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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二章 極端化困境

  每個人一定要多讀點書,以防止被讀書人騙,申時行的形象一直非常溫和,以端水大師的模樣出現,這種溫和的模樣非常具有欺騙性,在趁人之危、落井下石這件事上,申時行表現出了讀書人一貫的狠毒。

  趁著錢莊、票號的流動性危機,申時行趁火打劫,要他們交出最后的土地來兌現。

  流動性危機不是沒錢,而是因為債務沒有回收,導致無法把所有的銀票兌換,信任危機對于錢莊和票號是非常致命的,這些錢莊和票號,不是保莊聚斂行騙,失去了信譽就失去了一切,只能按照申時行畫好的規矩辦事了。

  申時行在不斷的、不遺余力的推動著松江府的新政,因為他很清楚,水師在側,松江府的勢要豪右不能拿他怎樣。

  大明皇帝宣布,要在松江府進行閱艦式,大明有春秋大閱,還有閱艦式,這兩種操閱軍馬,目的就是為了讓所有人都知道,大明皇帝仍然擁有武力,并且擁有對武力使用的最終解釋權。

  大明皇帝朱翊鈞處理了一批奏疏,開封到嘉峪關的馳道已經分好了段,由河南陜西的工兵團營承建,開始施工;浙江杭州到寧波的運河,也已經開始修建,杭州到南衙、杭州到蘇州府的馳道也開始了前期的繪測,要對高度、坡度、彎道等等進行設計,規劃已經開始。

  而戶部告訴皇帝陛下,最近不能進行大規模的馳道修建了,無論是內帑還是國帑,已經只有維持國朝運作的白銀,需要更多的白銀,才能進一步進行基建投入。

  大明皇帝、財相王國光這些年攢的銀子,已經完全撒了出去,而大明要修的馳道還有很多很多,從密州到松江府,從開封到密州,從開封到武昌府,從武昌府到廣州府,從吉林到奴兒干都司永寧寺。

  大明國朝大臣呈現出了極端保守派,在極端保守派眼里,羈縻地區、藩屬國甚至是總督府,這些都不是大明疆域,只有馳道所及之處,才能勉強算得上是大明國土,如果能夠完成王化,那才是真正的實土郡縣。

  如果不能完全掌控,地圖開疆,就像房事里只能弄人一身唾沫一樣的可笑。

  “窮了,得過幾年苦日子,再攢攢錢了。”朱翊鈞無奈的說道。

  這種窮是一種相對的說法,相比較萬歷維新之前,一年歲收不過六七百萬兩銀子的大明國朝而言,現在大明的財政依舊非常健康,能夠維持基本運轉,不需要邊方欠餉,不需要朝臣們只領三成的俸祿而且還只能領三個月,戶部做財政規劃也是做全年而不是三個月的度支。

  “銀子只是變成了資產,換了一種方式,留在了陛下身邊。”馮保笑呵呵的說道。

  這些銀子通過廣泛的鼎建大工,向下開始了分配,誠然,這種分配方式看起來比較笨,但的確實現了分配,從海外流入的白銀,通過馳道礦場的修建,不斷地流入了腹地之中,有效的增加了大明貨物的流通性。

  沒有人能指責陛下做的不好,只能說陛下做得不夠好。

  “大司徒說,其實有個一勞永逸的辦法,那就是行鈔法。”朱翊鈞看著手中的奏疏,笑容滿面的說道。

  因為鑄幣權不在手中,戶部對鈔法念念不忘,鑄錢的銅爐在工部的寶源司手中,銀幣軋印在兵部和內帑的兵仗局手中,會同館的承兌匯票,在兵部手里,只有倭國通行寶鈔和海外通行寶鈔在戶部的手里,可是這兩樣寶鈔,理論上,在大明是不能流通的,當然僅僅是理論。

  所以,戶部對鈔法念念不忘,可惜,皇帝陛下對鈔法的態度,比極端保守派還要保守。

  “大司徒在奏疏里也寫了,在沒有完成白銀積累的前提下,行鈔法,就是誤國誤民的懶政。”馮保為王國光說了句好話,王國光很清楚大明行鈔法的標準,現在不是時候,確切地說,銀本位的寶鈔,需要更多的白銀作為本位,需要更多的原始積累。

  朱翊鈞處理了一批奏疏后,拿起了桌上的雜報看了起來,但讓他失望的是,仍然沒有人罵皇帝破壞營商環境。反倒是雜報對皇帝蠻橫、不講道理的武力處理萬隆莊債市,給予極高的肯定,當然這些筆正們還是希望陛下手段能溫和些,搞得血淋淋的不太好看,能把殺頭換成沉海,就文雅了。

  “這是大宗伯萬士和發力了嗎?”朱翊鈞對這些雜報的風評,有些奇怪。

  馮保非常肯定的說道:“臣問過了,大宗伯忙著收集海外番國志書,沒工夫搭理他們,這種風力,其實也正常,畢竟萬隆莊債市,門檻很高,多數的筆正都不知道。”

  “其實筆正們也很奇怪,長江通衢九省,天下貨物在松江府集散,海外白銀流入松江府,明明松江府一切都欣欣向榮,發展之迅速,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可這日子,卻越過越差,柴米油鹽越來越貴,各種風花雪月之地,動輒千百兩銀子,為什么日子過得反而越來越差,心里的怨氣越來越多?”

  “所有人心里都有一個疑惑,白銀去哪兒了?”

  “這些筆正也是迷糊,直到萬隆莊債市被陛下給查處了,筆正們才清楚,原來,發展的碩果累累都被這些人給搶去了。”

  筆正們也是大明人,他們也要生活,勉強活著沒問題,但凡是想要做點什么,比如置辦產業、買些喜歡的金石字畫、綾羅綢緞等物,就得借錢,在清楚了這些東家的玩法之后,筆正們當然要對萬隆莊債市的口誅筆伐。

  皇帝、朝廷拿走的東西是有數的,陛下性子小,把銀子拿走后也沒自己浪費,更沒有把銀子留在內帑里長毛,都拿去修馳道了。

  皇帝朝廷拿走是要興公利,這一點筆正都無法指責,可是松江地面勢要豪右這么竊取新政成果,那就引起公憤了。

  很多筆正本身也是負債者受害者。

  “這篇文章還不錯,問問這個馬經綸,朝廷抄到邸報上可否?當然署名還是他的。”朱翊鈞拿出了一本雜報,看完之后,不住點頭。

  馬經綸也是個意見簍子,相比較林輔成的大逆不道,李贄的狂妄,馬經綸更多的是辯經。

  馬經綸認為保守的反義詞是革新,極端的反義詞是理性,整篇文章,都是在討論保守、革新、極端、理性的矛盾性,進而論證萬事萬物發展的必然規律,循環往復。

  革新派,或者說任何自我標榜的理性革新派,都是無法實現自我內部新陳代謝的,因為需要更加極端的革新派理念,完成自我革新。

  中原漫長的歷史告訴所有人,任何集體,無法實現自我內部新陳代謝,歷史就會一遍遍的重演,而革新派,天然缺乏自我糾錯的能力,會陷入極端化困境。

  一旦陷入極端化困境,就會被廣泛反對,最終失敗。

  “從先秦時的商鞅變法到今天的萬歷維新,無不是如此,最終陷入了無法自我糾錯的困局之中,哪怕先生主抓吏治,希望擺脫這種困局,但最終還是陷入極端化困境。”朱翊鈞看著馬經綸對這件事的討論,就感覺到了一種無法擺脫的宿命感。

  歷史上張居正的新政,到了萬歷七年之后,越來越激進,甚至變得極端,尤其是一條鞭法的全國推行,在白銀不足的情況下,不失敗才是怪事,萬歷皇帝當然不是個東西,自掘墳墓,可是革新派的極端化困境,也是朱翊鈞這個新政主持者必須要擺脫的困境。

  極端,就是非理性的,理性革新派,最后都會變成非理性的革新派,進入極端化困境中,無法自拔,而這個時候,保守派開始登堂入室,開始了全面反對和糾錯,就成為了必然。

  當理性的保守派開始對過去的錯誤進行糾正的時候,矯枉過正就會出現,隨著世勢的發展,理性逐漸消失,然后必然陷入了下一個循環,極端保守派的極端化困境。

  在某種情況下,保守派和革新派都要必然面對同一個問題,極端化的困境。

  極端保守派也會被廣泛反對,理性革新派開始出現,如此循環往復。

  可問題是,大明能經過幾次這樣的折騰?別說大明,就是法三代之上,賤儒們推崇的先王圣賢們,面對如此循環往復,能經歷幾次這樣的折騰呢?

  這些年,張居正變得越來越保守了,他反對自己提出的還田令,他自己編纂的階級論,第三卷和第四卷,壓根就不肯動筆,他反對一條鞭法的全國推行,他甚至在反對過分的振武。

  顯然,張居正的這種變化,是在壓制革新派向非理性的極端蛻變。

  “這文章看起來是一篇非常無聊的辯經文章,甚至在士林里,都翻不起多少浪花來,可朕覺得他提出的這個困境,是朕必然要經歷和面對的。”朱翊鈞反復斟酌著面前這份雜報,寫的很好,但沒人愿意看就是了。

  理論這種東西,向來沒幾個人喜歡。

  眼下的大明,才子佳人才是佳話,廣受追捧,這種純辯經的文章,真的沒什么市場,也不會被人關注。

  馬經綸個人認為,浙江九營入城剿匪、松江府蔓延的擠兌潮、崇德坊的匠人操戈索薪、廢除賤奴籍時奴仆們的操戈索契都是非理性的,但這種非理性的斗爭行為,卻不是毫無意義的,正是這些非理性的斗爭、革新行為,兜住了共識的底線。

  而眼下的大明,就剛剛好,銳意革新的同時,朝中保留了一部分的極端保守派,極端保守派的存在,壓制革新派的極端進程。

  在原來的歷史線里,張居正是無法保留一部分的極端保守派,任何反對他革新的人,都會被他徹底打擊,沒有皇權的支持,張居正只能攝政,不斷地加速,因為萬歷七年以后,有了自己想法的萬歷皇帝并不支持張居正的變法。

  馬經綸覺得當下的大明就剛剛好,朝中必須保留足夠的保守派,至于保留多少,那就不是馬經綸要操心的事兒了,這里面的度,需要長期實踐的總結,而馬經綸沒有這樣的實踐經驗。

  “臣讓人去問問,看看馬經綸愿意不愿意,如果不愿意,就給他用筆名化名一下。”馮保領旨,在他看來,這種辯經文章沒有任何的意義,道理講的再好,做事的都是陛下,陛下的意志高于一切。

  萬歷十三年八月二十日,老天爺終于賞臉,給了大明皇帝一個面子,天朗氣清,能見度極高,甚至連金秋的早上,都沒有晨霧籠罩,在萬士和的主持下,大明朝的閱艦式,在松江府新港舉行。

  孫克弘也在趕往新港的路上,他受邀參加國朝大典閱艦式,送邀請函的是松江鎮提督內臣張誠,張誠非常明確的告訴孫克弘,這份邀請是大明皇帝欽點的,對這次擠兌潮中,中流砥柱一樣的松江遠洋商行進行了點名表揚。

  這是一種來自皇帝陛下的親自肯定。

  但孫克弘心情卻是五味陳雜,他很少出席詩會、酒會這樣的公眾場合,因為他的腿是斷的,無論走到哪里,他都得被人推著,這種殘缺,讓他對這種公共場合非常抵觸,但陛下親自邀請了他去參會,他又非常興奮,至少自己做的,陛下都看得見。

  孫克弘的投獻是極為徹底的,其實就是在報恩,徐階被陛下手刃了,孫家現在的一切,都是陛下清算徐階后,乘著開海的東風才有的。

  脫離了大明這片土地,他孫克弘不過是個孫瘸子罷了。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孫克弘想從轉椅上爬下去,給陛下行五拜三叩首的大禮,這很不體面,非常的狼狽,對于松江府一霸而言的孫克弘而言,他要極力避免這種狼狽的模樣被人看到。

  孫克弘是舉人,同樣也是朝廷任命的遠洋商行的商總,這個商總不是個官位,是個吏員,但也是可以稱臣的。

  孫克弘還沒動,就被馮保給攔住了,馮保笑著說道:“陛下有旨,孫商總身體不便,見官、覲見一律免跪。”

  孫克弘呆滯了下,俯首說道:“臣,叩謝皇恩。”

  “孫商總,不必緊張,這閱艦式還沒開始,朕想著閑著也是閑著,就宣你過來說說話,松江府地面要感謝孫商總啊,朕聽魏國公徐邦瑞說,前段時間,孫商總拿出了五萬銀來推廣牛痘法,這可是大功德的好事。”朱翊鈞和孫克弘說起了舊事,緩解孫克弘的緊張情緒。

  松江府的物價比較貴雞蛋一斤二十四文,也就是說,孫克弘買了近一百五十萬斤的雞蛋,放在惠民藥局,接種牛痘就送一斤,松江府的牛痘種植法才徹底推廣開來。

  “也都是商行的東家們攢的銀子,不是臣自己拿出來的,這牛痘法,果真是厲害啊,蘇州府太倉六月份鬧起了疙瘩瘟,但因為那邊也接種了牛痘,才沒鬧起來。”孫克弘由衷的說道。

  松江府的人員流動極大,甚至比北衙的人員流動性還要大,比如四川的商賈都會乘船順流而下到松江府做生意,而海外的船只也都在松江府停泊,松江府二百七十萬丁口,若是真的鬧起天花來,其后果,孫克弘想都不敢想。

  “陛下,每次鬧疙瘩瘟,都要死不少人,今年卻鮮有聽聞了,皆仰賴圣德。”孫克弘頗為誠懇的說道。

  對于松江府而言,大明皇帝的恩情,就只有開海嗎?不,還有牛痘法。

  朱翊鈞和孫克弘聊了很多,孫克弘倒是很健談,能聊的內容很多,比如海外舶來糧對松江府糧價的影響、棉布生意的規模、海商對松江府港口的泊位需求、松江府在海外洋山島營建了一個新的港口等等。

  “這個洋山港的情況,是朝廷對不起松江地面了。”朱翊鈞對洋山港的營建是有些歉意的。

  萬歷九年,汪道昆還在松江府的時候,建議營造一個洋山港,給大明海船停泊使用,當時朝廷的意見是不行,因為綏遠馳道修建在即,朝廷沒錢了,王國光當時跟松江府說,要建自己建,朝廷一文錢沒有了,還問民間借錢,已經夠丟人了。

  松江府有迫切的需求,因為松江府港口已經堵船了。

  后來,松江府就自己建了,朝廷沒錢,松江府有,松江府拿了一百二十萬銀直接開建,現在已經營造好了洋山港和洋山鎮,事實也證明,洋山港真的非常有必要,因為建好之后,洋山港也是人滿為患,小小的洋山島,居然有二十余萬人,比腹地一個縣的人都要多,船帆可謂是遮天蔽日。

  朝廷那時候比較擔心,洋山港和雙嶼一樣成為海寇的聚集地,做了保守決策,結果完全是朝廷想多了,洋山港并沒有變成海寇的聚集地,反而極大的增加了松江府的海貿吞吐量,為大明經濟注入了新的活力。

  洋山市舶司和督餉館,隸屬于松江市舶司,每年一共能給朝廷超過四十萬銀的抽分稅,朝廷一分錢沒花,等于朝廷白嫖了松江府的洋山港。

  “陛下,國策是海陸并舉,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綏遠打下來守不住吧?松江府也需要綏遠的煤和堿面,這是海外無法舶來的貨物。”孫克弘倒是不覺得朝廷有什么過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綏遠打下來放棄掉,實在可惜。

  這海外舶來的不確定性極大,哪有穩定供應的內地原材料來的穩定?

  “那商賈們營商之中有什么困難嗎?”朱翊鈞詢問著商賈們的訴求,士農工商,都是國之柱民,都是國朝的柱石,輕商文化嚴重的大明,商賈們的意見,很難順暢流轉到皇帝耳朵里。

  “有,大明水師得擴軍,最起碼還得十萬水師,才能勉強夠用。”孫克弘面色頗為沉痛的說道:“陛下,遠洋商行最危險的一段路,就是從舊港宣慰司馬六甲城去西洋,葡萄牙第烏總督府和果阿總督府總是襲擊大明商隊。”

  “但去蒙兀兒國運棉和硝石,那邊又是必經之路,當真是苦不堪言,把果阿總督府和第烏總督府消滅,大明的商船就可以順利通行了。”

  “擴軍嗎?”朱翊鈞嘖嘖稱奇,大明海商最大的訴求,居然是擴軍,擴軍來保障大明商船的自由貿易,這聽起來不難理解,邏輯上很正確,只是讓朱翊鈞覺得有點怪。

  “早晚都得擴軍,不如早擴。”孫克弘非常肯定的說道,他的訴求很簡單,一個很小的目標,消滅第烏、果阿總督府。

  武裝商船當然有點用,但武裝商船再怎么武裝,也不是戰船,面對葡萄牙設立的兩個總督府,也是有點捉襟見肘。

  還有,每年光是損失的關稅,都讓孫克弘極為痛心,白花花的銀子都給了洋人,那不是作孽嗎?不如給了水師軍兵,讓他們把西洋的營商環境好好整理下。

  大明市舶司管理是極為嚴格的,索要賄賂的督餉館吏員當然有,但情況絕沒有番夷那么的窮兇極惡,和大明領海之內的營商環境一比,大明領海之外實在是太差了,急需要大明水師來進行宣威。

  孫克弘當真是聲淚俱下的描述了一番被洋人索賄的場面,那嘴臉真的是貪得無厭。

  “朕會留意的。”朱翊鈞沒有給出承諾,是否要擴軍,還要仔細研究才是。

  孫克弘走后,申時行嘖嘖稱奇說道:“陛下,可不能被孫商總給騙了,你看他聲淚俱下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前些日子,果阿總督府的總督,派了使者,可是告了孫商總一狀,商行的船,仗著船大炮多,在西洋橫行無忌。”

  “這?”朱翊鈞一愣,他還真的不知道這個情況,光聽孫克弘說,好像海商在西洋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但看申時行的說法,似乎事實并非如此?

  誰搶誰?這是一個問題。

  在西洋(印度洋),大家都是仗劍行商,那就是比拼底蘊了,毫無疑問,大明的武器價格更加低廉,人也更多,誰受了委屈,還真不一定,果阿總督府希望大明能夠約束一下大明海商。

  “陛下,從慢八撒來的象牙,累年增加,一年比一年多。”申時行總覺得孫克弘在朝廷面前,過分乖巧了,松江海商們對孫克弘言聽計從,可不是單純的信服,很大程度上是怕,因為孫克弘本質上是個舟山眼鏡蛇,極其毒辣。

  “那也是咱大明受了欺負,就是搶,也只能大明搶他們的,他們不能還手。”朱翊鈞思索了一下,搖頭說道,他對這個問題的基本看法就是,大明海商在外面被搶了,這就是事實,就是受了欺負。

  至于紅毛番的商船被搶了,跟他這個大明皇帝有什么關系?

  “陛下圣明。”申時行思考了下,俯首說道,陛下說的很有道理,管西洋究竟是什么情況,大明的船不能受欺負就對了,什么公平正義,那是大明內部才講的東西,番夷又不是人。

  朱翊鈞將擴軍納入了議程之中,正如孫克弘所說的那樣,早晚都得擴,晚擴不如早擴。

  閱艦式開始了,松江府新港的港口上,鼓聲、號角聲、炮聲此起彼伏,停留在遠處海面上,一眼望不到頭的艦隊開始升帆,船帆如云一樣籠罩了整個港口。

  最開始出現的,還是四個熱氣球,這年頭,熱氣球是用絲綢做的,其價格之昂貴,即便是闊綽的水師,也一共就只有四個,每次閱艦式的時候,才拉出來遛遛,好用是好用,但過分昂貴的造價,連水師都無法承擔,只有材料上有所突破,熱氣球才有可能被廣泛使用起來。

  熱氣球其實不可靠,因為隨風而動,不確定性太大了。

  但這四個熱氣球,拖住著巨大的朱紅色橫幅,從海面上緩緩劃過的時候,還是讓所有人都抬頭仰望,畢竟這是飛在天上的武器,實在是讓人震驚。

  閱艦式和之前的天津港閱艦式在流程上幾乎沒有區別,唯一不同的就是這次參加閱艦式的水師規模更加龐大,而這批水師,還只是大明水師的一部分。

  游龍號,不承擔作戰任務的旗艦,首先出場,主要是政治象征,其性能其實不如之后生產的快速帆船,而飛云號代表了探索,即便飛云號從各個方面看,都是個失敗的產物,探索失敗不代表探索這條路是錯誤的,它絕對有資格參加閱艦式,這是大明對船艦設計的探索標志。

  五桅過洋船、三桅夾板艦、戰座船不斷地駛過海面,每一條船出現的時候,朱翊鈞都會盯著看許久許久,比較可惜的是,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坐著船揚帆起航,下海這種事,跟他無緣,能在港口登船,看一看,已經是大明皇帝的極限了。

  閱艦式后,朱翊鈞犒賞了水師軍兵,而閱艦式結束,代表著大明皇帝這個活閻王,終于完成了南巡,要回京師了!

  對此江南的勢要豪右,都只有一個態度,那就是,皇帝再也別南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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