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門里大街,蘇州胡同。
一座亭閣清幽,有池竹之美,聚山水之趣于一園,仿蘇州園林風的大院里。
慕容復坐在曲折回廊盡頭的小亭中,伴著滿園梅香,翻看著手上一本冊子。
這是一冊記載了嵩山劍法招式的圖譜。
此圖譜當然不是嵩山派送來的,而是進京送年貨的陳武捎來的。
仲秋時,留守百勝山莊的李林,抓住了“九曲劍”鐘鎮等多名嵩山派高手,但除了鐘鎮本人是嵩山正宗,其他都只是嵩山派招攬的旁支雜系。
即便如此,李林也以比武切磋為名,安排百勝山莊高手輪番上場,自己也時不時下場,榨干了鐘鎮一身的劍法招式,繪制成圖譜,請陳武帶來京師呈給慕容復。
收到這冊嵩山派劍招圖譜之后,慕容復也飛鴿傳訊百勝山莊,叫李林把鐘鎮等人放走,權當給左冷禪的“回禮”了。
雖然李林等人只是榨出了嵩山劍法的招式,至于內功心法,不可能只看招式推演出來,但對慕容復來說,知道招式也就足夠了。
以他的武學素養,只需知道招式,演練精熟之后,自能推演出每招每式的發勁訣竅,以及劍招輕重快慢、虛實變化之間的精髓。
雖然和嵩山派的正宗劍招運轉法門可能會有所不同,但說不定他推演的發勁訣竅、招式變化更加精髓呢?
功夫都是人創的。
慕容復這一世,已經有了極豐富的創功經驗,又有百家武學打底,站在巨人們的肩膀上,他自信在劍術方面,也能創出更強的劍法。
總之,這十七路嵩山劍法,如今就是慕容復和百勝門的武學底蘊了。
要說慕容復對這世界兵器技術最滿意的一點,那就是大部分技術,都不需要內力參與。
各種殺招絕招,即使內力平平,也可施展出來,發揮威力。
這無疑更適合百勝門。
百勝門弟子大多不修內功,但勁力夠強。精妙招法在百勝門弟子們手上,威力可并不比內力高手們施展出來弱多少。
可惜百勝門弟子都不愛用劍…
將劍招圖譜從頭到尾翻看一遍,慕容復合上冊子,閉上雙眼。
再睜眼時,他已出現在一座巨大的室內練功場中。
練功場四周的兵器架上,擺放著各種兵器,刀槍劍戟、鉤叉鞭锏、錘棍槊矛…應有盡有。
此地當然不是現實。
而是慕容復以修者強大的靈識,在自己識海之中,構筑的“記憶宮殿”。
這座練功場,只是“記憶宮殿”當中的一層,儲存著他所精通的百家武學。
此刻。
慕容復意念一動,旁邊一座兵器架上,立刻應他所想,出現了一口嵩山派形制的重劍。
慕容復抬手一抓,那重劍便落到他手中。
他手持重劍,一招一式,演練嵩山劍法。
初時劍招生澀,有時一招練到一半,還會停下來,仔細琢磨一番發勁與變化的訣竅。
后來便漸漸純熟,嵩山劍法那堂皇正大、勢大力沉,如長槍大戟沙場交兵的氣勢,也漸漸出現在他手中的重劍之上。
當劍招演練至變化自如,輕重快慢隨心所欲,慕容復意念又是一動,對面憑空出現一道模糊的身影,手持一口三尺青鋒,以慕容家傳劍法向他攻來。
慕容復以嵩山劍法與之拆招對練。
初始不過十來招,就會被那模糊身影挑飛重劍。接著便可撐上二十來招、三十來招。
隨著一次次失敗,慕容復對嵩山劍法的精髓掌握地愈加精純,各種要訣、破綻亦都洞悉于心。
最后。
慕容復腳踏玄奇步伐,手中重劍如長槍突擊一般連環擊刺,一劍緊似一劍,一劍重過一劍。
灼目劍光好似冷電寒芒,一道劍光尚未消逝,另一道劍光又已暴起,一道又一道的劍光層疊交織,像是軍陣之中齊刺的排槍,排山倒海一般逼得對面人影連連后退。
鐺鐺鐺鐺…
打鐵一般的金鐵交擊聲中,對面人影連連后退,但仍能以銅墻鐵壁般的守勢,連續擋下慕容復上百記重劍突刺。
但那人影武功技法雖頂得住慕容復的強攻,可手中那口普通形制的三尺劍卻漸漸不支,終于鐺地一聲,被慕容復重劍鑿成兩截。
重劍再無阻礙,噗地一聲,刺入人影胸膛。
人影霎時化為青煙,消散無蹤。
這當然并不是說嵩山劍法,就強過了慕容龍城親創劍法。
只是施展自己理解的嵩山劍法的慕容復,單論武功的話,哪怕如今還未修出內力,也已經比對面那從記憶里提取出來的,多年以前的自己更加強大罷了。
仔細回味了一陣剛才的交鋒,慕容復念頭一動,對面又出現一道模糊的人影,手持特大號雁翎刀,以“絕空刀法”與他對攻…
斗得正激烈時。
記憶宮殿里,忽響起慕容英的聲音:
“大哥…”
記憶宮殿里的慕容復雙眼一閉一睜,便又回到現實,仍是端坐在那小亭之中,亭外仍是大雪之中,愈顯嬌艷清香的叢叢梅花。
而不遠處,曲折回廊之中,慕容英正快步行來。
臘月初,慕容英從江南回京。
但他并非是來趕考的 他太年輕,明年才滿十六歲,這年紀參加會試非常吃虧,即使才學足夠,也很大概率因年齡遭主考官“打磨”——玉不琢不成器嘛,少年得志,氣勢太盛,進了官場會吃大虧的。
要知道,大明開國至今,最年輕的進士,乃是成化年間,十六歲的江西廬陵人王臣,但只是三榜同進士出身而已。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
同進士,不同進士;如夫人,不如夫人。
把“同進士”跟“如夫人”對比,可見三榜的同進士,地位該是何等尷尬。
所以慕容英打算參加下一屆會試,那時他也十八歲了,參加會試剛剛好。
“何事?”慕容復看著慕容英,問道。
“大哥。”慕容英來到亭中,規規矩矩行了一禮,“有兩個華山派的弟子登門拜訪。”
“華山弟子?”慕容復有些意外地說道:“他們叫什么?怎么找過來的?”
慕容英笑道:
“一個叫令狐沖,說是華山派掌門大弟子。另一個叫岳靈珊,說是華山掌門的獨女。他們昨天抵京,今天打聽到浙省會館,又去浙省會館打聽父親。
“會館的人聽他們是陜省口音,本還有些懷疑,不過瞧兩人都是青年男女,模樣也生得周正,聽其談吐,也像是讀過書的樣子,又聽他們說,他們的師父是秀才出身,還與百勝門主有舊,便遣人帶他們來找我們家了。”
慕容復神情古怪:
“令狐沖、岳靈珊…罷了,帶他們去前堂小廳,我親自見見他們。”
轉去書房,叫上正在讀書練字的曲非煙,帶她去了前堂廳中,坐了一會兒,慕容英便帶著令狐沖、岳靈珊進來。
見到慕容復,曾在劉府親眼見過他大展神威的二人,都本能地拘謹起來,恭恭敬敬地對著慕容復深深一揖,口稱:“拜見慕門主。”
他們現在當然知道,慕門主本姓“慕容”,但人家是文官家的公子,行走江湖,與江湖人來往,當然不可能用本名本姓,因此也就繼續叫他“慕門主”。
慕容復微微一笑:
“不必拘謹,都坐吧。”
待二人坐下,慕容復又叫曲非煙給二人看茶,請二人喝口茶潤了潤嗓子,問道:
“令狐賢侄、岳侄女,岳掌門遣你師兄妹上京,不知所為何事?”
慕容復這一世的年紀,比令狐沖還小,可他這聲賢侄、侄女叫得極其自然,而令狐沖和岳靈珊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并沒覺著有任何不妥。
沒辦法,他們可是親眼見過慕容復神威的,又知他與岳不群平輩論交,潛意識里,早將慕容復的江湖地位,看作了至少能與左冷禪平起平坐的大人物。
在這樣的江湖大佬面前,他們當然就只是小輩。
“父親叫我們上京,是有事情想向慕門主請教。”
岳靈珊取出一封信,“這是我父親寫給慕門主的信。”
曲非煙過去接過信,拆開火封,呈給慕容復。
慕容復取出信紙,展開來閱覽一番,眼中浮出一抹笑意:
“原來如此…”
岳不群這信里,除了客氣問好,以及感激慕門主指點迷津之外,還自陳將要參加兩年后的陜省鄉試,因多年未曾參加科舉,不知當今科舉形勢,故而厚顏向慕門主請教一二。
之后又說大弟子令狐沖、女兒岳靈珊武功皆不成器,懇請慕門主能稍微指點一二。
信件最后還附上了一份禮單,乃是來自關外遼東的老山參、東珠、貂皮等珍貨,還有能斬金削鐵的龍泉寶劍“碧水劍”一口,贈予慕英蕓小姐。
碧水劍?
慕容復知道倚天劍、屠龍刀、玄鐵重劍、打狗棒這些鼎鼎大名的兵器,但還真不記得,是否有這么一口能夠斬金削鐵的“碧水劍”。
不過既是一口有名字的寶劍,并且還是岳不群這一派掌門送出來的,應該也差不到哪里去,當下對令狐沖、岳靈珊笑著說道:
“岳掌門的意思,我已知曉。兩位賢侄不妨在敝府住下,等來年開春,再攜我回信返回華山。”
令狐沖、岳靈珊略一遲疑:“這…”
慕容復笑道:“天寒地凍,大雪連天,路途多有不便。岳掌門這時節派你們進京,應該已經做好了過年時,你們回不去的準備。且先住下,過完年再說。”
說完,也不容二人反對,示意曲非煙給他們安排客房。
二人下去后,慕容英又將他倆自華山一路背來的兩口箱子提進來,其中一口箱子上,還放著一口三尺長劍。
慕容英拿起長劍,拔劍出鞘,見此劍輕盈狹長,鋒刃如霜,寒光凜冽,不禁贊道:
“好劍!方才那位岳靈珊將劍放下時,眼中滿是不舍,看來她也極喜愛這口劍。”
慕容復笑道:“去兵器庫取一口鑌鐵劍,回贈給她就是。”
慕容英又道:“大哥,雖然江湖人都不拘小節,但岳不群既是個讀書人…怎會派女兒出遠門送禮?”
慕容復輕笑一聲,語氣微妙:“這我就不知道了…”
在客房安頓下來后,令狐沖又去找小師妹,見岳靈珊坐在一座亭子里,看著與白雪相映的滿園梅花,神情隱隱有些黯然,上前寬慰道:
“小師妹,別傷心了,不就是一口劍么?以后師哥給伱找一把更好的。”
他知道,師父三年前就得了那口“碧水劍”,小師妹一見之下愛不釋手,可求了幾次,師父就是不給,本來說好等她十八歲生日時,作禮物送給她的,可沒想到,居然贈給了那跟華山弟子們有過一次小沖突的慕英蕓…
令狐沖也不敢在心里腹誹師父,只能言語寬慰小師妹,同時尋思著上哪兒給她弄一口好劍。
這時。
在這漫天大雪之中,仍只穿著一身單薄士子服的慕容英,提著一口長劍走了過來。
“令狐兄,岳姑娘。”
高大挺拔,俊朗如玉的慕容英面含微笑,招呼一聲,將那口鯊皮長劍遞給岳靈珊:
“這是大哥代小妹贈給岳姑娘的回禮,雖比不上那碧水劍,但也算是一口好劍。”
岳靈珊瞥了慕容英一眼,被他笑容晃了一下,臉頰隱隱浮出一抹紅暈,不敢直視地低下頭去,雙手接過長劍,輕聲道:
“多謝二公子。”
其實慕容復兄弟兩個,都是一般的俊朗瀟灑,豐神如玉,但慕容復給人的壓迫感太強了。
曲非煙年紀小,性子野,天不怕地不怕的,見過長得好看又威武如神的慕容復之后,只一門心思愛慕他。
可岳靈珊和令狐沖面對慕容復時,哪怕他收斂氣息,笑容親切,言語溫文,一副人畜無害的文雅書生模樣,二人也只覺仿佛面對著一座高不攀的大山,那無邊的壓力,令他們隨時都提心吊膽神經緊繃,只覺與之相處地稍久一點,便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倒是這位慕容家的二公子,一言一笑,都令人如沐春風,心情自然放松。
慕容英笑了笑:
“不必拘禮。我的江湖名叫做慕應雄,你們年紀都比我大,就我應雄就好。”
兩人都道不敢,慕容英也不強求,笑道:
“令狐兄乃華山掌門大弟子,劍法想來很出色了?在下不才,也學過幾手劍法,卻鮮少與人交手試劍,不明白自己劍術究竟如何。不知令狐兄可否賜教一二?”
“這個…”
令狐沖本想婉拒,可轉念一想,在浙省會館時,好像聽說過這位慕容家的二公子,乃是浙省今科鄉試的解元…
此前聽師父說過,浙省科舉簡直就是神仙打架。在那種地方,都能考上全省第一,這位慕容家的二公子,應該沒多少時間練武吧?
那位慕英蕓小姐武功劍術是很厲害,可她一個女孩,又不需要讀書,當然有足夠的時間修煉內力、劍術。而這位“慕應雄”,即便是慕英蕓的兄長,按理來說,武功劍術應該遠遠不及其妹。
當下令狐沖略一猶豫,便笑著點頭:
“二公子不吝賜教,令狐沖喜不自勝。請!”
當下二人去到梅園空地之中,有家仆送來兩口木劍,二人各持一劍,準備開始比劍。
岳靈珊先拔出慕容英送來的那口長劍看了一下,見此劍輕盈狹長,正是適合華山劍法的輕劍,且劍身紋理好似芝麻雪花,賣相極佳,鋒刃也寒氣逼人,極之鋒銳,赫然是一口上好的鑌鐵寶劍,眉眼之間,頓時浮出一抹淺淺笑意,不覺又抬眼悄悄瞥了慕容英一眼。
此劍雖是慕容復回贈的禮物,但慕容復在岳靈珊心目中,乃是“大魔王”一般的存在,遠不及慕容英隨和可親,加上劍又是慕容英送來的,她這感激,便自然落到了慕容英身上。
這時,梅林空地中的慕容英與令狐沖,已經開始交手比劍。
岳不群教授劍術異常死板,每招每式姿勢都要一絲不差,稍有誤差,就要嚴辭呵斥。
也虧得令狐沖資質出眾,不然就岳不群那教徒弟的水平,再好的良材美質,也要被教成廢材。
話說回來,岳不群這種死板的教授方式,也可能與他乃是主修內力的“氣宗”有關——修內力,可不就是要嚴苛死板嗎?
內力運行的經脈路徑,敢靈活變通一下試試?不死也得重傷。
岳不群雖然有著靈活的道德底線,和擅于變通的手腕,但練了一輩子內功,在武功方面的死板,怕是已經深入骨髓,教招式都不知道需要量材施教、隨機應變了。
當然,岳不群這種教授方式,還是有值得肯定之處,那就是基礎非常扎實。
原本的世界線中,令狐沖能那么快地領悟招式變化的精髓,之后更是很快就學成了獨孤九劍,也正是因他有著極穩固扎實的劍術基礎。
此刻。
慕容英已經與令狐沖比劍十幾招,對令狐沖的水平就已經了然于胸:
這位華山派掌門大弟子,劍術基礎扎實得很,可招式銜接變化方面,簡直就是一塌糊涂,每招每式,都是固定模式,簡直就跟做八股文章似的。
這種劍術…反正在慕容英眼里,是毫無威脅的。
他甚至可以原地站樁,腳步不動,十招之內就繳下令狐沖的劍。
當然慕容英是真正的讀書人,很懂禮貌,也很會照顧客人的心情。
令狐沖劍法一板一眼,慕容英也便一板一眼地與令狐沖拆招,打得那叫一個花團錦簇,精彩紛呈,直叫岳靈珊瞧得目不轉睛,心下驚嘆:
慕容家二公子的劍術,也很厲害呀!
雖然比他妹妹差了許多,但能跟大師兄打得有來有回,拆招上百不落下風,也堪稱劍術高手了。更厲害的是,他今年似乎才十五歲,比自己還要小三歲呢…
不遠處,給客人送茶點來的曲非煙端著托盤,暗自撇嘴:二公子這已經不是放水了,簡直就是在放海。
在她看來,令狐沖的劍術,破綻實在太大,就算是她,也有把握在五十招內,繳了令狐沖的械——從初秋到深冬,在慕容復指點下苦練近兩季,她如今的外煉武道,已然臻至暗勁。
劍術更是在慕容復嚴苛操練之下,日復一日地突飛猛進,已經能算是個小高手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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