輩健在?”
岳不群面露悵然,嘆道:
“當年一場大疫,我華山派損失慘重,所有清字輩前輩,接連染疫過世…這三個字,當是風清揚師叔早年在此面壁思過時刻下的。”
華山派劍氣兩宗內訌之后,一直對外宣稱是感染了大疫,為防疫病外傳,遂封山謝客。
后來大家都知道了,華山派乃是起了內訌,只是看破不說破,給華山派留些顏面而已。
慕容復點了點頭,走到石壁之前,凝視那三個小字,說道:
“這三個字,雖是以利器刻畫,但能在石壁之上,刻字半寸之深,字跡還如此凌厲蒼勁…這位風清揚前輩的內力、劍術,都非同凡響啊!”
岳不群嘆息一聲,感慨道:
“清字輩師叔的內力造詣,劍術修為,自然是極高明的…我等晚輩,難以望其項背。”
慕容復微微一笑:
“見此前輩真跡,不覺有些技癢…”
說著,他上前一步,抬起右手,食指按在石壁之上,以指代筆,刻畫起來。
嗤嗤嗤!
銳響聲中,只見石壁之上,石粉簌簌灑落,“思過崖”三個大字一氣呵成,字字鐵畫銀鉤,入石一寸。
岳不群、寧中則見狀,皆是身軀一震,面露駭然。
以劍作筆,在堅硬石壁上刻出入石半寸、筆劃流暢的字跡,就已經極不容易。肉指的話,能在木頭上刻下字跡,內力、指力就已足夠驚人,更何況是以肉指,在石上刻字?
還字字龍飛鳳舞,筆跡流暢,入石寸許?
這等神乎其技的手段,簡直聞所未聞,驚世駭俗!
岳不群兩口子一時震驚失語。
本已盡可能高估慕容復武功的岳不群,再度深受震撼之下,又一次拔高了對慕容復實力的估測。
在他看來,慕容復的功力,或許已經配得上“天下無敵”這四個字。
慕容復則像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輕輕一彈指,將指甲縫中的石粉彈飛,又皺眉道:
“有些不對…”
岳不群回過神來,問道:
“敢問慕門主,哪里不對?”
說話時,語氣不自覺地更顯柔和謙卑。
慕容復道:“方才指力震蕩石壁,感覺石壁的回饋不對。這洞中石壁某處,似有空洞存在。”
空洞?
岳不群、寧中則滿頭霧水,不明所以。
慕容復則屈起食中二指,在石壁上輕輕一叩。
這一叩看似輕描淡寫,可指節叩上石壁時,卻發出咚一聲大響,像是掄起重錘砸了一記,整個山洞都隨之微微一震。
在這一響一震之際,岳不群、寧中則倒也聽出了不對。
岳不群皺眉道:“聲音不對。石壁之中,似乎真有一處不小的空洞。”
他和寧中則可從未在思過崖面過壁,也很少來這鬼地方,對這山洞真還沒多少了解。
慕容復則踱了幾步,來到方才聲響回饋不對的位置,抬手在石壁上輕輕一拍。
一聲悶響,石壁上出現一個寸許之深,清晰如刻的掌印。掌印周圍滿是裂痕,還不斷向著四面八方飛快擴散。
這掌力!
首次看到慕容復掌力的寧中則瞳孔微縮,心中凜然。而岳不群即使早在劉府之時,就已見過慕容復那恐怖的掌力,此時依然眼角一跳,頭皮發麻。
當密密麻麻的裂痕爬滿整面石壁,石壁咔地一聲,碎裂開來,現出一個隧洞。隧洞口伏著一具衣衫朽爛的骷髏,骷髏手邊,還落著兩把寒光閃閃,毫無銹蝕痕跡的大斧。
“岳掌門,此人是誰?為何死在此地?”
慕容復故作不知,看向岳不群、寧中則夫婦。
“這…”
岳不群夫婦也是滿臉驚訝,顯然對此一無所知。
“非非,打火把。”
慕容復招呼一聲,曲非煙連忙取出火折,點燃了山洞中常備著的火把。
慕容復舉起火把,對岳不群夫婦說道:
“岳掌門,寧女俠,不如同去一探究竟?”
岳不群與寧中則對視一眼,只略一猶豫,便點頭道:“好。”
當下四人各持一只火把,魚貫步入洞中。
前行十來丈,又見到了兩具骷髏,再行數丈,拐了個彎,前方豁然開朗,出現一座足以容納千余人的巨大山洞。
山洞地面,又有七具骸骨,還散落著不少兵器。
除了幾件銅棍鐵棒、三尖兩刃刀等奇門兵器,還有十多口長劍,盡是五岳劍派各具特色的制式長劍。
寧中則訝然道:“師哥,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為何會有這么多尸骸,兵器?”
岳不群搖頭:“我也不知…”
說著向慕容復望去,卻見他與曲非煙打著火把,站在一道石壁前,正饒有興趣地瞧著什么。
岳不群朝那石壁看去,就見上面赫然刻著一道道人形,依稀像是招式圖譜的樣子。
“這是?”
岳不群心中一震,拉著寧中則過去一看,就見那石壁之上,刻著兩兩一組的人形,約摸不下五六百組,每一組人形,都是一人持劍,另一人持長棍,作拆招對打之勢。
那些持劍人形的動作,岳不群瞧著很是眼熟,仔細一看,頓時大驚,因為那些持劍人形,施展的赫然都是華山派的劍招!
其中不少劍招,岳不群甚至都不認得,只能勉強辨出,似與華山劍法一脈相承。
這些劍招已足夠驚人,但還有更加驚人的——人形圖譜旁,還刻著一行字:張乘云張乘風盡破華山劍法于此。
看到這行字,岳不群臉上紫氣一閃,眼中滿是怒意。
寧中則也是繃著臉頰,眼眸生寒。
不過眼下還不是生氣震怒的時候,慕容復正在看那些招式圖譜,這般看下去,華山派的劍招都被他看去不說,連那狂言盡破華山劍法的招式,也要被他瞧了去。
岳不群干咳兩聲,正要開口,就聽慕容復悠然道:
“岳掌門何不再瞧瞧其它地方?或許會有驚喜哦。”
岳不群一怔,與寧中則對視一眼,打著火把往旁邊石壁上一照,頓時又齊齊一震。
恒山劍法、泰山劍法、衡山劍法、嵩山劍法…
五岳劍派的劍法,此地居然應有盡有,并且許多精妙招式,從未見其他四派施展過!
當然,所有劍招,無論看上去多么精妙,也都已被人“盡破”了。
正大受震撼之時,又聽慕容復悠然道:
“破招之人的名號,似乎在哪里聽說過…好像都是些久遠以前的成名人物…”
岳不群這時也回過神來,略一思忖,脫口而出:
“是多年以前的魔教十長老!又稱十魔神,因每人的外號之中,都有魔神二字!”
慕容復作恍然狀:
“魔教十長老?傳說中,兩度攻上華山,被五岳劍派聚殲的十魔神么?我就說這些名號有些印象…”
這時岳不群又看到了一面石壁上,十長老刻下的那些咒罵五岳劍派的言語,頓時氣得紫氣上臉,趁慕容復還沒注意到這邊,趕緊拾起一把嵩山派的重劍,運起紫霞神功,一通狂砍,將那些罵人字跡砍得七零八落。
砍完那些咒罵之語,岳不群又看向慕容復,只見他與曲非煙已經換了個地方,正在觀看恒山派的劍法。
看著慕容復似乎毫不設防的背影,岳不群眼中閃過一抹陰翳,臉色陰晴不定,握劍的五指也不覺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但貪欲最盛之時,他腦海之中,倏地浮現出慕容復在劉府大展神威,以及方才食指刻字的情形。像是一盆涼水當頭澆下,岳不群腦子一清,貪欲盡滅,果斷將劍遠遠拋開。
聽到背后長劍落地聲,慕容復嘴角微翹,口中說道:
“這魔教十長老好大的口氣,盡破五岳劍法…劍招是死的,出招之人卻是活的,能破死招,可未必破得了活招…”
說話間,他俯身拾起一把華山派的長劍,說道:
“比如那張乘風、張乘云用棍法破華山劍招,就是仗著棍比劍長,可如果我的劍上突然冒出一尺劍氣,那他們的破招之法,便與送頭無異。”
一尺劍氣?
寧中則剛想說這不可能,再是內力深厚的高手,運勁于劍,也只能提升運劍速度,增加劍上勁力,震飛、震斷別人兵器,怎可能真有隔空傷人的無形劍氣?
可話還沒說出口,就見慕容復手持長劍,對著一處沒有刻畫的石壁隨手一揮,劍尖明明是在石壁一尺之外空劃而過,可石壁卻嗤地一聲,飛濺出簌簌石粉,綻出一道平直裂痕。
這一幕,瞧得寧中則、岳不群滿臉麻木——他們今天已經受到太多震撼,到這時終于徹底震麻了。
岳不群心中更是無比慶幸,暗道幸虧我養氣功夫深,做人也知進退,沒有被獨占五岳劍法的貪念沖昏頭腦,否則我與師妹身死當場不說,華山派今天怕就要徹底滅門了。
同時他心里篤定:
慕門主的武功路數,看來跟氣宗是一路的,不然怎可能有如此深厚的功力,揮出傳說中能隔空傷人的無形劍氣?
氣宗的路子沒有錯,練到最后,就該有這么厲害!
至于為什么在此之前,從未聽說過有哪位氣宗前輩,能揮出這種凌空斬一尺的無形劍氣…那當然是練氣功夫還不到家,功力不夠深厚了。
小小炫技一把,慕容復轉身看著岳不群,寧中則:
“二位,魔教十長老攻打華山之役,雖然發生在久遠之前,但我也有所耳聞。聽聞此役雖全殲了魔教十長老,但五岳劍派也在此戰之中,犧牲了大量前輩名宿,以至各派劍法都失傳了許多。如今這些失傳劍招重見天日,不知岳掌門、寧女俠打算如何處置?”
按照寧中則的想法,五岳劍派同氣連枝,自然是要發函邀請四派盟友,前來觀看劍法,把各派失傳的劍法,以及各派被人破招的方法都學回去,之后再作鉆研,把破綻補上。
不過岳不群才是掌門,她便沒有立刻開口,側首去看岳不群。
岳不群略作沉吟,說出的話倒也沒令寧中則失望:
“我意召集其他四派掌門,共觀此劍法,請慕門主為岳某作個見證。不知慕門主意下如何?”
慕容復微微一笑:
“岳掌門胸襟廣闊,實有古君子之風,慕某佩服。”
事情就此定下。
岳不群、寧中則夫婦即刻下了思過崖,去安排弟子給四派送信,慕容復沒說要走,他們便也任他留下觀看劍招——在見識過慕容復那凌空斬一尺的無形劍氣之后,無論岳不群還是寧中則,都覺著招式這東西,對慕門主恐怕已經毫無意義了。
所以,他想看,那就給他看吧。反正以慕門主的手段,再精妙的招式,也只會被他一力降十會,輕輕松松碾作粉碎。
岳不群與寧中則走后。
慕容復將五岳劍派所有劍招都看了一遍,忽地盤坐在地,閉上雙眼,進入記憶宮殿。
曲非煙一手舉火把,一手提長劍,侍立在旁,為他護法。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
慕容復方才睜開雙眼,對著曲非煙道聲辛苦,又抬眼望向山洞一角,笑道:
“前輩既然早已來了,何不現身一見?”
他目光所及之處,佇立著一座石臺,在火把映照之下,于石壁角落投下一片陰影。
隨后,就見一個白須青袍,神氣抑郁,臉如金紙的老者,自那陰影之中緩步踱出。
正是風清揚!
風清揚迎著慕容復視線,緩緩說道:
“你何時發現老夫的?”
慕容復道:“之前在下揮劍橫斬之時,前輩剛好進來,想來也看到了在下那一劍。”
風清揚輕嘆一聲,“岳不群那蠢材和寧中則那女娃,都不曾發現老夫。閣下不愧是能指刻石壁,斬出一尺劍氣的絕頂高手…道破老夫行藏,不知有何見教?”
“在下百勝門主慕英名。”慕容復微微一笑,“想領教一番風清揚前輩的獨孤九劍。望前輩不吝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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