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查理嘲弄地說道,拍了拍昂貴衣服上的灰塵。“聽著,自從我來到這里,你就不知道該怎么跟我說話,怎么對待我!我能從你的臉上看到你的痛苦。
還記得十年半前在根茨城堡的石階上我對你說的話嗎?你是我的兄弟,你可以問別人不能問的問題,說別人不能說的話。如果我在小時候便傻乎乎地把你當做我的血親,那么我這輩子都會遵守我的諾言。雖然…”
查理的嘴角勾起一抹謹慎的半笑,“這次我不會懲罰你的唯一原因是沒有人看到這一切。”
“我不是為了莊稼,甚至也不是為了農民而打你。”安塔爾承認道,雖然他對自己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暴脾氣而感到非常羞愧。“在東墻和南墻的交界處,在石墻的底部,有一個被木珊欄包圍的小樹林。有垂柳靠在十字架上,威廉將我的母親埋在那里,久而久之,所有在這扎根的人都被埋在那里。
馬里提斯、烏爾巴諾斯、可憐的翁貝托…甚至是威廉本人,還有阿格尼絲的父親,他和我們一起度過了人生最后的幾年。這些年來,十字架的數量越來越多,還有五個小墓碑,五個小十字架…”說道這里時,安塔爾的聲音一下子沉了下去,“五個小靈魂…”
“我能理解你,”查理走近,輕撫著他的肩膀,“我明白失去意味著什么。”
“我希望我從來不知道這是什么感覺!”想到他死去的孩子們,安塔爾痛苦地嘶吼道。
“瘟疫?”
“有的是瘟疫,有的是其他疾病,有的是死胎,或…”
安塔爾閉上了嘴巴,他無法說完這句話。他們兩人靜靜地站了一會,兩個正在悼念的人,兩個失去過孩子的父親。在這個時刻,無論身份貴賤,他們都分享著同樣的感受,這是生命中少有的時刻之一,兩人說的每一個字都是最真誠的流露。
“我來斯拉沃尼亞是為了帶你一起回去。”查理沒有再扭捏,“這就是為什么我只帶了這么點人來,因為其他人都以為我還在蒂米什瓦拉,他們不能知道這些。
我們策馬狂奔至此,我與我精心挑選的手下們幾乎都沒有休息,這樣的強行軍可不能被一群步行的仆人拖慢了速度。你還記得我們最后一次談話時你對我說了什么嗎?”
“我記得,”安塔爾斷斷續續地承認,并準確地重復了當時自己說的話:“如果你需要我,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如果你召喚我,我將毫不猶豫地回應,我的忠誠是永恒的。”
“現在時候到了,我是來召喚你加入我的軍隊的,”查理用莊重的語氣說,“就像以前的那些艱難時期一樣,我又需要你了。
我忠實的支持者,托馬斯大主教已經死了,鐸薩·德布勒森已經老到不行了,誰知道他還剩下幾年。我讓他當了帕拉丁,因為他值得以最高職位的身份離世。
但我把特蘭西瓦尼亞的總督和索爾諾克伯爵的頭銜留給了托馬斯·塞切尼,我的手下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我的軍隊里有優秀的士兵,但和鐸薩和塞切尼一樣,他們都在變老和死去,或者被安排到不是戰爭前線的位置上。你明白嗎?我需要你來把整個北方都燒毀,然后把上匈牙利拿下!”
“上匈牙利?”安塔爾抬起頭,不敢相信地問道,“我以為你不會再和馬泰·查克打仗了。”
“幾年前,我在科馬羅姆戰斗過,五年前我拿下了維謝格拉德,過去的一年里我征服了希羅克和菲拉科沃。我經常在西北高地的邊緣游走。”
“高地省份的邊緣和中心可不一樣,”安塔爾表示,他記得馬泰只被打敗過一次,那是在布達。但他在其他的戰役上都沒有輸過。“在羅茲戈尼,我們也只是設法擊潰了他的雇傭兵。”他注意到查理的臉上有一種奇怪的表情。
“我還沒有告訴你一切,安塔爾。”他的聲音因為興奮而顫抖。“我沒有提前通知你,是因為我想給你一個驚喜,我想讓你從我這里親耳聽到,馬泰·查克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十天了,除了他的孫輩外,他沒有其他活著的繼承人,但他們都還是孩子。
特倫欽的主人是他的小舅子伊斯特萬·斯特恩伯格(IstvánSternbergi),他只是一條一無是處的捷克狗,不是什么可怕的對手。所以這是個好時機,我現在就要去北伐,否則就永遠沒機會了。”
安塔爾有些頭暈,他還清楚地記得他們與那高地省主進行的戰斗是怎樣的殊死一戰,以及他們是怎樣一次又一次在意識到不可避免的失敗后撤退的。這位七大馬扎爾部落酋長的直系后裔,盤踞在西北的強大領主突然間就死了,他生前沒有一個國王能阻止他,而他就這樣不在了,這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他沒有被任何人打敗,卻被自己打敗了…”安塔爾自言自語地說,并驚訝地發現自己對這個偉大的對手有著不凡的敬畏和恐懼。“他死在家里,死在自己的床上…”
“上帝保佑,我可不想有和他一樣的命運。”查理半嘲笑般地說。
安塔爾沒有理會國王的玩笑,他直截了當地問道:“你的計劃是什么,我要怎樣才能幫你實現它?”
“我的計劃很簡單,”查理毫不猶豫地回答道,“高地上有不少于二十八座城堡仍然掛著查克家族的旗幟。這場戰役我會傾盡全力,將這些城堡高墻上的旗幟一一吹散之前,然后掛上我家族的旗幟,在那之前,我決不罷休。
而你將成為成千上萬士兵的首領,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我會將你命為我的指揮官。威廉把你培養成了一個令人生畏的戰士,你的劍術也是舉世無雙,而讓這些白白浪費將是一種罪過!
我希望你能把你曾經教給我的東西教給你的隊長、騎士,甚至是仆人們,我想要你教他們什么才是真正的戰爭技巧。我想要一支軍隊,一支我可以安心留給我的繼承人的軍隊,一支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在風起的各個地方都能戰勝任何敵人的軍隊!
我希望你從現在開始再次站在我身邊,幫我打敗我剩余的敵人,克服最后的障礙,這樣我便可以開始安心建設王國了!”
安塔爾深深地嘆了口氣,以前每當他閉上眼睛,他就會看到自己作為一個心滿意足的老莊園主的景象,他的兒子正在成長為一個男人,帶領著他自己的手下。他看到的是在他面前的一座小鎮,以他曾經的莊園和之后的農場為中心而建,那是個成千上百人都能找到和平與安全的地方。
也許巴托家族的名字會被刻在一塊精美的石碑上作為紀念,然后數百年后,那塊石碑也許會磨損、開裂、失修,但這都沒關系…因為生活在這里的人會祝福曾經在這定居點奠定基礎的人,他將工作交到人們手中,將面包送到他們嘴里。
每當安塔爾閉上眼睛,這樣的白日夢般的畫面就會在他的腦海里浮現。但現在查理告訴了他來找他的原因,這個鎮子和生活在其中的人的景像不知不覺地淡化了,變得比任何時候都更加遙遠不可及。
查理的耐心似乎有些快用完了,“你怎么說?”
他能說什么呢?他的養父,東方的獅子,強大的威廉騎士,從五歲起就代替他的父親將他帶大,讓他始終挺直腰板做人。
他也和其他人一樣,犯過一大堆的錯誤和罪過,但榮譽和誠實是他品格的本質。如果他曾經承諾過服從,那么他現在就不能收回,不管這對他來說有多么方便。
他一生中只違背過一次誓言,但從那以后那件事便一直縈繞在他心頭,困擾著他,他的嘴里一直留著如膽汁般苦澀的味道。
在這個涼爽的春夜,安塔爾站在國王面前,他更想說他不愿意再對他的同胞們拔劍,他不愿意再騎馬踏過尸體,他不愿意帶領軍隊進入高地。
但他不能說這些話,他知道如果威廉是他,他會說些什么,所以他決定和他的養父一樣。
雖然多年前他曾輕松地說出這句話,但這次他感覺自己的舌尖就像鉛一般沉重,他用低沉的聲音回答道。
“我的忠誠是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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