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3年,圣約翰之月(6月)
埃格爾,匈牙利 賽普克和科爾塔在昏暗的暮色中搭起搖搖欲墜的舊帳篷,焦急地瞥了一眼身前的手推車。
這一次,這輛總是裝滿各種貨物的雙輪推車上幾乎沒有任何商品,里面為數不多的物品被小心翼翼地堆在了兩邊,好讓躺在中間的鈴鐺人拉伯克更舒服一點。
這位總是吹著口哨,搖著鈴鐺的愉快商人最近沒怎么笑過了,他被太陽曬出的健康棕色皮膚已經發黑,他嘎嘎作響的骨頭上掛著死亡般的蒼白顏色。
拉伯克已經被這神秘的病癥折磨了數月之久,這晚雙胞胎兄弟在埃格爾的郊外扎營,他們已經決定了,不管這個頑固的老頭子怎么說,第二天他們都不會繼續上路。
“他需要一個醫者,”科爾塔一邊拔出一根帳篷桿,一邊說道,“還有草藥,我們對制作草藥一無所知。”
“明天我們就去找醫者,”賽普克同意道,“如果沒有,我們就找一個修士。”
“或者是一個薩滿,一個異教祭司,或是女巫,”科爾塔繼續說道,“任何能幫上忙的人。”
“我們不應該拖到現在的,”另一個人搖了搖頭,“我們應該在圣喬治月(4月)就告訴他,在治好他的病之前我們哪兒也不去的。”
“希望我們還不算太晚,現在無論他說什么,或是做什么樣的威脅,我們都不能聽他的!”
“我們不能聽他的,”賽普克堅決地點點頭,“要么我們帶著康復了的拉伯克上路,要么我們哪兒也不去。”
“你們在那邊嘀咕什么呢,小混蛋們?”推車里傳來了無力的問句,接著是熟悉的咳嗽聲和吐痰聲,最近拉伯克的情況越來越糟糕了。
“我只是在說我們必須盡快搭起帳篷,”賽普克說,“天黑了,你需要一個適合睡覺的地方,老頭子!”
“我知道你在撒謊,你這個小鼻涕蟲,”拉伯克嗚咽著說道。每當他試圖大笑時,他的肺部就會發出一陣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你想把我扔給其他人,對嗎?”
這對雙胞胎完成了帳篷的搭建,然后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走回了推車旁。
“不是扔給他們,老頭,是為了給你治病。”賽普克糾正道,他早就習慣了這無禮的稱呼,三人都知道這是他們之間親昵的表現。
“治病?搞什么鬼!”臉色蒼白的老人說道,“我才不要那些該死的醫者給我看病呢!”
“為什么?”科爾塔問道。
拉伯克一臉絕望地看著雙胞胎,“我才不會讓他們把東西塞進我的屁股里,”他的眼中閃過真正的驚恐,“我聽說過那些故事…”
“愚蠢的老傻瓜!你有這么容易被騙嗎?”賽普克怒氣沖沖地喊道,他已經受夠了頑固的拉伯克和他們過去幾個月所經歷的所有艱難。“這就是我們不得不拖到現在的原因嗎?
就因為你從某個無知酒鬼那里聽到的狗屁故事?我們明天早上天一亮就會找人來幫你,如果你不喜歡,你可以試著反抗,但現在你好像連坐都坐不起來…”
“你…你這個沒出息的小東西,”老人嘟囔著說道,但好像已經不再反對了,“來吧,幫幫我這個老頭,我需要撒個尿,把我扶起來!”
“我可不會幫你握著那皺巴巴的小玩意兒。”賽普克調侃道。
“你敢碰它一下,我就砍掉你的手,”拉伯克邊笑邊咳嗽道,“把我撐著,等我尿完就行了,你們這兩個小混蛋!然后在森林里的鬼魂出現之前去睡覺!”
雙胞胎翻了個白眼,伸手將躺在推車里的老人扶了起來,盡管他們努力地表現得很開心,但男孩們還是擔心地一夜沒睡,在帳篷外躺到天亮,心情沉重地聽著拉伯克在里面傳來的猙獰咳嗽聲。
“告訴我,你覺得祈禱真的有用嗎?”當太陽開始往上爬時,科爾塔問他的兄弟,“祈禱真的能像神父和修士們所說的那樣強大嗎?”
“你為什么要這么問呢?”賽普克帶著困倦的表情轉向他。
“因為我希望我沒有白白地對自己念叨那些拉丁語的胡話。”
“我只知道,一個好覺會對我們有所幫助。”賽普克打了個哈欠,坐起來伸了個懶腰。“我不知道祈禱是否能幫助拉伯克,但今天我們可以去埃格爾轉一圈,我希望我們這趟不是白來…”
“我們順利地度過了冬天。”
“麻煩是從大齋月開始的,當時我們的拉伯克先生開始咳嗽。”
“他說不用擔心,這只是一場普通的感冒…”
“…可是后來他咳嗽得越來越厲害了!”
“他的體力也越來越差…”
“…然后他連路都走不了了。”
“而且他的呼吸就像是溺水了一樣!”
醫院騎士團的修道院長不停地轉著他的腦袋,聽著這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伙子互相插嘴地解釋著患者的病況,在雙胞胎講完之后,他皺了皺眉頭。
“所以你們是說他幾個月來一直都這樣咳嗽著?”修道院長瞥了一眼推車里的老人,難以置信地問道,“但你們現在才選擇把他帶到這里來?”
“我們之前曾試著讓他早點過來,”賽普克辯解道,“但只要他還有力氣,他就會拼命地反抗,他不想聽到任何關于修士、薩滿或是女巫的東西…”
“薩滿和女巫,嗯?”修道院長用更加嚴厲的眼神盯著他們,“我只能說,你們把他帶到我們這里來是對的,如果你讓他去了那些異教徒騙子那,他們只會喂給他用野豬油炸的貓,讓他病得更重。”
“那么你們可以治好他咯?”科爾塔的眼睛亮了起來,但修道院長只是搖了搖頭。
“只有上帝知道會發生什么,”他謹慎地回答,“我們會盡力而為,但你們主人的病太嚴重了,而且又拖了太久。
他竟然愚蠢地覺得病情會自己好轉,而且從你們描述的情況來看,他顯然祈禱得還不夠。”
賽普克和科爾塔互相看了一眼,意味深長地向對方點了點頭。
“我現在得走了,我和我的弟兄們會看看能為你們主人做些什么,”修道院長說道,“在那之前請留在這里,為拉伯克的康復祈禱吧!”
說罷他們便把老人抬進了里面,將雙胞胎兄弟留在走廊,兩人這時才如釋重負地在墻角坐下。
現在還沒到中午,他們就已經累壞了了。在吃過簡單的早餐之后,他們便將拉伯克強硬地放進了推車里,向陌生的城市進發,但無論他們走到哪里,都像是在走上坡路一樣艱難。
拉伯克似乎又改變了主意,他總是想要從車上掉下來,或是無力地敲打著賽普克的腦袋讓他停下,等到他們把這個頑固的老頭拖到修道院門前時,他們就像是拉了三天三夜貨物的騾子一樣累。
“祈禱,”在看到修道院長走遠之后,科爾塔沒好氣地說道,“說得跟我們沒有試過一樣。”
“別擔心!”賽普克拍了拍他的大腿,“他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鈴鐺人會被治好的。”
“你還記得幾周前我偷偷買下的那一把藥材嗎?”另一個男孩淡淡地笑了笑,“他們說那煙熏可以治病…”
“我怎么會忘記呢?”賽普克咧嘴一笑,“你剛把它撒在火上,那個頑固的老頭就發現了,然后在上面撒了一泡尿。”
“然后火就被澆滅了…”
“然后我們整晚都沒有營火了。”
“我們還浪費了那么多銀幣!”
“但至少你試過了,不是嗎?”
男孩們沉默了很久,修道院走廊里清涼的寂靜令人舒暢,他們靠著橋坐在角落里,睡意慢慢地落在了他們的眼睛上。
經過通宵的守夜和整早的努力,不經意之間,他們就在輕柔的鼾聲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之后他們才醒來,附近的鐘聲把他們從美夢中吵醒,走廊盡頭的一扇門打開了,至少有十幾個修士從里面走了出來。
他們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悄無聲息地從雙胞胎身邊走過,然后消失在遠處的一個角落后面,賽普克往前望去,發現他們忘了關上他們來時的門。
只見男孩緩緩起身,開始踮著腳往敞開的大門走去。
“等等!”科爾塔低聲喊道,“等等,你在干什么?”
“我不想再干等著了,”賽普克有些興奮地說,“我快無聊死了!你就不好奇那里面有什么東西嗎?”
科爾塔搖了搖頭,他的兄弟只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繼續往門的方向走。
“唉,管他呢,”科爾塔咕噥了一句,跑著追上了賽普克,又立即補充道:“可如果他們發現我們了怎么辦?”
“他們就算發現了又怎樣?”賽普克翻了個白眼,“我們只是四處看看,打發時間,這算是什么罪過嗎?”
科爾塔寧愿不回答這個問題。
兩個好奇的男孩走進了敞開的大門,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寬敞房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