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李元從豢妖地閣里走出,今天與妖犬們相處,算是一切順利,無有半點阻礙。
只不過,“神魂聯系”卻不會這么快產生。
這“聯系”需要過程,他只有時常和妖獸們混在一起,才會在某一天突然成功。
李元決定將之后的時間耗在地閣,畢竟他很中意那三頭黑侯。
也許是獵戶的記憶,讓他對狗會存在幾分偏愛。
三日后.下午 再一箱八品妖獸肉被運到了李元府邸里。
李元在傍晚歸來后,見了那妖獸肉,便吩咐了小菊和小梅,讓她們明天下午直接送趙純心家去。
之所以現在不送,是因為黃昏時分,常有內門弟子從外歸來,人多眼雜,終歸不太好。
世上終歸沒有不透風的墻,這事兒還是被人知道了。
又是數日過去,這一天天陡陰沉,一場暴雨破開烏云,沖刷在大地上。
烈馬拉著車,從烏黑蒼巨的城門之外往里沖行,又在“14號”住宅前停下。
車簾“嘩啦”一下被掀開,一道高大健壯的身影從車里迅疾地躍下,落在地面上,站定。
來人正是內門天才方劍龍。
他住“14號”。
從數字上,就可以知道他已幾乎是血刀門門主、副門主、四長老、三供奉下的第一人,畢竟還有三個閣樓乃是豢妖地閣,傀儡閣,以及血怒堂。
而這位天才最近一直在大同坊開設武館,可謂是沖殺在血刀門和魏吳爭雄的最前線,但他不僅沒死,還似乎變得更為強大,七品未破,但卻也只差半步。
此時,他宛如鐵塔矗立,雙目里滿是怒火。
他任由雨水淋著,似是要讓這冰涼的冷意將他的怒火褪去。
良久,他才取出把大傘,雄武的身形一震,便把周身雨水震地散去,繼而撐開傘,往血怒堂而去。
來到血怒堂,他就收了傘,然后任由雨水沖刷身子。
“方爺,門主出去了。”
“我等。”
“方爺.外面雨大,到屋里坐坐吧。”
“不必。”
方劍龍平靜地站在血怒堂院子里,直到夜色漸深、天地皆黑,他身子從上而下、從外而內皆是濕透了,才迎來了那位內城里唯一的白袍男人。
鐵殺從回廊來到血怒堂主殿,站在屋檐下,審視著這位門中天才,摸了摸下巴上的卷毛胡子,道了句:“心里有怨氣啊。”
“不敢。”
“不敢不是不會。”鐵殺直接在屋檐下坐下,招招手道,“過來,到我身邊來,聊聊。”
“好。”方劍龍大步而去,濕漉漉的身子直接坐到了鐵殺身邊,然后才開門見山道,“舍弟苦修入了八品,卻終究缺些八品肉,我我想著門中是否還有八品肉能夠給他。”
鐵殺略作沉吟,道:“我明白了。
你是想要李元手里的妖獸肉。”
方劍龍沉默了下來,然后道:“他是天才,可他比得上成豹么?
他能有的,成豹為什么不能有?”
鐵殺道:“那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嗎?”
方劍龍道:“掌妖!
可門主,您們心自問,這么多年來,山寶縣有誰成功過?
魏家,吳家,他們都沒有成功!我們血刀門也曾經讓人試過,可那人呢?才剛開籠,拉著妖獸去了野外,這一去便是一去不返,之后只發現半截尸體,剩下半截卻被吃了。
李元他是馴服了一頭九品妖獸,可這就代表他能馴服更強的妖獸嗎?”
鐵殺冷聲道:“所以.你想我將給他的那一份肉轉給你弟弟?”
方劍龍急忙起身道:“弟子不敢。”
鐵殺冷聲道:“又是不敢。”
方劍龍垂首不語。
鐵殺道:“劍龍啊,如今亂世,我血刀門也不過在山寶縣一地占山為王罷了。
可外面的世界呢?你想過嗎?
我們需要一個能控制妖獸的人,他們修煉的道路比正常武學更為艱難,可是他們能夠帶來的戰力卻比同境武者強了不知多少!
你為你弟弟討肉!那你有為血刀門的未來想過嗎?!”
鐵殺聲音逐漸增大,最后已經是咆孝起來,“你是我血刀門的未來,李元也是!
你們幾乎都是我心里定下的未來長老!
你容不得他?你是想搞內訌嗎?是想血刀門垮掉嗎?!”
方劍龍低下頭:“我我只是聽說他把妖獸肉給了別人?”
“給了趙純心對么?”鐵殺厲聲道,“那是他的自由,也是他的義氣!他有情有義,還沉穩聰明!他是我們血刀門的弟子,和你一樣,都是!
方劍龍,你為什么要打他主意?
他是靠自己本事從我手里拿走的資源,你為什么要動這個心思?”
方劍龍悶聲不言,良久才低聲道:“對不起,門主.我沒想搞內訌。我只是覺得我弟弟能夠成為另一個我,資源交給他,會給門里帶來更大收益。”
“可現在,我血刀門更需要一個掌妖使。
劍龍,不要把眼睛只盯著縣里,我迫切地想要統一整個縣,也是因為外面的局勢越來越亂了我希望我們血刀門能夠更為龐大,從而才能應對今后的兇險。”
鐵殺聲音變得哀沉。
方劍龍問:“門主,發生什么事了?”
鐵殺看了他一眼,嘶啞著聲音道:“第一件事,我們和圣火宮失聯了。
第二件事,紅蓮圍城,天子逃了。”
方劍龍虎目圓睜,內里閃過幾分震駭之色,嘴唇嚅動想說什么,卻是千言萬語堵著,良久喃喃著道出句:“這是.天要塌了。”
鐵殺拍了拍他肩膀,又勾到自己懷里,喃喃著道了句:“何止天塌?”
但也不待方劍龍問,便沉聲道:“劍龍啊,要和李元好好相處,不要被任何人挑撥離間了。
畢竟我們都在一條船上,都需要一起面對未來.別把船弄翻了。
你瞧我和老魚,斗了那么久,他老想搞我又搞不到我,每天像個受氣小媳婦。
可搞來搞去,我們不是都好好的?該對外還是一致對外,對內搞也沒傷筋動骨。
學著點.”
方劍龍深吸一口氣,道:“知道了門主,是我度量狹小了。”
鐵殺笑道:“還打他妖獸肉的主意嗎?”
方劍龍哂笑一聲:“弟子不會了。”
鐵殺道:“你的影骨應該快養出來了,到時候就回內城來,在這里好好修煉吧,鞏固境界,把七品技能也修煉上去。”
“弟子明白。”方劍龍一頷首,起身,又恭敬行禮,然后轉身走入大雨。
方劍龍匆匆入內城,又匆匆離去,離去前他又找自家弟弟聊了聊,讓他別因為這事去找李元麻煩,說好了這才離去。
方成豹只感憋屈無比,他破了八品,如今正是需要八品妖獸肉的時機,他本來指望著兄長能夠為他討到好處,可現在 這位面容俊美的男子長嘆一聲,可他也不會犯傻去針對李元,只能把更多的目光盯向黑市和往來商隊,從而截獲八品妖獸肉。
可八品肉緊俏的很,尤其是現在血刀門新鮮血液眾多,且又有外來供奉的情況下,更是如此。
混亂與更大的動蕩將臨人間,每個人都渴求著在這天穹傾覆之前能增強幾分實力。
而資源.就是實力。
八品妖獸肉的珍貴程度,可見一斑。
可若是不能掌控具體消息,想要從黑市或商隊買到,那根本就要拼運氣。
許多人不想拼運氣,所以去找李爺。
可為了公平,李爺又和門主副門主以及長老們商量過了,然后將“登記簿”作為絕密藏起來,不再給任何人看。
一時間,八品妖獸肉價格被瘋狂炒起,從原本市價的百兩三十斤,一度炒到三百兩三十斤甚至四百兩三十斤,價格在原本就高昂的基礎上又翻了足足三四倍,卻還是有價無市。
轉瞬一月又過。
這一日,李元拾級而下,走入豢妖地閣,他懷里端了個大鐵盆,盆里放了不少肉田出品的九品象鼻兔肉。
強烈的血腥味兒四處逸散著,他一入地閣,就聽到哈喇子流淌的聲音。
他徑直走到最深處,抓起一整塊兔肉從籠子的縫隙里塞了進去,黑暗里,那聳動如山的黑侯“嗖”一下撲了過來,然后乖巧地吃著他手里肉。
李元摸了摸黑侯腦袋,黑侯親密地蹭著他的手。
李元又開始喂其他妖獸。
待到全部喂完,他盤膝坐在地閣中央。
一道道無形的神魂聯系,讓他和這里的妖獸聯系起來。
但并不是所有,而是三只七品的黑侯,五只八品的奇行,六只九品的黑巖。
剩下那一頭黑巖卻怎么都和他無法產生神魂聯系。
李元稍一感知就明白了。
這是達到上限了。
一個掌控著宗師層次七品馴妖術的人,最多就只能掌控這么多妖獸。
原本是剛剛好,可他自己那邊還有個小黑已經生出神魂聯系了,故而這邊便漏了一個。
此時,一道道力量往李元身上添附而來。
李元掃了掃,發現自己的綜合實力多了“519”,而妖犬們實力則是添加了“23”的樣子。
顯然這種神魂力量是獨立添加的 李元體內影血涌動,覆蓋體表,又如大潮歸回,悄無聲息地退去。
“總算是成了。”
李元舒了口氣。
每一次成功,都會給他一點安全感。
他在腦海中將“馴獸”輕輕勾掉,因為他已經在此處做到了他所能做的最大努力。
“之后,就是悟刀,以及生命圖錄了。”
“也許,我還可以找老唐去問問他如何操縱鐵蝴蝶。”
少年摸了摸那些兇狠妖獸的腦袋,在一片依依不舍的目光里走出了地閣。
隨著去遠,那“519”的增幅數值卻依然未曾消失,顯然“神魂聯系”并沒有距離限制,至少距離相當之長。
他可以輕易地向妖犬們傳遞信息,也能接受妖犬們給予的簡單反饋,但他無法如同操縱螞蟻一般,獲得額外的視野。
但足夠了。
回到屋,今天閻娘子并沒有喜滋滋地跑出來讓他抽簽,而是和老板娘坐在張圓桌前,對著燭光再說著什么?
見到李元回來,閻娘子迅速起身把他拉了進來,輕聲道:“相公,外面出事兒了。”
說著,她又把門關上了。
“怎么了?”
“讓薛姐姐說吧,今天她碰到了四海商會的人,就是之前在我們小墨坊邊賣糧的那家商鋪。”
李元看向老板娘。
老板娘今日著了一襲荷葉邊兒的澹綠羅衣,顯得幾分玉潔的清新,她在外是長袖善舞的女強人,也是端莊清冷的貴婦,可在家里,她只是和李元睡覺的小娘子。
“當家的,今天四海商會是逃回縣子里的,他們被劫了”
李元道:“我記得他們也是老商會了,往來這么久都沒出問題,為什么突然就被劫了?”
老板娘搖搖頭道:“說是遇到了不少強人,就是突然多起來的。”
“這是怎么回事?”
“我聽商會的人說,好像.紅蓮賊在一個多月前把玉京打下來了,大周天子逃了。
而這一個月以來,紅蓮賊徹底坐穩了玉京,然后紅蓮賊的首領‘紅蓮太子’彭巢.稱帝了。
這彭巢自稱天上赤帝之子,如今是順應天地大勢,前來趕走賴著帝位不走的青帝之子。
他還說,如今的天災正是青帝之子違逆大勢,觸怒神靈,才引來的。”
李元愣了下,他是沒想到還能聽到這么親切的“稱帝理由”。
不過他沒管這些,而是想了想四海商會被搶劫的事。
數息后,他便明白了,于是道:“所以,四海商會之所以會遇到強人,只是因為那些強人.在往邊角旮旯里逃竄?
這些人在中土可能不算什么,但來了我們這邊,便是強人了。
是這個道理么?”
“應該是”老板娘點點頭,“否則,四海商會也是常跑這條線的,不至于突然就被劫了就連他們家小姐都被搶走了,現在也不知怎么樣了。”
閻娘子在旁邊道:“還能怎么樣?”
老板娘打了個寒顫,道:“是啊,還能怎么樣?”
兩女表情都有些害怕,俏臉好似覆蓋了霜寒,而凍結住了。
李元閉目揉了揉額頭,這事兒他還是第一次聽,畢竟這年頭,除非有專門的信息渠道,否則消息真的傳的很慢很慢說實話,天子逃了他不在乎,什么紅蓮太子稱帝他也不在乎 可如今,這本就動蕩的山寶縣怕是又要迎來一波大浪。
神仙打架,那從核心之地傳來的動蕩余波,卻也可能將他們這邊角之地傾覆殆盡。
李元心底頓時沉重起來。
“相公.”
“當家的”
閻娘子和老板娘輕輕呼喚著他的名字,好似是念叨著令人心安的咒語。
李元笑了笑,將兩女摟入懷里,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李元想著事兒,心臟好似被揪著,一股股未知感和危險感讓他眉頭鎖起,可看到兩女害怕的模樣,卻又揉了揉兩女,溫聲道:“別多想,有我在呢。”
想了想,他又道:“薛姐,你注意著往來之人,多看著點消息,尤其是注意一下那些商隊準備往哪兒撤,以及探聽一下山寶縣外其他鄉鎮的信息。
閻姐,你那茶話會里也存在不少小勢力里的夫人,有空悄悄問問她們,看她們準備怎么辦.”
“好呢,相公。”
“知道了,當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