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人一次也不能踏進同一條河流
“那我就先代宋濂謝過蘇公子了。”
劉伯溫朝著蘇璟拱手道。
這下回去，總算是能交差了。
宋濂那個老小子，纏著劉伯溫要了好幾次眼鏡了。
原本宋濂也想著自己來找蘇璟，但奈何蘇璟真不是一般人能找上的。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像老劉你和宋先生這樣的文壇大家，別說送一副眼鏡了，就十副百副我都愿意。”
蘇璟笑著說道。
被蘇璟這么一夸，劉伯溫的臉上那也是倍感興奮。
文壇大家四個字，他自然是當之無愧的。
不過，也得是看誰說。
“蘇公子抬愛，老劉謝過了，今日既然有機會再見蘇公子，那也是天意，自從上次在溧水縣一別，老劉心中生出不少困惑，還請蘇公子不吝解答。”
劉伯溫看向蘇璟，言語懇切，姿態很低。
社會形態的變革理論，那是屬于馬克思主義里的精華核心內容了。
劉伯溫研究的越深，就越感覺其中的奧妙無窮。
只不過，這對于蘇璟而言，卻不是一個好消息。
他教導給劉伯溫的，也只是一知半解的東西，大部分都是現成的理論。
怕是要露餡啊！
但蘇璟也沒有拒絕劉伯溫，只是說道：“老劉，只要我知道，我一定告訴你，不過我不能保證，我一定知道。”
“那我就先謝過蘇公子了。”
劉伯溫鄭重躬身感謝，然后說道：“蘇公子此前所言之社會形態的變革理論，資本主義社會，就是最終的形態嗎？還是說，之后還有不一樣的社會形態？”
資本主義是否就是社會形態的終極模樣。
劉伯溫一開口，便是一個相當重磅的問題。
蘇璟回答道：“老劉，這個我不知道，但我所知道的是，資本主義社會絕對不是封建社會前進的唯一社會形態。”
身為華夏人，蘇璟親身體會過，自然也能肯定的回答。
“不是唯一的？那還有什么社會形態？”
劉伯溫十分好奇的追問道。
蘇璟繼續道：“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相對應的存在，社會主義社會，至少從我的角度來說，這是比資本主義更加優越的社會制度。”
社會主義？
又是一個新奇的概念，劉伯溫只覺得蘇璟像是無所不知一般。
蘇璟繼續道：“所謂社會主義，指的是整個社會應作為整體，由社會擁有和控制產品、資本、土地、資產等，其管理和分配基于公眾利益。”
太多的東西蘇璟不知道如何描述，只能是簡單的說下定義了。
然而，只是聽到這個概念性的定義之后，劉伯溫便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口中喃喃：“社會是整體，一切是為了公眾的利益…”
就這樣，他沉思了一會之后，突然看向蘇璟道：“蘇公子，那社會主義之中，統治者到底是誰呢？”
蘇璟聽到這個問題，也愣了一下。
“不知道。”
蘇璟最終把這個答案給了劉伯溫。
但剛說完，蘇璟覺得不是太妥當，又補充道：“或許你可以去思考答案，盡管你可能這輩子都無法驗證這個答案。”
“多謝蘇公子解惑。”
沒得到準確的答案，劉伯溫卻依舊感謝了蘇璟。
他是個聰明人，已經從蘇璟剛才的話語中，感受到了一些東西。
“好了，老劉，討教就到此為止吧，你再問，我可就要丟臉了。”
蘇璟半開玩笑的說道。
“好，蘇公子，那既然如此，我就回去了。”
劉伯溫點頭，沒有繼續在寶源局逗留。
寶源局大門外，劉伯溫和劉璉都站在馬車旁，蘇璟也站著。
“蘇公子，不必送了。”
劉伯溫朝著蘇璟說道。
蘇璟說道：“我就是看看你老劉，另外，有句話我得告訴你。”
“蘇公子，你說。”
劉伯溫認真道。
蘇璟頓了一下，開口道：“人一次也不可能永遠踏進同一條河流，向前看。”
“好，我記住了。”
劉伯溫仔細記憶了一下，然后朝著蘇璟道。
接著他便上了馬車，劉璉和蘇璟告別之后，扯了扯韁繩，馬車緩緩朝前而去。
蘇璟看著馬車遠去的樣子，內心翻騰不已。
劉伯溫。
就在剛才，他和劉伯溫面對面的交流了。
這位在后世之人口中無比神秘和智慧的存在，或許，真的能從自己的只言片語中，領會到一些未來的風景吧。
不過，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蘇璟就不清楚了。
一個有著超越時代眼光和思想的智者，最后會變成什么樣？
蘇璟是擔心的。
當思想和時代不匹配的時候，后果往往不會太好。
馬車上，劉璉問道：“父親，蘇先生最后所言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人一次也不能永遠踏進同一條河流？”
劉伯溫說道：“河流奔涌不惜，即便只是過了一瞬，河流也不再是之前的河流了，蘇先生的意思是，這天天地萬物流轉不息，人不能抱著固有的認知看待世界，世界是在不斷變化的。”
“就好像來的時候，你和我論古今之變，今人必然是要比古人更強的，今時也要比古時更好，用有發展的眼光，看待實際的變化。”
若是蘇璟在這，聽到劉伯溫這話，必然是無比震撼的。
這些內涵思想，都是劉伯溫自我之體悟。
但這顯然已經超越了時代的局限性。
對于劉伯溫來說，或許生在這個時代，就是一個錯誤吧。
“發展的眼光？”
劉璉還是有些不懂，只是駕車繼續前行。
劉伯溫坐在車廂內，內心依舊在不斷的體悟著蘇璟和他所說的內容，這個世界的歸宿，到底會是什么樣的？
紫禁城。
奉先殿內。
“好大的膽子！”
朱元璋剛剛才看完親軍都尉調查的內容，也就是朱樉香皂生意的具體情況。
這不查不知道，一查沒想到竟然是永嘉侯朱亮祖在暗中做著盜版香皂的生意。
對于盜版香皂，朱元璋倒也沒有太大的感覺。
知識產權保護這種先進的思想，很明顯是不會存在于朱元璋腦子里的。
只是這自己封的侯爵將軍，竟然在暗地里做生意。
這膽子簡直太大了！
但發過火之后，朱元璋便發現了其中的疑點。
朱亮祖一開始做盜版香皂生意，半價銷售，那就是在自己兒子朱樉手里搶占市場，這是很明顯的競爭關系。
但為何沒過多久，竟然轉頭一變，直接收購朱樉的香皂了。
還是原價收購，量大價高。
這其中，必然是有問題的。
“繼續查，給我查清楚，永嘉侯收購這些香皂，到底是做什么的？”
朱元璋冷冷的說道。
在事情沒有徹底調查清楚之前，朱元璋是不會爆發的。
情緒管理方面，朱元璋其實是相當不錯的。
身為皇帝，就應該要做到面不改色，讓臣子猜不透心思。
“是，陛下！”
親軍都尉領命，當即去調查了。
朱元璋又看了看其他的調查資料，發現朱樉已經開始低價拋售香皂了。
再結合整個過程，朱元璋的目光緊鎖。
“老二這小子，到底在做什么？怎么感覺他好像啥事都預料到了。”
朱元璋暗自說道。
先前他還真沒怎么關注過朱樉這香皂生意到底是咋做的，現在查了之后發現，其中的蹊蹺，真不少！
“陛下，誠意伯求見。”
太監的聲音響起。
劉伯溫回來了！
朱元璋有些意外，是真沒想到，吩咐劉伯溫辦的事情，竟然這么快就辦好了。
事實上，劉伯溫從寶源局回來，并沒有回家，而是直接來到了皇宮，徑直找上了朱元璋。
誠意伯劉伯溫再入宮！
此事可是讓文武百官相當的驚訝，他們根本沒料到，劉伯溫竟然又入宮了。
蘇璟的事情，還未落下帷幕，這劉伯溫再度入宮面圣，這到底意味著什么？
之前朱元璋更是問了劉伯溫下一任宰相人選，現在又把劉伯溫召入宮，難道是讓劉伯溫做宰相嗎？
尤其是淮西一黨，那更是各種心思。
誰讓無論是劉伯溫還是蘇璟，都是他們淮西黨的對頭呢？
劉伯溫踏在皇宮的路面上，內心卻是無比的平靜，他曾經無數次想要再度來到這里，再度為大明貢獻自己的力量。
因為他覺得，那就是自己的宿命，就是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現在，劉伯溫的初心并未改變，只不過經歷許多之后，內心更加的冷靜了。
奉先殿外，劉伯溫稍稍等了一會，太監便走了出來，笑著說道：“誠意伯，可以進去了。”
劉伯溫微微點頭，然后邁步進去其中。
“伯溫，快說說，情況怎么樣？”
朱元璋一見到劉伯溫，立刻就迫不及待的追問道。
“臣劉基參見陛下！”
劉伯溫先是行禮，然后才回答道：“回稟陛下，仁遠伯無意入朝為官，臣愧對陛下信任。”
開門見山，直接了當。
一方面是劉伯溫與朱元璋的相處方式本來就是如此，二來是劉伯溫不想因為自己不確定的言論而給蘇璟造成麻煩。
聽到劉伯溫話，朱元璋熱情的臉頓時涼了不少，但他也并未太過意外。
“果然不出朕所料，那蘇璟到底是怎么想的？伯溫你應該問出來了吧？”
朱元璋再次問道。
蘇璟此前的態度那么堅決，朱元璋早就料到了劉伯溫此行可能的結果。
但朱元璋最核心的目的，是想知道蘇璟到底是怎么想的。
盡管這件事他自己問也行，但老朱這猜疑的心理始終是過不去的。
劉伯溫問的就是比他自己問的更靠譜。
劉伯溫點頭道：“蘇先生確實和老臣說了不愿入朝的緣由。”
“是什么？”
朱元璋立刻道：“可別再說是什么俸祿太低的話了。”
在老朱看來，俸祿過低那就是推辭和借口。
有仁遠伯這個封爵，只要蘇璟愿意入朝為官，朱元璋可以給他許多封賞。
靠俸祿過生活？
那是不可能的。
劉伯溫回答道：“蘇先生的意思很簡單，他不想步臣的老路。”
劉伯溫的老路。
三分天下諸葛亮，統一天下劉伯溫。
對于建立大明這樣的大功臣，現在落到了在應天府被軟禁的境地，屬實有些凄慘。
“劉基！”
朱元璋等的臉色陡然一變，聲音也變得憤怒起來。
這話，已經刺痛了老朱那多疑的心。
“陛下，臣在。”
面對已然暴怒的朱元璋，劉伯溫顯得很平靜，就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
朱元璋看向劉伯溫，臉上突然露出了一抹笑容道：“哦，我知道了，劉基，你這是在記恨朕啊，借著蘇璟的口，宣泄自己的不滿是嗎？”
果然還是多疑。
這蘇璟說的話，到了朱元璋嘴里，那就是劉伯溫自己編造出來的了。
劉伯溫回答道：“陛下，臣并未有任何虛言，這就是蘇先生的意思，若是陛下不信的話，大可以親自去問蘇先生。”
依舊冷靜，劉伯溫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懼色。
這話也讓朱元璋冷靜了下來，劉伯溫不是那種會編造拙劣謊言欺騙自己的人，一直都是。
而且，以蘇璟的個性，的確是有可能說出這樣的話的。
“蘇璟這小子，倒是膽子大，什么叫你的老路，朕對你不好嗎？劉基。”
朱元璋淡淡問道。
說的是蘇璟，但實際上論的卻是劉伯溫的態度。
劉伯溫恭敬道：“陛下待臣很好，臣無比感謝陛下。”
該說的時候說，該捧的時候捧。
“呵呵。”
朱元璋笑道：“伯溫，你現在倒是有些無欲無求的意思了，怎么，在朕面前連裝都不想裝了嗎？”
老朱身為皇帝，雖然喜歡臣子剛直。
但這種對于自己這個皇帝毫無畏懼的態度，他并不喜歡。
皇帝，總要有些威嚴，總要讓人懼怕。
劉伯溫說道：“陛下，臣不敢。”
話是這么說，但劉伯溫的神情卻平靜的很。
人么，經歷了一些東西，總能看透一些東西，更不要說劉伯溫這樣的智者。
如果說此前的劉伯溫還局限在時代思想的框架之中，現在的劉伯溫已然越過了許多。
皇權。
在他的心里，也沒有那么的神圣了。
蘇璟的話，僅僅只是在馬車車廂內，他又有了自己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