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講了一個時辰。
期間老管家還去隔壁看了好幾次少爺馬琪。
眼看快要到飯點了,蘇璟起身,從懷里掏出了一吊銅錢,放到了桌子上:
“我也沒帶著什么禮物,你家少爺病重,這點錢雖然不算多,但聊表心意,還望笑納。”
老管家看著這一吊銅錢,第一的反應不是拒絕,也不是接受。
而是愣愣的看著。
自從馬致遠入獄以來,這馬家的日子,過的是越發的艱難。
“多謝公子!公子大恩,我代老爺謝過!”
老管家直接朝著蘇璟跪了下來,頭在地上磕的砰砰響。
若是之前,這說什么也不會接受蘇璟的這些錢。
但現在,現實讓他無法不去接受。
蘇璟立刻扶起老管家道:“千萬別,我能做的就只有這些了,還有事,就先走了。”
這明明要到飯點了,蘇璟卻要走了。
老管家自然是一眼就看出了蘇璟的意思,這是知道他們的窘迫,不在這吃飯,至少可以少花些錢。
蘇璟和朱標,怎么說也是兩個人。
真要在這吃飯,再怎么對付,也得有點吃食。
招待的話,對于現在的馬家來說,無疑是一種壓力。
“多謝公子,還請公子留下名諱,日后若是能機會,我家少爺必定會謝恩的!”
老管家沒有挽留,只是朝著蘇璟鄭重道。
他的年事已高,而馬致遠已經入獄。
那么以后能夠報答恩情的就只有少爺馬琪了。
“蘇璟。”
蘇璟留下了一個名字,便帶著朱標離開了。
應天府的一家平民飯館之中,蘇璟和朱標隨便點了兩個菜吃著。
“蘇師,難道你相信那名管家所說的嗎?”
剛吃了幾口,朱標便迫不及待的問道。
蘇璟一邊夾菜一邊說道:“為什么不相信呢?”
朱標說道:“蘇師,那馬致遠的案子已經是塵埃落定,斷無任何翻案之可能,無論他的管家怎么說,都無法改變現實。”
朱元璋狠貪腐抓貪腐,自然也是講究證據的。
不然殺了這多的官員,何以服眾?
蘇璟淡淡道:“不,牛懿,你別搞錯了,這是兩碼事,我們了解這個案子,又不是為了給馬致遠翻案。”
“嗯?”
朱標一愣,有些不解。
蘇璟帶著他先去刑部大牢見馬致遠,然后又見了馬致遠的家人。
這不是為了翻案,是為了什么?
“蘇師,學生不明白。”
朱標說道。
“那就抓緊吃,我們下午還有不少地方要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蘇璟催促了一句,繼續開始吃飯。
另一邊,奉先殿內。
朱元璋正吃著便飯,這幾天因為要處理蘇璟的事情,所以時間上有些緊張。
午飯,老朱都是在奉先殿內對付一下的。
馬皇后生怕老朱不好好吃飯,所以這會也是陪著老朱一起在吃。
“妹子,你說蘇璟帶著標兒這跑來跑去的,難道是為了給那個馬致遠翻案不成?”
朱元璋朝著馬皇后疑惑道。
這蘇璟在應天府內的行蹤,朱元璋是時時刻刻關注著。
馬皇后說道:“不知道,不過我相信蘇先生這么做一定有深意,這馬主事的案子,或許真的有什么隱情也說不定。”
對于蘇璟,馬皇后總是給予無限的信任。
朱元璋斬釘截鐵道:“妹子,這不可能,但是這馬致遠的案子,我可是親自看了,人證物證俱在,翻案那是不可能的。”
因為馬致遠在年宴上打包的行為,所以在朱元璋這里是掛了號的。
朱元璋親自看過的案子,絕無冤案之可能。
馬皇后立刻道:“是是,重八你說的對,我也沒說蘇先生是要翻案,你著急什么呢?我們慢慢等著看不就行了。”
朱元璋皺著眉頭:“可是,蘇璟到底想做什么呢?這一個鐵案,還有什么了解的必要呢?”
從飯館吃完飯,蘇璟帶著朱標就踏入了藥房。
按著從老管家那里打聽到的藥方,蘇璟也和掌柜的了解了一下抓藥的大致價格。
接著,蘇璟又帶著朱標實際的了解了一下應天的物價。
包括衣食住行的各個方面,租房、吃飯、衣物、取暖等等等…
這一弄,就差不多兩個多時辰過去了。
臨近傍晚時分,蘇璟這才帶著朱標回到了牛府。
而此刻,朱元璋已然在牛府之中等候了。
“大叔,怎么,你也忙完了嗎?”
蘇璟看到朱元璋,稍稍有些意外。
他是知道的,朱元璋是非常有名的模范皇帝,整天的工作內容都是滿滿的。
在這個點能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屬實是有些讓人意外的。
“父親。”
朱標朝著朱元璋行禮道。
朱元璋淡淡道:“這里是我家,我在不是很正常么,怎么,蘇璟你覺得有問題?”
既然蘇璟要演戲,那老朱就干脆陪著蘇璟一起演下去了。
“額…當然沒問題。”
蘇璟愣了一下,屬實被朱元璋這話給說懵了。
這算是什么?
老朱也開始演起來了?
當然,蘇璟的反應也很迅速。
“蘇璟,你這一天帶著我兒子都忙什么呢?聽管家說,你們一天都不在家里。”
朱元璋朝著蘇璟問道。
雖然他知道,他也知道蘇璟知道他知道,但他還是要裝問了一下管家才知道。
蘇璟回答道:“沒什么,就是對一個案子有那么一點點的疑惑,所以才去了解了一下情況。”
蘇璟知道,自己做的事,朱元璋都知道,但他還是得裝著回答一下。
朱元璋問道:“那你了解到了什么情況了?”
馬致遠的案子,朱元璋是真不知道蘇璟能玩出什么花來,那都是鐵證如山了,還能有啥變化不成。
“別著急嘛,大叔。”
蘇璟笑道:“容我先喝口水再說。”
說著蘇璟就要去倒水,一旁眼疾手快的朱標立刻搶在前面給蘇璟倒好了水。
“蘇師,您喝。”
朱標將倒好的水遞到了蘇璟的面前。
“好。”
蘇璟點點頭。
這一幕落在朱元璋的眼里,那就是分外的別扭了。
若是之前蘇璟知道朱標的身份時,那這樣還好說,這會蘇璟心里明明是一切門清,怎么還能和之前一樣使喚朱標的。
這可是太子!
大明未來的皇帝!
無論是朱標的哪個老師,也不敢這么對朱標,除了蘇璟。
蘇璟竟然還能這么坦然自若,還是在自己的面前。
一瞬間,朱元璋都有些懷疑蘇璟是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咕嘟咕嘟…
蘇璟一口氣喝完了一杯水,這才說道:“大叔,現在我來和你好好說說這馬致遠的案子。”
說話間,蘇璟已經坐到了朱元璋的對面。
“馬致遠案子的具體情況,我就不詳細說了,我相信你也知道。”
蘇璟淡淡道。
朱元璋點點頭:“不用,我都清楚。”
蘇璟看向朱標道:“牛懿,你來說說,這大明戶部度支科主事,一個六品官員的日常開銷,都有哪些。”
朱標點點頭回答道:“是,蘇師。大明六品官員的日常開銷包括租房,飲食、衣物,還有一些人情的往來…”
此前蘇璟和朱標兩人的調查過程中,蘇璟在問,而朱標一直在記錄。
這會,一切都相當的清晰。
朱元璋認真的聽著,并未覺得有什么問題。
但朱標說著,卻感覺有些不對了。
“綜上所述,一名六品官員的日常生活開銷,在每月七石左右。”
朱標緩緩說出了結論。
蘇璟點點頭,然后看向朱元璋,他以為朱元璋聽完這些,應當是有些感觸的。
但顯然,他高估了朱元璋。
“蘇璟,你是什么意思倒是說呀,這六品官員的日常生活開銷,有什么問題嗎?”
朱元璋看蘇璟一直看著自己,有些不解道。
老朱這話一問,直接把蘇璟給干懵了。
這都這么明白了,你還不知道嗎?
“牛懿,大明六品官員的薪俸標準是什么?”
稍微遲疑了一下,蘇璟朝著一旁的朱標說道。
朱標回答道:“大明六品官員年俸標準100石。”
“大叔,聽到了吧,年俸100石,一個月的日常開銷是7石,一年就是84石,這還不明白嗎?”
蘇璟朝著朱元璋問道。
朱元璋點頭道:“沒錯啊,年俸100石,一年開銷84石,這不是還能剩下16石么,這薪俸有什么問題嗎?”
官員的工資,朱元璋那是專門研究過的。
在他看來,這點工資,完全足夠了。
蘇璟真是無語了老朱這家伙的腦子,大部分時候很精明,但有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蠢。
“父親,我剛才算的是一個六品官員的最低生活標準,按照這樣的花銷,他逢年過節買點禮物的錢都沒有。”
朱標立刻朝著朱元璋說道。
事實上,剛才計算的時候,朱標就意識到了。
大名官員的薪俸,真的挺低的。
必須是廉潔奉公,艱苦樸素才能靠著這點俸祿生活下去。
朱元璋不以為然道:“不是還有16石的結余么,這些用來買些禮物不是足夠了?”
朱標立刻道:“父親,天有不測風云,人有禍福旦夕,若是患病或是遭遇了一些不測,這些開銷,便不夠了。”
朱標沒有明說馬致遠,但他相信父親朱元璋肯定知道他指的馬致遠。
聽到朱標這話,朱元璋的火氣噌的一下就冒了起來:“老大,你這話什么意思?難道你是想告訴我,那馬致遠貪腐是為了救自己的孩子,所以應該判無罪嗎?”
“孩兒沒有這個意思!”
朱標立刻道:“貪腐就是貪腐,不能以任何理由掩飾。”
好家伙,蘇璟看著這父子倆的樣子,頓時覺得讓朱標說好像挺正確的。
這要是自己沖撞,那可真不好說。
“大叔,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別急。”
蘇璟朝著朱元璋說道,但分明話里話外,就帶著幾分嘲諷。
明明剛才還覺得朱標和朱元璋劍拔弩張,這會自己又添油加醋起來。
“我能有什么好急的?蘇璟,你說明白,你到底想要干啥。”
朱元璋板著臉看向蘇璟,竟然真的將火氣給壓了下來。
蘇璟相當意外,這在前世,可是相當厲害的一句挑火評論,怎么到朱元璋這里,似乎并不是很有用啊!
這老朱不生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蘇璟現在的想法,比較簡單。
惹怒老朱,讓他放棄讓自己入朝堂的想法。
當然,后果也有兩種可能性,一種是直接惹急了老朱,天子一怒,那是人頭落地。
要是這種情況,那自己的黑科技就可以用了,蘇璟和朱標的緣分也就到此為止了。
另一種就是和諧點,老朱生氣,但并不會想要處死自己,畢竟還有個馬皇后。
現在的蘇璟,自從知道了朱元璋的身份之后,便十分慶幸自己和馬皇后之間,還是關系不錯的。
之前送的幾樣禮物,他都有好好的收著。
只要馬皇后還在,第一種情況大概率是不會出現的。
只是蘇璟沒有想到的是,老朱竟然還能將火氣壓下來,實在是令人意外。
蘇璟淡淡道:“大叔,我想說的還不簡單么,按照大明現在的官員薪俸標準,想要當一個不貪腐的官員,那就得做到兢兢業業,勤勤懇懇,艱苦樸素。”
“沒錯啊,官員不應該這樣嗎?”
朱元璋反問道。
以老朱的邏輯,官員就應該當牛做馬,吃草擠奶,這是必須的。
蘇璟淡淡道:“大叔,我不能說你這話是錯的,但官員不是牲畜,他們都是人,既然是人,就要有人性。”
“比如這馬致遠,他足夠勤勤懇懇廉潔奉公了吧,但他嘔心瀝血為了大明,卻救不了自己的兒子,你覺得他心里會怎么想?”
“就說咱們的陛下吧,這百官薪俸的標準就是他定的,因為經歷了元末的動蕩,所以陛下很清楚那些草菅人命、敲骨吸髓的官員有多可惡,殘害了多少百姓。”
“他這么做,自然是為了百姓對否。”
朱元璋沉默了一會,點頭道:“沒錯,陛下這么做是為了百姓。”
蘇璟繼續道:“這么做沒錯,也不是沒道理,但有句話叫不患寡而患不均,陛下給百官制定的俸祿多嚴苛,但給自己皇室宗親的標準又多寬裕?”
“嚴于律人,寬于律己的方案,注定是無法長久的,說白了,鐵門檻下出了個紙褲襠,哪能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