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事情就好辦了!”劉辟聞言,臉上略顯官方的笑容瞬間變得親切。
趙泗敏銳的察覺到劉辟的態度轉變,略帶奇怪的看了一眼劉辟開口問道:“不需要向右丞請示么?”
“將作少府工匠數萬,不過抽調幾個匠人,無需請示。”劉辟笑瞇瞇的說道。
請示?請示個錘子!
請示了以后右丞遲龔能把這種好事給秦墨弟子?
劉辟的直屬上官是左丞芫(yan)恭,右丞遲龔是正兒八經的從秦吏爬上來的,對墨家印象并不是很好,要不是右丞遲龔年紀大了,左丞芫恭想要爭取一二,摘左為右,劉辟這個秦墨代表也爬不上來。
墨家最尷尬的一件事就是,想上進,就得跟墨家劃開界限。
像劉辟這種背靠秦墨勢力上來的,想再往上爬,那是千難萬難。
“趙侍郎!請隨我來!”劉辟心里門清不管是芫恭還是遲龔,都是正經秦吏出身,他能爬上左中侯已經是千難萬難,想要再晉升已經是千難萬難,碰上這種好事,當然要牢牢抓在手中。
那可是一個大夫爵,三個不更爵啊…
想辦法把趙泗這個金主伺候好了才是正經事。
一路帶著趙泗入了內里迎客之所,劉辟命人為趙泗準備好飲品甜點,爾后躬身行禮:“趙侍郎稍待片刻,我去為侍郎挑選大匠,不知趙侍郎要多少人手?”
“人手?有多少要多少,但是要心思活絡手藝精湛的大匠!將作少府專司建造生產,可有墨家弟子?”趙泗開口問道。
目前趙泗接觸的墨者并不是很多,不管是儒家還是法家,朝堂上都不在少數,別看淳于越死了,但是目前的秦禮還是由儒家負責,包括行同倫的具體制定,也有大量儒生參與。
反倒是墨家,在朝堂之上,除了蒙毅,趙泗壓根沒看見幾個,心下有些好奇,墨家是游俠和手工業者的代表學派,朝堂上沒有游俠不奇怪,沒有手工業者也不奇怪,畢竟墨家思想確實不合帝王心意,但是這將作少府總不能也沒有墨家子弟了吧。
堂堂三顯學之一,總不能連個人都看不見。
“將作少府自然是有的…趙侍郎何出此問?莫不是不用…”墨家作為三大顯學之一,樹敵眾多,如今一朝式微,可謂人人喊打。
沒辦法,法家集中火力打墨家也就算了,儒家和墨家也有仇,戰國那會儒墨之爭,狗腦子都快打出來了,墨子和孔丘二人都隔空互噴了八百遍了。
大秦一統以后,墨家上層不討喜,被法家針對清掃政治勢力,底層又被儒家迅速搶占,其余學派痛打落水狗,以至于到了漢朝,墨家已經徹底式微,成為了弟中弟,緊跟著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墨家也就算被一波帶走。
不過硬要說漢朝以后的游俠精神的思想內核大多脫身于墨家的一些理論,算是墨家某種意義上的繼承者,并且廣泛存在了很長的時間,可惜已經不成氣候,又沒有思想綱領和行動方針…也就鬧不出來什么動靜。
劉辟卑微發問,蓋因為墨家如今真的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始皇帝鐘愛韓非子的《顯學》《五蠹》,再加上墨家這個社會性團伙對統治的威脅確實極大,墨家如今,真的是大廈將傾,人人喊打。
因此,劉辟內心也頗為忐忑…
不是所有大匠都是墨家弟子…趙泗如果不用墨家弟子,那這些實打實的爵位,可就要落到旁的匠人手中了。
趙泗注意到劉辟忐忑的神色意識到了什么搖了搖頭說道:“非也非也,我未治學,對墨家沒甚么偏見,只是我聽說墨家擅長技巧,墨家弟子于機關技巧之處,不同于其余匠人,故而有此一問,若是有墨家大匠,不妨征調給我。”
墨家,和匠人還是有區別的。
墨家內部是有專門的職業教導和理論教導的,他們不是簡單的像匠人一般熟能生巧做死工出死力。
這個時代大多數的匠人,說句不好聽的識字的都沒幾個,大多數只是如同賣油翁一般熟能生巧。
而墨家弟子,一有理論指導,二有思維模型,三有手藝技術,而且文學素養不差,理解能力極強,他們才是趙泗所需要的。
值得慶幸的是這個時代墨家還尚未徹底消亡,他們才是真正具有思考能力和創新精神的人。
指望匠人玩發明創作那是扯淡,發明創作重要的也不是手,是腦子,是思想,是智慧,是知識。
放到其他時代,這群人只能重新培養從頭開始,難如登天。
放到現在,現成的就有一大批具備了知識思想而且專業對口的人才。
“那自然是有的,昔年墨家一分為二,入秦者就被稱之為秦墨,如今將作少府的秦墨不在少數!”劉辟笑著開口。
“這么說,左中侯想來也是秦墨了?”趙泗笑了一下。
相比較于朝堂大佬,劉辟的情緒隱藏能力實在是相形見絀,趙泗輕易就能推論出來劉辟就是秦墨之一。
“涉及家學,讓趙侍郎見笑了。”劉辟尷尬的笑了一下。
“不然,依我看來,劉中侯才是真性情也!”指望技術宅玩心眼,確實有點過分。
“既然將作少府墨家弟子不在少數,那煩請劉中侯麻煩一二,多調撥一些擅通技巧的墨家弟子,不擅長手工也無妨。”趙泗開口說道。
“劉中侯不必擔心,我不會苛刻功勞,實不相瞞,目前只有二物要制,故而爵位少是少了一些,但是我其實還有其他事物,若有望制出,我會令行向陛下請賞。”趙泗認真的開口說道。
匠人?比墨家弟子差遠了。
匠人的極限是頂級鉗工,頂級焊工,玩的是手藝活。
墨家弟子的極限?沒有極限,人家玩的是科學理論和實踐應用,人家本身就有系統性的探索知識和前沿科技。
最重要的是這群人擁有這個時代極其稀缺的科學求真思維!
趙泗的現代知識和跨越兩千年歷史的思維,和他們最為接近,也最容易碰撞出璀璨的火花。
玩技術,不如玩科研,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當然,前提是把墨家那勞什子天鬼給去了…讓這群具備了一定求真思維和科學思維的學者徹底拋開政治思想的禁錮,投身于科學創造和理論革新。
劉辟聞言大喜!
“不低了!不低了!趙侍郎稍待片刻!”說罷,劉辟急匆匆的離去。
一個大夫,三個不更,以及不限量的低爵賞賜,這對于其他學派或許看不上,對于墨家弟子來說,真的彌足珍貴。
上下層雙重打擊,如今的墨家如果不是有廣泛的底層基本盤,早就煙消云散了!
“劉中侯,是個好人啊…”趙泗看著劉辟離去的背影,眼中帶著感慨。
“墨家,看樣子也真是到了生死存亡之刻!”趙泗暗暗思索,秦末亂世,直至漢朝一統,墨家…似乎就在這段時間輕描淡寫的從顯學淪為隱學了。
爾后,又那么悄無聲息的消亡于歷史之中。
“曾經煊赫一時的學派啊…”墨家的落幕來的那么悄無聲息,甚至沒有掀起來一絲一毫的波瀾。
而另一邊,劉辟急匆匆的離去,直奔一處簡陋的屋舍之中。
推門入內,只見一個少年正蹲在地上,地面上滿是木屑和木條以及各種七零八散的零件。
“拙!快別做你那木鳶了,去叫上你的列位師兄!”劉辟看著蓬頭垢面的小師弟開口呼喚。
屋內的少年充耳不聞,只是低頭不斷拆卸組合,拆卸組合,直至最后散落一地。
“問題到底出在哪里…”拙蹲在地上看著地上的木鳶眉頭緊皺。
“鳥振翅而飛…木鳶為何就不能?”
“拙!”
正在沉思的少年被劉辟惡狠狠的從地上拎起來。
“先師的木鳶豈是你這學業未進之輩能夠做出來的?快叫上伱的眾兄長!”
拙被拎起來木愣愣的抬頭,看向劉辟,愣了好大一會。
“啊?大兄何時來也?”
劉辟看著蓬頭垢面滿臉無辜的小師弟翻了個白眼道:“來半天了!”
“哦…”拙掙扎著從劉辟手中下來。
過了好一會,拙忽然開口道:“大兄,這木鳶…”
“我說話你到底聽到沒?我讓你去叫上你的列位師兄!”
“哦…”
拙撓了撓頭轉身,走出屋門以后突然回身:“大兄讓我做甚來著?”
“讓你叫…”
“算了我去!你在這里等著!”劉辟惡狠狠的將拙推回屋子里。
“做個木鳶都快做魔怔了,你看看你蓬頭垢面的樣子,成何體統?”劉辟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出門,回頭一看,只見拙又重新蹲在地上,剛剛還是一個整體的木鳶已經被拙拆成一個一個零件。
齒輪,還有一個環形銅片…
拙正盯著地上的環形銅片不停的撓著腦袋,嘴里還喃喃自語。
“不行啊…”
“竹片不行…銅片又太硬太重…”
“該以何催動呢?”
墨子為木鳶,三年而成…
能飛一天一夜。
可惜墨家典籍并沒有記錄下來制作方式,拙對墨家的天鬼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只有各種各樣的創作和發明。
(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