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縣,雨后,坑洼的水塘上有慘白的月光在來回蕩著。
因為亂兵的緣故,縣里家家戶戶能閉門的早閉了門,因此就顯出街道的格外安靜。
這安靜里,透著幾分清冷。
這讓李元想起家里暖暖的被窩,想起閻娘子、薛娘子、小琞、小平安,以及那位收下的義女年年。
他來時只帶了白雀,還有只珠頸小雀則是守在家里。
此時,他將視線轉到那珠頸小雀上。
這一轉,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珠頸小雀旁站了只大烏鴉。
珠頸小雀爪子扣著屋脊,那只大烏鴉就也和“他”用著相同的姿勢,整整齊齊地排隊站在一起,看起來很是和諧。
“等小琞長大了,得找機會問問清楚,她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元喃喃著。
他繼續看著。
遠處,內宅的屋里晃動著柔和的光,他的兩個夫人已經帶著孩子入睡了。
而另一邊卻傳來“乒乒乓乓”的搗鼓聲,唐年正趴在一個大傀儡身下在做著什么事,而旁邊的屋檐下還放著一疊疊紙張,紙上圈圈畫畫,行行列列,寫了不少耗費腦細胞的東西 忽地,那大傀儡發出“嘟嘟嘟”的聲音,同時冒著白煙,緊接著便是“嘭”一聲炸開了,手臂斷了,飛射而出,如火箭炮般把旁邊的墻邊給砸了個大窟窿。
唐年則是早一個靈敏的翻滾,躲過了這鐵臂的攻擊。
躲過后,她也不靠近查看,因為那手臂斷裂處還在發出“哧哧哧”的聲響。
果然,不一會兒,又是“嗖嗖嗖”的聲音發出,不少內里的機關零件宛如暴雨梨花再度炸開。
待到一切平復了,唐年才走遠,將那些炸開的手臂、零件一一撿回。
皎潔的月光下,她的身形有些孤單和落魄 不過很快,一個美婦從外匆匆而來,正是閻娘子。
閻娘子和唐年對上視線,又同時掃在了旁邊的墻壁破洞上,唐年低下頭,以為要被教訓,畢竟.哪有姑娘這么晚還在搞破壞的?
可閻娘子上來便輕輕撣了撣她衣裳,又抓起她手看了看,道:“沒傷著吧?”
唐年抽了抽鼻子,低頭,輕聲道:“墻破了”
閻娘子笑道:“傻姑娘,墻破一百堵一千堵也沒事,就怕你傷了。”
唐年心底閃過另一個婦人的模樣,那婦人專注于研究傀儡,有時數日都見不到人,可那個婦人對她很好,交談之間也能聽出她的遺憾,但是.她卻沒見到那婦人最后一面。
有時候疼痛不是當場就爆發的,因為當場會發懵,但這股疼痛隨著歲月慢慢揉開,就會產生刻骨銘心的痛.
那個婦人是她母親,和眼前的.完全不同。
若是母親看到她如此地癡迷于傀儡術,一定會很開心吧。
“這是你做的嗎?”閻娘子看向那站立著的高大傀儡,不待回答,她又笑道,“做的真好呢,娘為你感到高興。”
接著,她又輕輕揉了揉唐年的手掌,溫聲細語道:“別太累,早點回屋睡覺,一會兒我讓小蘭給伱端碗冰鎮酸梅湯,這山莊有冰窖,藏了好些冰塊呢。”
說完,閻娘子打著哈欠,風情楚楚地扭著臀兒離去,女人味兒十足。
待人去遠,唐年才輕聲道:“謝謝.”
李元露出笑。
閻姐從來不會讓他失望,總會維持著這家的溫馨。
而這正是他想守護的。
要知道,即便入了六品,也不過增壽百年罷了,而他卻長生不老,只要世界不會滅,他就能夠活到漫長的千萬年、萬萬年、億億年之后。
到那時候,人不老,心也老了。
而在那未來漫長的孤獨里,除了紅塵欲念、追求力量之外,這種家庭的溫馨應該便是支撐他,讓他心也不老的支柱了。
再一邊,小剩和妞妞則是還在看著書,兩人習武無望,不能修出影血,所以便放棄了修行,轉而去看書認字。
原本這兩個孩子和唐年常在一起玩兒,可現在.卻疏遠了許多。
李元一一看著,關注著遠處山寶縣家里的情況。
他收回了視線,因為他已經聽到了腳步聲。
冷風從逼仄的街道上刮來,屋里微渺似豆的一點油燈火苗在搖著晃著,將他投在蒼白墻壁上的身影拽地搖曳不已。
腳步聲漸次清晰,從雨巷盡頭而來,黑色屋脊后的白雀深深藏起。
李元思緒轉回,神色平靜,右手五指握住了龍刀槍。
來人是誰,他清楚的很。
而通過這幾天的觀察,他對于這萬人坑鬼域,心里已經有了個模糊的猜測。
首先,這坑原本就是個埋葬尸體的坑,也絕沒有發生過什么詭事,否則此間早亂套了。而不知發生了什么導致這坑產生了異變。
其次,每一個鬼域都不同,而這萬人坑鬼域的規則便是:死于坑里的人會化作惡鬼。
不!應該是鬼仆。
如果趙仙童之前說的那句“鬼域里或許只有一個鬼,其余的都是鬼仆”是真的話,那就只是鬼仆。李元心里也偏向這一點。
而這鬼仆會化成身前模樣,回到人間將他仇恨的人,或是殺死他的人帶入萬人坑中,而其間若是牽扯了無辜之人,那這無辜人也會一同死去。
而新死之人,又會來到人間,帶著新人進入萬人坑,如此源源不斷,雪球滾雪球,最終讓萬人坑變成十萬人坑,百萬人坑,甚至更多.
所幸,這萬人坑應該也是近期才開啟的,而且每次從萬人坑里走出的鬼仆是有限的,之前只有一個,現在是兩個。
在這些鬼仆返回之前,新的鬼仆便不會走出。
可若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萬人坑里能夠同時走出的鬼仆會越來越多,帶入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強,那后果簡直難以想象。
這萬人坑最終會變成什么模樣,也難以想象。
可以預料的是,若是甚至徹底不管的話,就這么一個滋生在邊陲小鎮的鬼域,也許可以毀滅整個世界。
這些只是李元的猜測,他還有許多其他猜測,可卻暫時無法得到驗證。
靴子踩濺起了洼塘的泥水。
人已近了。
李元戴上面具,側頭看向窗下。
磚瓦路道,一高一矮兩人正站著,正是古象將軍和趙仙童。
趙仙童揚首,對上他的視線,于是側頭看向古象將軍,面帶仇恨道:“就是他,他搶走了山幫秘庫鑰匙!而我實力不敵,被他追殺,幸而躍入山澗,從外繞回!”
李元看著這明明已經死了的人,可他出現在這里,卻和真人沒什么兩樣,至少他無法辨別,他心底有些悚然,可是趙仙童頭頂的力量數值卻還是“350388”。
他心中暗道:這是否說明,鬼仆在外,只是生前的實力,只有入了鬼域,他們才會變成無法被普通攻擊命中的鬼魂。
聽到趙仙童說話,李元甕聲道:“古象,你身邊的人早死了,他是萬人坑鬼域里產生的鬼仆,要拉你和我一同去鬼域。”
趙仙童怒道:“胡言亂語,將軍,我們協力將這入侵者拿下。鑰匙就在他手中!”
李元不急不緩道:“你明明被那叫明舒的鬼仆拖入了萬人坑,你忘了嗎?我還想救你,可惜欸.”
他長嘆了口氣,“終究是沒來得及。”
趙仙童一愣,下意識地就道:“胡說!你救我?若不是你”
他剛想說“你將我丟入萬人坑”,卻驟然停下,察覺了對方在語言上挖了個坑給他跳,于是匆忙改口道:“搶了鑰匙,明舒也不會死,之后你還一直追我。”
李元有些悚然地看著這鬼東西。
這一刻,趙仙童表現得和活人真沒區別,甚至連這小陷阱都能察覺,之前那明舒也是,但他們的本質卻已經成了鬼仆,他們的目的就是把他們恨的人、或者殺了他們的人帶入萬人坑。
可一旦到了萬人坑的區域里,他們作為人的一面就開始消失.
那么,現在這鬼東西到底是真的人,還是說模擬出來的人?又或者是其他什么?
這種鬼東西如果混在人群里,誰能認出他是鬼仆?
在趙仙童和李元說話的時候,古象將軍的身子便繃緊了,瞳孔微凝,周身那古銅色肌膚也悄無聲息地變得更為堅硬。
氣氛稍顯僵持 趙仙童忽地嘶聲叫道:“將軍,你相信我!我們聯手,先將這外來的六品擒住。”
古象將軍猛一踏地,地面咔咔裂開,他獰笑道:“我不信你難道還信個外人么?!我們一同出手,將他拿下!”
趙仙童大喜:“好!”
李元一甩手中長筒,龍刀槍“鏗鏗”變長。
古象將軍道:“出手!”
兩字落下,巷道地面的磚瓦下如有地龍翻身,嘭嘭地卷翹飛起,翩躚蝴蝶般地亂散亂射。
這塵土飛揚之間,趙仙童,古象將軍化作兩道殘影激射而出。
兩人射出的方向不同。
趙仙童是往李元射去的,古象將軍則是往相反方向射去。
這面如鐵鑄,身似銅澆的莽漢,幾個起落之間便以去遠,然后又猛然翻入一個民宅里,身體發出“咔咔咯咯”的聲音。
隨著聲音,古象將軍身形開始縮小,這是縮骨功。
縮小后的古象將軍直接鉆入那民宅的雜貨間的小水缸中,繼而放開感知,靜靜感受著外面。
入了六品后,五感的感知得到了大幅度增強。
陌生的六品,萬人坑鬼域.這些信息讓他無比警惕。
不管如何,先讓那兩位狗咬狗,他要看清局勢再說。
可正想著,他卻聽到了翅膀撲騰騰的輕微聲響,這聲響讓古象將軍虎軀一震,可他還是繼續藏著 而另一邊,李元的槍再一次輕松地刺穿了趙仙童,居高臨下將他直接釘在了街道上。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李元問。
趙仙童抬手向他抓去。
李元長槍一甩,側邊的刀刃震蕩如妖,虹光里,趙仙童被斬成了兩半。
兩半后,趙仙童口中發出不似人聲的怪異叫聲,身體宛如融蠟般開始飛速融化,身體上出現了一個個黑色空洞,繼而空洞也沒了,隨著雨水消失在這片地上。
“果然,在外只具備人的特性,但同時也失去了鬼仆的力量。”
李元默默看著,然后扛著長槍,身形電射往另一處,翻身落入民宅。
在他落下的一瞬間,古象將軍從水缸里爬了出來,身形“咔咔”地開始復原。
農宅里有民婦想開窗查看,卻被后面的男人一把拉了回去,然后縮在被窩里不敢看外面的情形.
古象將軍看著面前的面具人,忽地道了句:“血刀老祖?
我聽到了鳥雀的聲音,鳥雀在天,而我在地,所以我的行蹤很輕松就被發現了。
而那鳥雀應該就是前年深冬在羚羊口上的那只白雀。
山寶,花陌,天南三縣就你這么一個出名的六品,我不知道你也很難。”
李元問:“你為什么逃?”
古象將軍道:“因為你和他說的話,我都不信。”
李元道:“你就這么確認,你打不過我?”
古象將軍道:“可我也不能確認我打得過你,因為你讓趙仙童輕輕松松地栽了。
人皆有底牌,不到拼命,誰知道誰更強?
血刀老祖,你一定要和我拼個你死我活么?
我們都是六品,我們該坐下喝杯茶,聊聊天,談談未來。”
李元道:“你弄錯了一件事?”
“哦?”
“我并不是血刀老祖,我叫木先生。”
“可我聽說過你的兵器,你殺清香將軍的軍隊并沒有殺光,總會有人將你的武器給傳出去.”
李元笑了笑,道:“那你一定不知道,我和我師兄用同樣的兵器。
只不過,我師兄善于用這兵器中刀刃,而我則擅長用其上的槍尖。”
“木先生。”古象將軍瞇了瞇眼,問,“我們有什么非得你死我活的仇恨?”
李元道:“我們不是一條道上的人,可偏偏又靠的太近。”
“明白了,你看不慣這亂兵的所作所為。”古象將軍笑道,“沒關系,其實他們都是趙仙童帶出來的 算了,我無意辯解。
你真的.要和我打么?
你就確定,我就一定沒有翻盤的底牌么?”
李元掃了一眼古象將軍頭頂的“539544”,再看了眼自己身側的“505905”,也不啰嗦,直接先引爆了一滴影血。
瞬間,他周身氣息一震,強烈的壓迫感里,他手掌龍刀槍,槍尖如大弓挽著,轉瞬來到了古象將軍面前。
槍出!
古象將軍周身影血流淌,身形飄飄搖搖好似風中飛絮,待到槍至,他已靈敏的閃開,左臂一格槍側,腳步“咚咚”踏地,右拳化作一道毒辣的閃電“哧”一聲穿過丈許距離,撲到李元面門。
拳未至,火辣的勁風已經引爆了空氣,好似一連串兒鞭炮或雷霆。
李元身子一旋,牽引龍刀槍的側刃壓向那左臂。
左臂如鐵,重重影血覆蓋改下,若說八品的血衫是件紙做的衣裳,這血衫便是鐵甲了。
又一陣刺耳的鳴響,好像鋒刃在盾牌上割出的綿長聲音。
刀刃從左臂處劃過!
待到刃末,李元氣血猛地震蕩,刀刃也隨著震蕩,頻繁高速的震蕩帶來了逐漸高亢的尖叫。
李元手掌一翻,刀刃劃過弧度,再往古象將軍追斬而去。
古象將軍瞳孔緊縮,他本來也想追擊,可看到這一刀,卻是咽了口口水,如觸電般往后疾退。
不可力敵!
那就退!
全力退!
此時,他依然還是在李元這一刀的斬擊范圍之內的,可他的身體卻好像半空紙張一樣,飄飄蕩蕩之間,妙到毫巔地躲過了李元這摧城一刀。
古象將軍往后狂猛地退著,他撞開了農宅大門,又撞碎了后面小巷的墻壁,以及再后面的一排排房屋。
李元繼續引爆影血。
隨著引爆,他的速度,力量都開始直線攀爬。
古象將軍逃,他提槍追著。
一逃一追的過程里,古象將軍忽地頓住腳步,突兀地轉身再度向李元沖來,掌心一道寒芒甩射而出。
那竟然是一根針一根閃爍著綠光的針 李元自己的速度,古象將軍的速度,再加上這針的速度,使得李元根本無法躲避。
古象將軍眼中一喜,可緊接著卻又猛然縮起。
因為他看到這根針射到了李元左臉頰,卻又“叮”一聲彈了出去。
古象將軍駭的眼珠子差點沒跟著一起彈掉。
而下一剎,他只覺腹部一冷,槍尖已經擊碎了他的血衫,也貫穿了他的身體,并且將他直接釘在了后面的一顆老樹上。
老樹如遭巨錘轟擊,參云的枝干簌簌抖動,木枝綠葉紛亂舞動,又落下。
古象將軍能感受到這一槍的摧枯拉朽,在這槍尖蘊藏的力量之下,他的防御實在是微乎其微,而對方的力量遠在他之上。
他右手一翻,正待畫祖箓。
“別亂動。”
淡淡的聲音傳來。
李元舉著槍,看著被插在半空的古象將軍,又好心地提醒了句,“手指。”
古象將軍看著剛剛這兇獸般沖過來的可怕男人,嘆了口氣,雙手垂下。
李元則是稍稍品味了一番剛剛的打斗。
六品和七品不同的地方在于,六品除了力量增強,速度與反應的提升才是大頭,除此之外還多了神奇的祖箓,以及壽元的翻倍。
若是他和古象將軍只是差不多力量,他的槍或許根本連古象將軍的身子都摸不到。
因為這六品好像全身上下都長滿了眼睛。
再加上即便被砍成兩段,也能用祖箓恢復的恐怖恢復力。
六品,七品果然是天差地隔 “不錯。”
李元贊了聲。
古象將軍卻是苦笑道:“比您差遠了。”
李元又真心夸贊道:“你那一針用的特別好,很有想法,嘴里有沒有藏一根?”
古象將軍感受到了一種“貓戲老鼠”的戲謔,可面前這木先生的力量太過可怕,他確實不是對手,而且逃都逃不掉。
于是,他老老實實地道:“木先生過譽了,口中藏針還是比較難的,尤其是這種蘊藏了濃烈毒藥的特殊破甲針,更是無法藏在口中,一個不好會要了自己的命。”
說罷,他又道:“木先生若不殺我,我愿追隨先生左右。”
李元盯著他。
古象將軍道:“我可以發毒誓。”
“你自己信嗎?”李元問。
古象將軍道:“我信.”
“真的?”
“我我不信。”古象將軍感慨道,“正經人誰發毒誓?”
他嘆了口氣道:“中原我回不了,我只能留在這兒,和先生在一起,也算是我們六品在這邊陲之地形成了個小勢力。
若遇外敵,也能互助抵御。我于情于理,都不會鬧事。這一點,先生只看我讓趙仙童在外行動,我卻躲著便可知道。
說起來,我雖然心里想過,但事實上和先生,以及先生的師兄,都沒有什么仇怨.如今打過了,更不會有仇。”
李元拔槍。
古象將軍從半空墜落,撲倒在地,卻不敢用祖箓療傷,只是任由鮮血從傷口處潺潺流出。
李元道:“我們來聊聊萬人坑鬼域吧,這鬼東西若不處理,會釀出滔天浩劫。”
“是,先生。”古象將軍恭敬地行了行禮,然后又問,“趙仙童真的是鬼仆?”
李元道:“真的。”
古象將軍這才面露悚然之色,喃喃道:“我竟沒有察覺。”
李元道:“走吧,我們去看看。”
走了兩步,他又忽道:“你身上帶錢了嗎?”
古象將軍搖搖頭,出去廝殺,誰身上帶錢啊?
李元道:“這邊撞壞的幾家你記著,掏些銀兩給他們。”
古象將軍面露喜色,道:“好!”
不一會兒,兩人來到了萬人坑外,遠遠看著。
此時,萬人坑根本不是萬人坑,而是一間山里的小宅子,尋尋常常,從遠觀之無有任何端倪。
次日早上,古象將軍見一個扭著腰肢的女人帶了個腳步虛浮的男子走入其中。
李元盯著那一男一女,忽道:“那女人是鬼仆,你去救下那男人,就能看到真相了。”
古象將軍眼中閃過猶豫之色,他是半點都不想和這鬼東西沾邊。
可是,他也明白若是他不肯,這位木先生是不會放過他的。
木先生之所以放過他,一是因為他的話確實有幾分道理,可這不是關鍵,關鍵在于木先生要他來穩住這鬼域。
要他穩住,首先就得讓他沾邊。
于是,古象將軍果決地飛撲而出,如獵豹般“嗖”地貼身狂沖,抄起男子,拽抓他衣裳,又重重摔在地上,吼道:“仔細看看這是哪兒!”
那男子一愣。
而女子卻已經跑入了鬼域范圍,在前方招手,急喊著:“郎君,快來,快點來”
男人看著古象將軍兇狠模樣,不顧疼痛,爬起就要往里跑,可突然間他頓下了腳步,身形僵硬,面露恐懼,緊接著趴在地上“啊啊”地失聲叫了起來。
前方,哪里還有什么小宅子,有的只是個巨大的灰黑色深坑,若有若無的腥臭近地掠過,形成了讓人目眩的煙瘴。
古象將軍也看見了,他不僅看到了這個,還看到那女子周身融化,化作了個恐怖的蠟白色的尸骸在怨毒地盯著他。
古象將軍拽起那男人的脖子,怒聲道:“仔細想想,你認識這個女人嗎?”
“我我.”
男人面容恐懼,過了好久才回憶起來,“我我想起來了!她是小翠,她”
古象將軍一番逼問,頓時問出了由頭。
這男人是個有錢人家的公子,數年前,他曾經調戲過一個女人,那女人避著他,他卻三番五次調戲,結果那女人不堪受辱,跳河自殺了,之后又被推車送到了這萬人坑,直接埋了。
古象將軍二話不說,將男人打暈,然后罵了聲:“作惡多端,活該被鬼殺了!”
說罷,他就把這男子拋入了萬人坑。
那尸骸抓住男人,看向古象將軍的怨毒之色消失了,繼而又拽著男人進入了萬人坑。
古象將軍只覺頭皮發麻,可還是拍拍手回到了李元身邊,正氣凜然道:“這種作惡的狗東西,全死光了最好!”
李元瞥了他一眼,沒接這一茬,而是道:“上一次,我就是如你這般把趙仙童給丟給了明舒,結果過了幾天,趙仙童就從里面走了出來,他找了你,也找了我。
如果沒有意外,過段時間,那個男人也會來找你。”
古象將軍嫉惡如仇道:“若那男人來找我,我再殺一遍便是了。
這等惡人,我恨不得千刀萬剮。”
李元道:“夠了。”
古象將軍嘿嘿笑了笑,然后繼續道:“在中原的時候,我聽說若是惹到了鬼,只要你擋住鬼的一次出手,那鬼就會離開。
所以,那男人來尋我,我殺了就結束了。
不過”
他神色變得嚴肅:“剛剛我看到了,若是阻攔鬼仆殺人,這些鬼仆可能會轉移目標,將目標改變成阻攔之人。”
李元道:“你把你的人都調來,圍著這萬人坑入口,等到下一個鬼仆從里面走出來,你把人抓了關籠子里試試。
若是這鬼仆不回去,那么.萬人坑就無法派出下一個鬼仆,鬼域就能夠暫停住了。”
“好主意!”古象將軍撫掌贊道。
當晚,古象將軍直接調了那批亂兵。
經過之前的攻城,這批亂兵其實也只剩下一千多人了。
古象將軍把一千多人都調來了,當著李元的面兒訓了他們一番,要他們今后不可擾民。
隨后,他又從一千多人里挑了幾個平日里最囂張跋扈的當場就殺了。
今后,他又把剩下的人分成了三批,每一批近四百人,駐守在萬人坑前。
這些士兵看著萬人坑方向,入目的只有個幽靜的小宅子,在聽到這里有鬼后,不少人都嚇癱了,可古象將軍在這兒,沒人敢造次。
大半夜的時候,小宅子方向傳來“吱嘎吱嘎”的開門聲,有兩道身影從宅子里匆匆走出。
一個是短發男子,這男子穿著藍色勁衣,背著竹簍,腰間挎著把鐮刀似的彎刀,刀刃在內,閃爍寒芒。
古象將軍側頭道:“這是山幫的人。”
另一個則是個穿著軟甲,陪著大刀的士兵模樣的人。
古象將軍撓了撓腦袋道:“這是我們的人,之前被山幫毒死的。”
這一刻,他越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了。
這萬人坑鬼域,根本就不是“讓善人報仇”的地兒,而是讓所有人去殺人的地兒,只要你死了、埋在這兒,無論你是善人惡人,都可以出去再拉人回來殺。
旋即,這兩人直接被抓了起來,關在了剛剛用牛車拉來的鐵籠子里。
一夜過去.
這兩人還在籠子里,他們喊著各種各樣的話,但沒人睬他們。
而因為這兩人沒有回去,鬼域里也不再有人外人。
如此,持續了十二時辰后,這兩人突然從籠子里消失了。
緊接著,又走出兩人。
這兩人一個是普通人,還有個是個九品高手,于是又被抓了起來,關在了籠子里。
兩人消失。
第三次,出來的兩人一個九品高手,一個八品高手。
古象將軍出手,將兩人送入籠子里。
兩人繼續消失。
第四次,出來的兩人又變成了兩個普通人。
李元和古象將軍在不停地試驗著。
顯然,把出來的鬼仆抓了關籠子里是不錯的主意。
這會讓萬人坑鬼域停止運轉十二時辰。
十二時辰后,鬼域似乎就會“刷新”,隨機派出新的鬼仆。
“現在還有最后一個問題。”李元道。
古象將軍也聰明的很,直接道:“得弄明白這個坑里曾經死過些什么人。”
“不錯。”
“在我們來之前,這里就是萬人坑,埋葬了許多人,甚至還有不少百年前的古人。
秋塘縣存續已久,再往大了說,這里說不定還埋過千年前的人。
如果這些人中存在些厲害角色,我們總有輪到他們的時候。”
“去查查縣志吧,今后青潭,秋塘都還是你的。”李元不準備再留。
古象將軍沉吟了下,道:“木先生,我怎么找您?”
“去羚羊口,看到崖上有鳥,便叫我名字。那鳥若飛下落在面前,便如我親至。”李元道。
古象將軍深深地行了一禮,道:“在下知道了木先生,您放心吧。這鬼域,我也已經卷進來了,若不能解決,我心亦不能安。”
這段時間,李元又接著武癡之名,和古象將軍再探討了一番“生命圖錄”的事,此時既是事了,他便策馬告別,在秋塘縣的街市上買了些當地驅蟲解毒藥膏,靈花香露,以及花糖之后,便匆匆返回。
三日后,他回到了山寶縣。
驅蟲藥膏類的分了些給王嬸和丫鬟們,花糖給了不少年年,小剩和妞妞,其他的以及靈花香露則都交給了兩位娘子。
隨后,他與閻娘子,老板娘瞞著孩子悄悄溫存了一番。
老板娘先甘拜下風。
隨后是閻娘子 激烈的動蕩后,閻娘子急喘著趴在他身上,雙手捧著他臉龐,輕聲道:“快四年了,相公好像一直都這么年輕而妾身.”
“閻姐,你這般風韻才更顯女人味兒。”李元笑道,“年輕嘛,還不是練武練的?閻姐你要不再試試功法,之前那《回柳功》不行,我們試個新的。”
“《吐魄功》或者《地火周游功》嗎?”閻娘子也是管事兒的,平日里不說,可啥都知道,“這兩門功法可修不到六品。不入六品,可增不了壽,練了和沒練沒區別,畢竟我又不喜歡打架”
李元摟著嬌小卻玲瓏浮凸,汁水淋漓的娘子道:“也不是這兩門,而是一門新的功法.過段時間,應該就可以了。”
閻娘子嘀咕道:“那好吧”
李元忽地又湊在她耳邊輕聲道:“是我創出來的。”
閻娘子“哦哦”了兩聲,卻忽地醒悟過來,如炸毛了般直接彈了起來,她跨坐在李元身上,投下居高臨下的詫異目光,一雙水杏眼兒瞪的圓滾滾的,用不屬于一個母親的成熟,一驚一乍道:“什么?什么?!”
李元把她拉下來,笑道:“我創的,你練不練?”
閻娘子如在做夢一般,過了很久還是不敢相信。
不是她接受能力不強,而是這事兒根本就是所有人都不敢信。
技能還好說,可功法那是創不了的。
李元又一陣軟言細語,閻娘子這才明白自家男人原來正準備創、還沒創出來,她也不敢咬死了,生怕男人沒創出來受了打擊,只道:“慢慢來呀我都可以的”
之后,李元則好似悟道一般,時常思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不時以手指在半空、在路道、在巖石、在桌上勾勾畫畫。
但他的勾勾畫畫和之前的鐵殺并不同。
鐵殺是沒頭緒,也不具備測試的身體條件。
但李元身體里的影血其實已經達到了六品的水準,現在差的就是用這些影血去完成對心臟的滋養,從而增強五感、情緒、回憶.
待到三者完成,他體內影血會入群星繞恒星般地圍著心臟以一種玄妙的方式旋繞,從而形成原本經脈血管之外的又一重循環。
所以,他可以不停地試錯,直到試出一條正確的路,那條路就是生命進化的路。
這種事兒,旁人是從未有過的,畢竟沒有人有足夠時間和機緣去將那些不入品功法修到圓滿,也沒有人有時間再去修七品橫練,和七品內練。
而即便他們修煉了也沒用。
原因很簡單,想要修行七品橫練內練技能,你首先得達到七品吧?
達到了七品,凡骨就已經變成了影骨。
影骨無法更換,你便是練了,那也無法再自創法門了。
除非,他們在八品的時候在嘗試各種方法 除此之外,一般能產生這種想法的人其實都已經是高品次的存在,他們無法更換影骨,便絕無可能再來嘗試這種做法。
往大了說,或許數百年,甚至數千年來,李元是唯一一個處于了這種境地的人。
時間飛逝,李元如真正的武癡一般,癡迷此道。
轉瞬便是四個月過去了 期間,他的兩只白雀,一只停在了羚羊口,一只則是停在萬人坑外。
而近四個月的時間里,萬人坑“刷新”了兩百多人,其中已經出現了穿著古代衣裳的陌生六品的強者了,幸好那強者還不是古象對手,這才沒釀成意外。
至于古象翻看縣志的事兒,更是沒什么頭緒,因為當初在他們放任亂兵燒殺搶掠的時候,縣志也被燒了。
古象幾乎要發瘋。
他放下身段,走訪深巷,詢問了一些老人,這才勉強知道了一些秋塘縣過去的歷史。
一位老人道:“祖上說了,秋塘縣吶,原本也是妖獸的世界,后來有一位大英雄帶領他的手下殺死了許多妖獸,這才開辟了秋塘縣。”
古象又問那大英雄的墓碑何在,但沒人知道了。
又一位老人解釋道:“前朝說那大英雄是賊,于是讓人將他的墓給挖了,然后亂拋亂丟,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這一下子,古象將軍頭皮都麻了,他心里開始出現了些不詳的預感。
時間一翻,又往前跨過了一個月,跳到了十二月。
深冬積雪覆著百花莊園,少年忘我地坐在雪地里,滿頭“白發”,身如冰雕,鎖眉苦思,而他的手指則是虛懸在半空。
哚哚哚哚哚哚 拐杖的聲音傳來。
已經一歲多的小琞拄著拐杖在回廊里走路,在路過這里是,她奶聲奶氣地喊道:“爹”
李元想著回應,可是他卻好似卡住了,就差一步。
“爹爹爹爹”小琞“哇哇”地喊著,在撒著嬌求抱抱。
李元心中生出了一絲焦急。
這一急,宛如雷電擊穿天心,他醍醐灌頂,一切變得清晰。凍僵的手指也動了起來,如書草書般在雪地狂舞,飛快地勾出一道道玄妙又雜亂的線條。
他體內那濃郁似沙的影血也飛快縈心而動。
嘭嘭嘭!!
雪花散盡,少年福至心靈,五感瞬間通明,下一剎心境,腦海都變得清晰。
好似頓悟一般,一切忽然都通了。
李元掃了一眼自己信息:
姓名:李元加點:2884點 境界:六品(改命)
功法:(六品)(1/1000)
“成了!”
既入六品,便當圓滿。
李元哈哈大笑著,他轉身上了回廊,抱起自家小棉襖,在風雪里開心地轉了起來。
小棉襖也“咿咿呀呀”地笑了起來。
如此一幕,其樂融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