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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離去

  蒼山之上,

  白發男子席地而坐,披頭散發。

  黃土之中,

  黑劍白劍死死抵纏一處,劍身上電弧、煞氣猶然未曾徹底散盡,宛如余波般地覆籠在劍身上,忽明忽暗,很是玄妙。

  至少,沒人見過靈器出爐是這般模樣。

  若是放在一些茶樓驚堂木一拍的說書里,這便是“魔劍出世,天地不容”。

  否則何以降下雷霆,何以涌來地煞,何以交匯于此這一切不正是為了那鑄兵之人停下動作,讓這魔劍不得出世么?

  但說書只是說書,天地無情,又哪有什么天地不容?

  這不過是一種旁人還無法理解的自然現象罷了。

  對于李元來說,他也只是懵懵懂懂,若有所悟。

  壽元,是一種很抽象的東西,你說你站著不動就損耗了幾十年壽元,這壽元到底去哪兒了?又是怎么消失的?

  人之構成,本就是陰陽協調的產物,便如這天地萬物一般。

  壽元,可能便是一種玄妙的陰陽凝聚。

  李元利用鬼錘將大批量的壽元灌入靈器之中,便會產生極大的“陰陽湮滅”,譬如深海生出巨大空洞,周邊海水自然而然會被牽引而來。

  而這,就是李元所猜測的“天雷,地煞”的成因。

  同時,他也試探到了這血晶髓能夠承受的“壽元灌入極限”。

  不多不少,剛好五百年。

  李元本來想灌入更多的壽元,畢竟他很希望他“借刀殺人”借出的這把刀足夠鋒利。

  但他消耗了五百年壽元后,便怎么都無法灌入了,那鬼錘就好像一個經驗極其豐富的老鑄兵師,在瘋狂地提醒著他:再加這兵器就要炸開了。

  李元很聽勸,而且他自己也感覺到這把劍已經達到了某種極致,若要再提升,或許要在材料本身上下功夫。

  三十年壽元的刀,便是妖刀。

  這五百年壽元,且引發了天雷、地煞的劍,會是什么劍?

  李元好奇。

  所有人都好奇。

  姑雪見也不例外。

  這位征戰四方,經驗豐富的殿主竟有那么一絲緊張和興奮,她走到那怪劍面前,伸手握住劍柄,“血脈相連”的感覺頓時生出,除此之外還有許許多多她從未有過的感受。

這把劍,不僅血脈相連,還透著歲月的滄桑,以及天地的威能  姑雪見閉目感受良久,又良久,這才似乎明白了這把靈器的恐怖。

  她睜開眼,眼里滿是欣喜和震撼。

  她不顧周邊之人的好奇,看著李元道:“我聽說過,陣道乃是鑄兵師孜孜不倦追求的境界。

  我雖然不知道真正的陣道是何等模樣,但這把劍已可用陣道相稱。”

  她身后一名老祖奇道:“陣道乃是傳說中四品才能動用的兵器,姑殿主.你如何能操縱這陣道?”

  姑雪見掃了一眼垂首,白發遮面的男子,大聲道:“因為,這把劍能讓我臨時突破境界,從五品圓滿達到四品,然后再獲得額外的四品領域力量!!”

  此話一落,周邊鴉雀無聲。

  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神木殿出現了第二位四品,而且還是手持陣道的四品!

  至于吹牛,夸大其詞?

  就連姑雪見的敵人也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

  山風撥開白發,男人用疲憊的眼掃了掃面前的白衣女俠。

  原本,姑雪見身側數據是“25886636”,這數據只比八年前初見時增加了一點而已,可見姑雪見確確實實是卡在五品大圓滿,怎么都無法突破。

  而現在,在姑雪見拿起這把劍的時候,李元看到她身側數據夸張的變成了“258823100”。

  他鑄出的兵器,他是知道的。

  這兵器,白劍以天雷的極陽之氣刺激用劍者,使之匪夷所思地臨時跨過“五品大圓滿”,在力量上達到“四品”層次。

  而黑劍則可生出煞陣,地煞翻涌,只要在此劍周邊十多丈范圍里,便會被地煞侵襲,從而減緩速度,降低力量,陷入虛弱。這一點和《回柳功》源血通常的“增加速度、靈巧”是一種相反的作用。

  除了以上兩點之外,這劍最可怕的特點是“飲血”。

  好似是“損耗壽元”添加了某種“邪惡因素”,所以這把劍的“飲血”會相當夸張。

  只要被此劍斬中,哪怕只是割出了一道紅印子,那血液便會不受控制地從傷口流出,往這劍飄來,從而讓用劍者生出無窮的力量。

  然而,這范圍也只是十多丈,約莫百余米的樣子,可在高手對決中,卻也足夠了。

  所以,嚴格來說,“23100”這個數據,需要姑雪見在以天雷強體,開出飲血,并成功飲血才能達到。

  可是,“23100”并不能完全地概括這把劍的強度,因為它還存在著削弱敵人的隱藏特性,此消彼長,可不是又增強了么?

此時此刻,鑄兵師和用兵之人產生了一種特殊感情,就好像父親牽著女兒的手交到了另一人手上,一個期待,一個感動  李元和姑雪見彼此凝視著對方,此時無聲勝有聲,一切盡在不言中。

  “起個名字吧。”姑雪見忽道。

  李元道:“這劍是姑殿主的,自需與姑殿主心意相通,便是名字也需如此,我不能讓這把劍因為名字而出現破綻。”

  “日月當空,可好?”姑雪見道。

  李元愣了下,他女兒叫李琞。

  日月照著美玉,只可惜“早早逝去”。

  所以日月當空,豈不是在說,姑雪見將這把劍當成了他女兒,并且要帶著他女兒去登臨絕巔,俯瞰人間。

  “好。”

  李元深吸一口氣,老淚忽地縱橫。

  姑雪見走到他面前,抬手輕輕撫過他的白發。

  在她握住劍的那一刻,她已經明白了這把劍的重量,因此也和面前男人之間建立了無人能理解的深層次的精神關系。

“我這一去,怕是要一段時間了  李元,你有什么事想我為你做么?”

  姑雪見聲音柔和。

  然后她又加了句:“我視平安如己出,你不必擔心。”

  李元目光掃了掃遠處,忽道:“我有一個丫鬟叫瑤玨,她是跟著花陰的。這是個很聰明,很有天賦的丫鬟,只可惜.她只是丫鬟。”

姑雪見莞爾一笑,這男人真是有趣,時而謙謙有禮,時而豪情萬丈,而這時候卻又如此婆婆媽媽  她轉頭,目光掃過周邊,喊了聲:“瑤玨姑娘。”

  最后面,長腿丫鬟小心地佝著腰,從人群里走了出來。

  眾人也第一次將目光投在了這個丫鬟身上。

  瑤玨心跳前所未有的快,她大腦甚至一片空白,“見過姑殿主,見過各位大人.”

  姑雪見雙手手腕本是帶了一個木藤鐲子,此時直接褪下了一只,抓過瑤玨的手戴在了她手上,笑著道了聲:“大小挺合適。”

  “姑姑殿主.”

  平日里七竅玲瓏、伶牙俐齒的丫鬟,這會兒支支吾吾。

  姑雪見道:“這世間好似沒聽過瑤姓。”

  瑤玨忙道:“奴婢.奴婢只是丫鬟,奴婢沒有姓”

  姑雪見笑道:“那今后你就叫姑瑤玨吧,我認你做義妹。”

  瑤玨欲拜謝,卻被姑雪見托住。

  “今后,你不許對任何人稱奴婢,也不需拜任何人。”

  “是姑殿主。”

  “殿主?”

  “姐姐姐”

  “等姐姐回來,再好好看看你這丫頭。”

  姑雪見握住日月當空,轉身對李元,真誠地道了聲:“謝謝。”

  李元真誠地回道:“謝謝。”

  兩人對視最后一眼,姑雪見一襲白衣,紅色的酒葫蘆在腰間飄逸地舞著,她登空而去,即將奔赴前線。

  長空萬里,只影去。

  這一次,姑雪見充斥著前所未有的信心。

  前線雖潰,她卻能只手挽狂瀾。

  瑤玨扶起李元,她眼睛紅紅的有些想哭。

  陰妃娘娘走近。

  瑤玨喊:“小姐.”

  陰妃娘娘很識大體,淡淡道:“今后叫我花陰便是,你我姐妹,情誼不變,一切如常。”

  說完,她來到李元面前,抬手輕撫過他滿頭的白發,神色略有黯然,隨后卻一轉,優雅地微笑道:“恭喜夫君。”

  景水香,還有在號喪的李平安也來到了李元身側。

  李元虛弱道:“先回家吧。”

  說罷,他又露出開心與解脫的神色,笑著道:“既是喜事,回家多做幾炒幾個菜。

  平安,一會兒和老爹我喝點兒酒,你這個蠢兒子,真是讓我放心不下。”

  “嗷,爹。”天之驕子的哭包兒還在哭。

  李元道:“與其哭,不如想想怎么破我的招你以為我們的訓練這就停了嗎?蠢兒子,你的刀一,還沒有完成嗎?”

  “快了.快了”哭包兒天驕擦干淚眼,眼中露出堅毅之色。

  “咳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充斥于密室之中,然而那握刀的手卻很穩,身形也挺拔如千仞孤崖,難以逾越。

  “就這么點能耐嗎?”

  李元憤怒地敲擊著手中的長刀,白發如獅鬃,晃搖不已。

  而他對面,是再一次被擊潰的李平安。

  “不是我沒有能耐,而是爹.你太強了。”李平安再怎么驕傲,也忍不住承認了這一點。

  爹明明用的就是七品的力量,可卻宛如一座云上高山,怎么都無法觸碰。

  “呵遇到敵人,你也會這么說嗎?

  你的敵人可不會放過你!”

  李元怒道,“既然你這么沒用,與其讓你日后被外人所殺,不如今日就讓我廢了你!”

  說罷,他周身散發出可怕的氣息,一重重可怕殺意鎖定了李平安,而手中之刀以一種恐怖的頻率震蕩起來,帶著光線都被紛紛折回,而顯得他整個人好似一道黑色的輪廓,哪怕站在天窗落下的陽光里,卻依然是黑乎乎一片。

  一聲凄厲的金屬妖魔的尖叫,幾乎要撕裂所有聞者的信心。

  因為,這就是七品刀技中的神技,是立于一切之上的神技,是根本無法被破的神技。

  這一刀出,縹縹緲緲,凄厲如虹,直向李平安的雙腿而去。

李平安身形猛地一僵,他能感到這一刀是真的要斷他雙腿沒有一點點玩笑  他怎么在這里就斷了雙腿,斷了前路!

  哪怕是父親,也不可以!

  絕不可以!

  他體內,影血突然飛速游走起來,以一種生來如此、本該如此的軌跡游走起來。

  而后天添加于其中的所有阻礙,都在這游走的狂暴力量里被“咔咔”粉碎。

  ‘嗯?’

  李元神色瞇了瞇,動作悄悄放緩了半拍。

  雖是緩了半拍,可卻依然是巔峰絕技的范疇。

  刷!!

  下一剎,他的刀落下!

  但卻落空了。

  因為李平安不知何時已經閃開了,他持著刀,在剛剛那一瞬間好似領悟了什么。

  “招式?”

  他喃喃著,然后忽地獰笑道,“招式有什么用?!無招,才是最強的。”

  在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他周身種種后天附加的枷鎖紛紛碎裂。

  “依先天影血,行后天招式”的模式,頓時變成了“后天種種,皆回先天”。

少年握刀,搖搖晃晃,好像風里垂柳  然后,他身子一搖,搖出了一個李平安,再一晃,又晃出了個李平安。

  三個李平安看著白發蒼蒼的李元,恭敬行了一禮,道:“爹,請賜教。”

  李元愣了下。

  還能分身?

  這什么原理?

  這先天影血果然奧妙無窮,而“無招勝有招”的言論也讓他最后提著的心放了下來。

  那么,他現在要完成最后一件事。

  李元哈哈大笑:“這才像樣,來。”

  密室。

  天窗。

  光垂落而下。

  四道黑影從相逆的方向宛如洶涌奔騰的湍流,飛速交觸在一起。

  金屬妖魔的尖銳長嘯,與那道道殘影交織在一起,構建一副驚心動魄的畫面。

  叮!!

  一聲脆響。

  長刀呼呼旋轉,劃成了銀盤,斜落到地面。

  這是李元手中的刀。

  他.敗了。

  當然,他是故意敗的。

  一個強者,不可以有心魔。

  所以,他為兒子樹立了一個不可戰勝的心魔,又讓兒子親手將這個心魔給打碎。

  他把兒子帶出了溫室,兒子亦向他展示了意志。

  這后面的路,就該兒子自己走了。

  此時,李元面帶微笑看著面前的少年,道了聲:“你長大了。”

  李平安上前攙扶著他道:“我永遠是父親的兒子。”

  李元道:“對了,剛剛你那分身招式是怎么回事?”

  李平安撓撓腦袋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我把后天所學的東西全都忘了,全都融回自己的天性之中,這種力量就自然而然的會了。”

  李元若有所思,又道:“那,這是你的刀一嗎?”

  李平安憨笑道:“不,這是祖傳絕學,狗屎一刀。”

  父子相視,哈哈大笑。

  笑了會兒,李平安道:“爹,今后你就好好在家養老,兒子給您養老,好好孝敬您!”

  李元笑道:“好啊,一言為定。”

  時間一天天過去。

  初秋,綠葉轉黃,卻依然懸掛枝頭,未曾飄零。

  李元白發蒼蒼坐在院子里,這種情況下他也不叫景水香,崔花陰或者瑤玨過來了。

  但三女卻也是體貼地輪流來陪他。

這一日  第一片黃葉從半空飄落,悠悠晃晃,打著旋兒落到地上。

  李元看了一眼對面正在泡茶的景水香,道了聲:“水香,我想遠行。”

  景水香沉默了下,道:“我知道的.你一直都想.”

  李元道:“可在我遠行之前,我還要做最后一件事。”

  景水香道:“神木殿雖然沒有其他鑄兵師了,但五行勢力的其他四家卻有,我頂多多走些路,多備些血金。

  再不行,我就等等共師的那些后輩,總有人能夠成為鑄兵師吧?”

  李元傲慢道:“我的妻子,怎么可以用別人鑄造的靈器?”

  景水香輕聲嘆息:“可你的身子”

  “遠行之人,心愿已了。而為你鑄造一把靈器,是我最后的心愿了。”李元道,“等鑄造完了,我便會遠行。”

  景水香身子一顫,“這么快?”

  李元道:“垂垂老矣,大限將至,神木殿不會還要留我這個老人吧?”

  說罷,他從懷里摸出一本小冊子,遞給景水香道:“景長老,這是祝系一門的鑄兵之術,你轉交給神木殿,順便幫我說說。

  至于我的安排,莫要和平安與花陰提起,倒是有兩樣東西,在我離開后你幫我轉交平安和花陰。”

  景水香接過冊子,應了聲:“知道了”

  轉眼,又是半個月過去了。

  李元把錢,秘技,丹藥類資源什么的都安排好了,通過他自己隱蔽的渠道分批往云山道運去。

  這些年,他可沒少儲存資源。

  便是血金也是極多。

  這些都是他去了云山道后的“種田之資”。

  而秘技,則包括殿主送他的那兩本馴獸之法。

  黃葉落紛紛,李元沒有選擇去山巔鑄兵,因為那里已經成了鐵匠或者未來鑄兵師的圣地,人多眼雜,不便撤退。

  他在一處隱蔽鑄兵殿鑄為景水香鑄好了靈器。

  這靈器里,他悄悄灌入了300年壽元。

  而300年并不足以形成“陰陽空洞”從而引發天地異象,景水香也并不是姑雪見這種五品圓滿。

  不過,在握住了李元交給她的刀后,她的數據還是從“12601350”變成了“12609548”,而這數據還會隨著景水香的成長而成長。

  黑色禮服的嬌小長老,手握住血色細刀站在夕陽里。

  她悄悄將李元帶到了城外,而這行動是所有神木殿高層都已默許的。

  不是他們不想送別,而是李師并不需要這種送別。

  甚至,李師連照顧的丫鬟,安排的侍從都不要。

他要一個人遠行  至于他會去哪兒,大概是南方吧,可具體哪兒,卻沒人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因為在李元給景水香鑄完最后一件靈器后,他整個人已是被抽空了精神氣,便如個普通老人一樣。

不需要多長時間,他就會死去  可這是一個偉大的鑄兵師自己的選擇。

  他們必須尊重。

畢竟誰都知道,李師思鄉  此時,李元輕輕抱了抱面前的嬌小女子,道:“這把刀,我只能鑄到這個程度了,沒能比上姑雪見的那把,對不起。”

  景水香眼角有些濕,她輕聲道:“傻瓜,大傻瓜.”

  李元笑道:“記得和花陰,瑤玨,還有平安好好相處。”

  “我會的,這三個都被我支開了,正在肉田邊修煉呢,怕是要幾天后才會知道你離開。”景水香道,隨后又問,“你還會再回來嗎?”

  李元笑道:“會。”

  景水香想說“騙子”,可話到嘴邊還是變成了:“我等你。”

  簡單的道別后,便是最樸素無華地撤退。

  沒有假死,沒有再化陰妝,也沒有做任何復雜的安排,李元就這么簡簡單單地離開了神木殿,至于他把那些血金都帶走的事,也沒什么好說的。

  馬車的輪轂悠閑地轉著,往南而去,繼而停在了個還比較平靜的小鎮子。

  李元入住客棧后,又半夜三更悄悄晃了一圈兒,在確認無人跟蹤后,他這才返回。

  可僅僅是一天的確認并不能讓他放心。

  后續幾天,他一直在反復確認。

  他自身的感知只有數里范圍,可在他抓住鬼弓后,他的感知能達到十數里。

  十數里,也是五品的感知范圍。

  若是神木殿有人跟著他,他必然也能發現。

  如此這般,又過了幾日,他才徹底確定并沒有高手跟蹤他。

  神木殿是真的放他走了。

  可令他意外的是,神木殿未曾跟蹤他,江湖上卻陡然地流傳出了一則消息:李師離開神木殿,遠行天下,其身上所帶金錢富可敵國。

  這樣的消息,無異于是拋出了一個香餌。

  不少江湖中人都蠢蠢欲動,開始四處尋找一個頭發花白、氣度非凡的老者。

  然而,少年坐在酒樓大堂里打了個哈欠,叫了聲:“小二上酒。”

  “來了,客官”小二應聲。

  而又有幾名竊竊私語的江湖人從少年身側走過,卻沒人管這少年,畢竟.江湖里有太多這樣的少年。

  閑來打從鬧市過,

  無人能知我是誰。

  李元接過小二遞來的酒,給大碗倒滿。

  酒水平靜,顯出少年平平無奇的模樣。

  李元頓時生出一種莫名的解脫之感。

  蒼老的心態,好似一瞬間又年輕了下來。

  那“李師”的經歷,便彷如前塵舊夢,而他又可以昂首挺胸,開始新的生活。

  驟然間,他想起兒子說的那句“人生苦短”,不禁又沉默下來。

  長生不死,可不就是意味著要一一送別故人么?

  薛娘子也老了,他還記得之前老板娘嫵媚嬌艷的模樣,現在雖說服用了駐顏丹,可卻終究難掩眉間疲憊,再不復少年時。

  六品增壽百年,五品為三百,四品也不過五百想要長生不老,何其艱難,便是達到一品也無法做到吧?

但他卻偏偏是這人間的長生客,注定了見證興衰繁華,生離死別  突然,他有些想閻娘子了。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貴氣無比的女子優雅的捧著信箋,一字一句地讀著其上的千古絕句,一時間癡了,口中喃喃著其中的詩句,好似陷入到了某種意境之中。

  這意境雖非枯榮,可卻是極為難得。

  李平安則是收到了一個錦囊。

  錦囊里有一張紙條。

  紙條上只寫了兩句話:爹答應過你,會好好在家養老,可卻不告而別。所以,這是爹給你上的最后一堂課:永遠不要徹底相信別人,包括我。

  少年大口大口喘著氣,五指緊攥,但這一次卻終究沒有淚目。

他已學會了堅強,不再是“哭包兒”,可當年“喊他哭包兒”的人,甚至是所有親人都已不在了  不過沒關系,他,李平安會好好走下去,讓他的親人們在地下都能聽到他李大爺的名字!!

  神木殿深處。

  白竹吊鐘樓的核心之地。

  蔓藤編織的巨門被緩緩推開。

滿臉疲憊的青衣男子從黑暗里走出,他面色陰郁難言,暴戾毀滅,駭人無比,但這一切卻很快逝去男子長舒一口氣,沒頭沒尾地道了句:“原來如此  那究竟誰才是我,就讓這世界來判斷吧。

  如此,我應該就能進入三品了。

  不知不覺,已經整整一百七十八年了啊.”

  “阿彌陀佛。”

  “殺,殺,殺!!哈哈哈!”

  “慈悲為懷!”

  “不殺生,仇恨永無止息!

  不偷盜,強弱如我何異!

  不邪淫,一切有情皆孽!

  不妄語,夢幻泡影空虛!”

  “你是假的!”

  “你才是假的!”

  “別吵了,別吵了!!”

  面容頗有福相的男人裹著黑蓮衣袍,在無人的密室里痛苦地叫著。

這里明明沒有人,他卻好像陷在了某個困境里,煩躁無比,苦不堪言密室之外  一位高大健壯,神色暗沉的男子穿著紅蓮衣袍,手持信箋正靜靜等待。

  他叫方劍龍,八年前大婚之時,他和妻子被紅蓮賊帶走。

  后來,他假意投誠紅蓮賊,以乞為自己和妻子換的生存空間。

然而,五年前,圣火宮安排的一場奇襲救走了他的妻子,但卻沒有救走他換句話說,他被拋棄了,之后便了無音信  直到去年,他從紅蓮賊里的一個朋友處得到消息,說是他妻子再婚了,婚嫁的對象是圣火宮的一位家族子弟。

  他忽然就明白了。

  從那一刻起,他就成了一名真正的紅蓮賊。

  沒什么其他意思,就是想把圣火宮殺的雞犬不留而已。

  他奉命前來送信,只是密室早已關閉。

  他來了七天七夜,便在外等了七天七夜,一刻也不曾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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