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始皇帝終究還是沒有為難趙高,既然叫了趙高同食,硬生生還是忍著腹中難耐將案幾上的飯菜吃下,只不過胃口實在不佳,并沒能吃多少就草草停下。
很顯然,相比較于趙泗,趙高這個飯搭子并沒有任何增益。
而趙高,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見始皇帝放下筷子,他也緊跟著放下筷子默默的收拾殘局。
再入內之后,始皇帝已經躺在搖椅之上。
趙高知道,始皇帝現在有了午睡的習慣。
每次中午吃完飯,都會小睡片刻,而這個時候,始皇帝都會屏退左右,趙泗則會接替宮女的任務,在始皇帝身邊為始皇帝扇風納涼。
“陛下,天氣酷熱,可要臣為陛下納涼?”
雖然屋子里有冰鑒,可是如今正值酷暑,非得有人拿著扇子將涼氣扇到身上,否則依舊難以抵擋夏日的炎熱。
躺在躺椅上的始皇帝聞聲愣了一下。
睡覺的時候不喜歡周圍有人,是始皇帝的習慣。
趙泗是一個例外,因為趙泗這小子討喜,而且趙泗在旁邊,始皇帝的休息質量很好。
可是趙高…
很顯然,并沒有這個功效,同案而食已經證明,趙高并沒有這個能力。
“不必…”猶豫片刻,始皇帝最終還是擺了擺手。
趙高聞聲心中微微失落。
他能夠意識到自己正在被始皇帝從身邊剝離,他身上的任務越來越少,這并不是一件好事,可是他卻沒有任何辦法,他更做不到如趙泗一般討巧取始皇帝開心。
如今,哪怕是在始皇帝身邊為其扇風納涼的資格都沒有了呢。
趙高覺得,自己有必要做點什么。
他區區一個內臣,一個中車府令,何以受人親近?不就是因為他是始皇帝身邊近臣么?
他不僅僅管理宮內車馬出行,還能夠自由出入宮禁,充當始皇帝的貼身秘書,隨侍左右,哪怕是作為忠信大臣的蒙毅親自發難,都不能扳倒趙高,不就是因為他的角色無可替代么?
可是現在,趙高能夠意識到自己開始逐漸變得可有可無起來。
只有趙泗有事不能在場的時候,貼身隨侍的活才能輪到他。
漸漸的,他已經成為趙泗的候補…
作為內臣,他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從何而來,他必須想點辦法來爭取,也必須有所作為,但是他也不能輕舉妄動,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著急。他要等待時機,等待一個機會!
而屋子里的始皇帝并不清楚趙高心中的彎彎繞繞,就算清楚,他也只會嗤之以鼻。
現在的始皇帝在發愁的是,自己該如何入眠。
趙泗這小子不在,沒人在旁邊扇風納涼,不消片刻就滿頭大汗。
讓旁人在睡覺放松精神的時候貼身服侍,始皇帝又難以接受,無法打破自己的習慣。
他確實有些睡不著…
而另一邊,趙泗正急匆匆的朝著宮內趕去。
“這一天天忙的…還得操心國家大事,還得貼心隨侍左右。”經過查驗以后,趙泗直奔始皇帝的辦公場所而去。
趙泗來到宮禁之前,只見趙高安靜的守候在屋門之外,屋子里面,悄無聲息。
“陛下睡了?”趙泗探頭探腦的往里面看了一下,只見始皇帝躺在搖椅之上沒了動靜。
“方才睡下。”趙高輕聲回答道。
聞言,趙泗也沒進去,而是于門口站定又開口問道:“用過膳了?”
趙高點了點頭。
趙泗和趙高的交流并不是很多,聲音也很細微,可是卻被屋子里的始皇帝全聽了去。
雖然躺著,但是始皇帝并沒有進入睡眠。
“入內搖扇…”
耳聞趙泗這小子已然歸來,始皇帝也沒在猶豫,喚趙泗入內為自己搖扇緩解酷熱,方便自己入眠。
趙泗聞言,愣了一下,轉而臉上露出一些笑容。
他還以為始皇帝睡下了已經,聽聞命令,忙不迭失的入內為始皇帝搖動蒲扇,將冰鑒的涼氣送到始皇帝身上。
汗水逐漸消退,酷熱緩緩褪去,久違的睡意隨著趙泗的到來仿佛被觸動了機關,一窩蜂的涌了上來,疲憊和困意接踵而至,還有那一絲絲涼爽的微風…
趙泗這小子…確實和旁人不同。
沒了趙泗這小子,也是真的不成。
始皇帝的腦海之中,浮出最后的想法隨著困意的上涌消失不見,進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平靜的時光總是猶如白駒過隙,稍縱即逝。
趙泗并不知道始皇帝真正的委任人選是李斯,只知道自己不得不肩負遷貴令的重任,故而對這件事情十分上心。
而李斯,似乎也抓住了一些東西,他意識到,自己似乎即將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重民,善民,是他未來道路的方向。
趙泗給了李斯很多啟發,譬如強干弱枝說,譬如公器說。
只是,這玩意有點抓麻的是,李斯完全沒有經驗。
以往都是疲民弱民,這一下下要轉換思路,讓李斯有點不知所措,該如何貧民,弱民,讓百姓疲于奔命,李斯門清,畢竟歷代法家先賢上百年的時間已經總結出來了無數辦法。
可是該如何重民善民,李斯卻找不到方向。
李斯想起來了自己的老師荀子,想起來了儒家。
客觀上來說,儒家一直在提倡以民為重,于是李斯打算嘗試從儒家那里借鑒一些東西,諸子百家一大抄,李斯也是師從儒家大能荀子,抄起來可謂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儒家講究忠孝,講究品質德行,講究君子之論,有親親相隱之說…
在溫習了大量的功課以后,李斯發現儒家的重民之策和善民之策或許并不是那么適合現今的大秦,有很多東西也違反了李斯的原則。
“有用,但是有用的不是太多…”李斯皺眉,開始嘗試將儒家的重民善民之策和他自己的所學相互結合。
這期間,趙泗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自從和趙泗相談以后,李斯就有了開辟新路的征兆,后面李斯幾乎每天都要找趙泗商討遷貴令的具體實施,還會和趙泗進行一些學術上的討論。
趙泗辦實事的能力暫且不提,他的思想理論確實極為出色,給了李斯很多啟發。
只不過趙泗忙壞了,每天奔波于皇宮和李斯的辦公場所,往往上午服侍過始皇帝以后,下午還要應對李斯的詢問。
為了拉攏李斯,和李斯結成統一陣線,趙泗不斷的給李斯灌輸自己的思想。
“我知道了!”
這一日…
李斯拍案而起,終于意識到自己應該走的路是什么。
“人性本惡!老師從來沒有說錯!”
儒家講究人性本善,法家講究人性本惡,荀子這個儒家的異類也認可人性本惡,多少有些離經叛道,這也是荀子明明是大儒卻交出來可韓非和李斯兩個法家的根本原因。
“小民趨安,卻也趨利!”
“當以律刑,以善引,明規矩而不私情!”
李斯意識到,善民重民并不需要廢除現有的龐大且繁雜的律令。
“倘若不加以限制,必會匯聚為宗族,而不以律令,以族規為先,所以分戶之令必須繼續執行下去。”
“倘若他們生產的糧食足夠他們繳納賦稅以后吃飽肚子,他們也必然會不會用心耕地,而是把心思放在其他事物之上,所以耕種賞罰之策依舊要執行。”
“民不辱而畏戰,那就給其榮,所以二十級軍功爵的特權可以修改,但是絕對不能取消。”
李斯認為,重民和善民,不能夠以儒家的思想來陳述,完全放棄對民間的管控讓他們野蠻生長。
“相反,律令條文應該更多,更全面,要對他們施行嚴格的管控,讓他們善于耕種,而不是從事其他事情荒廢田地。要讓他們勇于戰斗,而不是畏懼死亡。”
“所以連坐不能取消,控告之法不能取消。”
“以獎替懲,取消輕罪重罰!”李斯摸了摸自己的美髯,在竹簡上鄭重的寫了下來。
秦法歷來主張輕罪重罰,儒家認為法家的律令條文太多,很多事情沒必要定下來律法。
李斯推翻了這些東西!
他,在走一條全新的路。
重民善民,是讓民眾過上足夠溫飽的生活,不再像之前一樣疲于奔命。
但是與之相同的是制定更多的法律條文,以防止百姓安頓下來以后自生私心,不愿好好耕種,為國征戰。
對他們好的同時不要把他們想的太好。
利用律法限制懲罰他們的同時把他們引導成自己所需要的模樣。
取消掉輕罪重罰,獎懲并行,一些事情上用激勵的獎勵措施來替代掉原本的懲罰,以獎代懲。
秦法依舊要像以前一樣深入到百姓的方方面面,讓百姓能夠隨處感覺到秦法的存在,讓他們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秦法的規定之內的同時,又讓他們不至于像以前一樣喘不過來氣。
如果說以前的秦法是一塊布一般緊緊的裹住百姓限制百姓的同時也讓百姓不能呼吸,不堪重負。
那么李斯要做的就是,把布變成網,裹住百姓,限定百姓行為的同時,又讓百姓有充足的喘息的空間。
趙泗說的很對,百姓最基本的底線就是能夠活下來,吃飽穿暖。
在這個前提下,更應該打碎他們的鄉黨,宗族。善民,絕不是放開管控。
當完成初步構思以后,李斯常常的喘了一口氣,抬頭看去,只見已至正午,太陽濃烈。
“時光如梭啊…”
他并非頓悟,而是日復一日的思考和反思以及審視。
足足一個月的時間,就這么悄無聲息的流逝了過去。
皇宮之中…
始皇帝于躺椅之上安眠,趙泗則盤腿坐在地上,百無聊賴的一只手扶著下巴,一只手晃晃悠悠的搖著扇子,打了個哈欠。
“算算時間…荊他們應該已經要出海了吧。”
“第一批降價的官鹽也應該售出了吧?”
“眼下離秋天已經不遠,匈奴那邊估摸著也要有動靜了吧?”
“糧種,應該也已經開始分發地方了吧?”
伴隨著趙泗的到來,大秦好像沒什么變化,但是又好像在悄無聲息之間,變了很多。
大秦的戰車,轟轟烈烈的行進之下,拐了那么一個小彎。
就連大秦的左相李斯,都在趙泗的影響之下變得魔怔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