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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二章 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

  這一次對王崇古的攻訐,對西山煤局的攻訐,是面前這位沈自邠親手策劃的,因為點燃輿情的就是沈自邠,目的是轉移視線,讓人們聚焦于蜂窩煤的問題,而忽略雒于仁大逆不道之言。

  “你要說蜂窩煤的事兒,就不能只說蜂窩煤,那樣太空洞了,要說西山煤局不作為,是以次充好,是草菅人命,畢竟更多的黃土,更多的煤氣,冬日取暖得毒死多少人;”

  “要說西山煤局不作為,那也不能只說不作為,那樣太過于泛泛而談了,要以點帶面,要以西山煤局的不作為擴大為大明朝廷的不作為,枉顧民生,搞得大明朝廷是萬民之敵,搞得朕為了銀子不顧百姓死活;”

  “你要說朝廷是萬民之敵,朕是獨夫民賊,那就得問,誰能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呀?”

  “自然是渾身上下充滿了骨鯁正氣的言官啊,看看吧,敢到解刳院來伏闕,這兩京一十五省都在你身上扛著一樣,沒了你,大明,明日就要亡國了。”

  沈自邠還想進大明舉重隊,他也配舉重?

  朱翊鈞首先說起的事這次西山煤局的風力輿論,這股風力輿論和沈自邠行動是緊密配合的,目的就是為了從蜂窩煤上升到西山煤局,從西山煤局的草菅人命,上升到對國朝的質疑,上升到對朱翊鈞的質疑,而后沈自邠以英雄的模樣,橫空出世,解刳院外跪伏闕,清名美譽永流傳。

  “老手段了。”海瑞看著沈自邠略顯不屑的說道。

  這是自孝宗弘治到嘉靖年間的經典玩法,那時候廷杖打不死人,就故意渲染一個不存在的危機,直言進諫,看似骨鯁,實在邀名,沒有一個是為了真的解決問題,后來廷杖打死人了,這么玩的人立刻就少之又少了。

  一句老手段,突顯了海瑞對沈自邠的蔑視,海瑞抬棺上諫的行為看起來和現在的沈自邠解刳院外伏闕,是相似的。

  但其本質上是有差別的,海瑞出發點是為了大明更好,不計較自己的性命,直言上諫,希望嘉靖皇帝振作起來,而沈自邠的出發點是邀名,是為了轉移視線,最關鍵的是,他搞出了一個不存在的問題來,刻意制造對立。

  嘉靖末年天下疲憊,家家皆凈,海瑞是為了萬方黎民,是弘,是公;而沈自邠只是為了私門之利罷了。

  沈自邠跪在地上,又往后躲了兩步,在看到大明皇帝出現的那一刻,沈自邠知道,自己死定了。

  萬歷朝一共發生了三次伏闕,第一次是苛責言官,以賈三近為首的伏闕,為同僚請求寬宥,那一次主少國疑的皇帝沒什么威信,只能調海瑞回京平息眾怒;

  第二次是王崇古設計陷害,一眾伏闕的言官,被海瑞罵了回去,被人坑了都不知道,皇帝帶著趕到午門的時候,已然人去樓空。

  第三次,是李開芳為了給弟弟說情,一個人伏闕,皇帝最終準許了李開芳的請求。

  這是第四次,國朝發生了這么多事兒,萬歷新政如火如荼,為何沒有人伏闕?老手段為何第一次用?因為皇帝陛下他真的殺人。

  沈自邠和雒于仁一樣,在賭,賭皇帝已經重病無法理事,甚至已經死了。

  而這幾天在解刳院跪坐伏闕,沈自邠越發篤定了,皇帝出事了,但看到皇帝紅光滿面的出現在了所有人面前時,沈自邠知道自己賭輸了,但是已經跑不掉了。

  “沈自邠啊,你躲什么啊!近前來!”朱翊鈞一臉慈眉善目,招了招手,但說話的語氣,就如同寒冬冰窟一樣的冰冷。

  朱翊鈞已經對所有人承諾了,名單上的十三員,都要拉到菜市口斬首示眾,繞過了中間的廷杖環節,明正典刑的處死。

  為何要處死,就要講清楚。

  “你這第一招移花接木,用的好,用西山煤局做局,吸引人們的目光,但做點買賣的都清楚,西山煤局賣的煤真的以次充好,那還有人去西山煤局買嗎?那三成黃土都成什么樣了,逐利的商賈是傻子嗎?”

  “現在說說你這第二招,道德綁架。”朱翊鈞擰開了水杯,喝了口水。

  “你要道德綁架朕,朕不吃這一套,朕這一生不修善果!伱讓朕大度,讓朕不跟你的弟子斤斤計較,說朕是君子,他是小人,君子不計小人之惡,你的行為非常可笑,你知道嗎?”

  “你要求朕一個天生貴人,不知人間疾苦、高居九重、高高在上的君王,不計較小人的冒犯,就像是你對海東青說,不讓海東青吃肉一樣的可笑,耗子給貓套韁繩,愚蠢至極。”

  “朕憑什么不計較?憑什么不吃肉?”

  朱翊鈞從來不認為封建帝制,有任何可取之處,除非自己是皇帝,而恰好他還真是皇帝。

  “你說,憑什么呢?”朱翊鈞笑盈盈的問道。

  沈自邠顫顫巍巍的說道:“夫子有言…”

  “夫子你娘了個頭!”朱翊鈞猛地把手里的水杯扔了出去,砸在了沈自邠的腦門上,這一下又準又狠,蘊含了朱翊鈞十二年堅持不懈操閱軍馬的功力,一下子就把沈自邠給打的暈頭轉向,眼冒金星。

  “夫子教你無君無父了?夫子教你搬弄是非了?夫子教你們顛倒黑白了?別什么事就把夫子抬出來,好像什么事只要夫子說過,就沒有罪責,都是夫子的錯一樣,夫子扛不起這么多的罪名!”

  “糟糕的家伙!”

  海瑞沉默了下,和沈鯉無奈的互相看了一眼,陛下和張居正都一樣,翻臉比翻書還快,前一刻還是和風細雨,下一刻就是親自動手,張居正前面還和王崇古一起搭臺唱戲,在陛下面前進言,奠定了一條鞭法的基本政策,后一刻,張居正就動手,兵發王崇古府邸,眼看著就要殺人。

  翻臉比翻書還快,海瑞和沈鯉都做不到。

  “來說你第三條,拋開事實不談,好家伙,你為你弟子求情的奏疏里,真的是只字不提他的雜報寫了什么是吧,張口閉口就是處置言官要謹慎,什么國有妖孽無人敢仗義執言,感情沒了他,咱大明就沒有言官了一樣。”

  “馮大伴,把雜報拿來,給他念!”朱翊鈞大手一揮,讓馮保當眾宣讀。

  馮保向前一步,打開了雜報,又掃了兩眼,合上了雜報回到了陛下面前,低聲說道:“陛下,實在是不堪入目,臣,難以啟齒,臣和元輔先生被罵,那也正常,這么多年,罵的人太多了,但是雒于仁在《半月雜談》上說太后千歲的不是,讓臣念,臣只能尋個枯井一死了之了。”

  李太后和陳太后這二位太后,縱觀歷史已經算不錯了。

  呂后亂政、武則天登基滅唐、劉娥劉太后甚至都不讓宋仁宗知道自己親娘是誰,這些都比較遙遠的話,那就看看孝宗的張皇后,倆弟弟都把十二旒冕戴頭上了,可謂是囂張跋扈到了極點,鬧到最后所有人都受不了的地步。

  反觀陳太后的家人,都跟透明人一樣,從沒出現在奏疏里,不讓陳太后在宮里為難;

  李太后也不包庇武清伯李偉一家,動輒訓斥,武清伯李偉現在整日關在家里聽戲,不是他只想聽戲,是李太后根本不給他方便。

  兩宮太后,更不會干涉朝政。

  讓馮保讀,馮保真的沒法讀,畢竟國朝還是以孝治天下,馮保念完就得自殺。

  “拋開事實不談,雒于仁要干什么、說了什么,你是一個字都不談。”朱翊鈞收回了那本雜報,沒有為難馮保,而是接著說道:“這都不是朕要殺你們這群蟲豸的理由,先生教朕,要斯文,朕很少說臟話,但你們真不是東西啊。”

  “人出生,活在世上,是要做人,不是要做畜生的,但你們真的是畜生啊!”

  朱翊鈞要殺雒于仁,是因為雒于仁對子罵母,就這事,說破天也是朱翊鈞占理,否則這些家伙,早就開始胡攪蠻纏了,但凡是能攪出三分理來,就絕不會拋開事實不談,就是胡攪蠻纏也攪不出,才避而不談。

  而朱翊鈞要殺沈自邠的理由,還不是《半月雜談》上的這篇文章,而是一樁舊案。

  “沈自邠!你知道李祥嗎?”朱翊鈞往前探了探身子,厲聲問道。

  李祥這個名字一出,沈自邠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顫,連連磕頭,都把腦門都磕破了,大聲的喊道:“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

  “你心虛什么?朕一提這個名字,你慌什么?”朱翊鈞伸手拿來了一本卷宗說道。

  “五年前,河南洛陽的李祥來到了京師,創辦了《開元雜報》,筆正李祥受你資助,和其同鄉六人開始發刊,內容都是關于一些比較敏感的事兒,李祥調查一個案子,結果在萬歷八年十二月十五日,李祥從雜報社回家的巷口,被人刺刀在地,倒在地上后,又中十二刀,刀刀要害。”

  “十七日,李祥的六個同鄉,離開京堂,急走回鄉,路上慘遭橫禍,死于非命。”

  “朕還奇怪,大明的雜報筆正,怎么都是這般餒弱之輩,就沒有一個正人君子不成?睜著眼說瞎話,一個比一個利索,但就是一句真話不敢講,后來朕明白了,但凡是說真話,都被你們殺了,正直的人被殺死,可不就剩下一群臭魚爛蝦了嗎?”

  “而正直的人被殺,正義得不到伸張,那隨波逐流的人,可不就選擇沉默,或者成為賤儒的一部分了嗎?”

  李祥的案子,最后的定性是情殺,案犯堅稱李祥和他的妻子有染,所以才會動手殺人,最后的結果,只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有案犯被處決。

  抓奸捉雙,只有在捉奸現場殺人,才打死勿論。

  緹騎們注意到李祥,是在對沈自邠的過往做側寫的時候,偶然間發現的,沈自邠和李祥起初關系很好,李祥創辦《開元雜報》還是沈自邠贊助了一部分,但很快因為李祥報道傷害到了某些人的利益,沈自邠和李祥開始爭吵,最后分道揚鑣。

  李祥在調查京堂米面糧行摻砂石、用陳年舊糧、發霉的糧食當做新糧販售的事兒,事情已經調查的極為清楚,本來就要登刊了,結果李祥死了,死在了家門口,身中數刀而亡。

  而李祥的妻子等人,在事后,紛紛表示,李祥的死和調查無關,是私人尋仇,不這么表示,估計妻兒老小都不會被放過。

  “沈自邠,你告訴朕,李祥是怎么死的,在朕面前說謊話,可是欺君,欺君朕真的會株連九族哦,為了你的家人著想,你要不要告訴朕呢?還是再賭一把,賭朕的火銃里沒有子彈,賭朕不知道其詳細,是在唬你呢?”朱翊鈞坐直了身子說道:“開始下注吧!朕的翰林院編撰!”

  沈自邠呆滯了,他不知道能不能說,該不該說,但不說,欺騙,欺君之罪,那就要族誅了,他的妻子都要因為他的抵抗,死無葬身之地。

  朱翊鈞給沈自邠出了一道難題,不說就是欺君,說也沒有什么好下場,即便是真的把幕后指使講出來,陛下瓜蔓連坐下去,他的家人就能保得住了嗎?

  勢要豪右有普遍的默契。

  左面是死,右面是死,沈自邠必須要賭,賭皇帝有良心,還是勢要豪右們有良心。

  “臣委托了游墮,花了十二兩銀子,買了李祥的一條命,假托情殺之名。”沈自邠選擇了實話實說。

  “你真的不是人啊,李祥的父親一直以為你是李祥最好的朋友。”

  “十二兩銀子啊,嘖嘖,你委托的人,是外城的劉扒皮吧,真名劉鼻,你說你,一個堂堂士大夫,大明翰林院的編撰,跟一個江湖的三教九流攪合在一起,你的斯文呢?你難道不覺得羞愧嗎?自甘墮落。”朱翊鈞笑著說道:“看來,你也知道,朕比勢要豪右有良心啊。”

  沈自邠做出了選擇,賭皇帝更有良心。

  皇帝做出了處置,不為難他的家人,就是皇帝的意志,再有人對付他的家人,等于打皇帝的臉,否認陛下的決策,這就是沈自邠選擇老實交代的原因。

  再不交代,家人真的保不住了。

  “你的九族都要謝謝你的選擇,感謝你的不殺之恩,哇,居然能在電光火石之間就想明白,朕看你也不糊涂嘛。”朱翊鈞端起手來問道:“那么誰授意你這么干的呢?你能告訴朕嗎?你別想著戴罪立功,告訴朕幕后指使了,你就能免死,朕明白的告訴你,你身上背的這七條人命官司,死罪不赦。”

  “但你告訴朕,就能把他們拖下水!到了黃泉路上,也好做個伴,如何?”

  “是西土城遷徙富戶許有仁。”沈自邠選擇了破罐子破摔,既然都已經交待了,那索性就全都交代就是,他都要死了,當然要找人墊背,黃泉路上,做孤魂野鬼多可憐。

  “是控制了煤市口那個許有仁嗎?”朱翊鈞笑呵呵的問道。

  “陛下圣明!”沈自邠俯首帖耳顫顫巍巍的說道,皇帝早就知道了,而且全都知道,之所以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把這些事兒說開了,就是讓人知道他的真面目,這就是皇帝的目的!

  而且步步緊逼,讓沈自邠自己說了出來。

  朱翊鈞站了起來,頗為無奈的說道:“當初朕就說,煤鋼專營,各府州縣的煤市口,都要在官廠手里,先生和次輔,百般不愿,說多一事,則有一事之擾;寬一分,則受一分之賜。”

  “先生說,不要給官廠那么大的權力,既要掌控生產,又要掌控販售;王次輔也說:給官廠更多的權力,官廠變成個不可控的龐然大物,尾大不掉。”

  “先生說得對,不能給太多的權力,權力必然滋生腐敗和權力異化,帶來更高的行政成本。”

  朱翊鈞覺得張居正和王崇古說得對,這兩個千年的狐貍,在官廠設立之初,就不肯給更多的權力,工匠本就是最好的兵源,再加上穩定的貨物產出,就已經足夠讓人擔心了,再加上販售的渠道,等同于穩定的財源。

  尾大不掉,擁兵自重,就變成了必然。

  可事情總是背離二位輔臣的精心謀劃,又到了做抉擇的時候,是保守的后退一步,還是激進的向前一步,朱翊鈞選擇了向前一步。

  只能在一點點探索中,總結經驗和教訓,做出改變了。

  “緹帥,按著名單抓人吧。”朱翊鈞將名單交給了趙夢祐,這份名單是經過了刑部的,刑部尚書王崇古就在面前,不是黃紙案,也不是白紙案,也是要到刑部過堂的案子。

  十三人被抓,一個不剩,這些人都是幫兇。

  勢要豪右已經不能滿足金錢帶來的奢靡生活,開始把手伸向了權力,而且是一種不正常的手段,而不是層層科舉,通過人才選拔機制獲得官身,而是通過對大明朝士的滲透,完成對權力的滲透和掌控。

  大明國朝的局勢,仍然不容樂觀。

  “你們呢,要為了清譽,為了所謂的名聲,跟他們一起蹲大牢嗎?沈自邠到底要干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做,他自己都說清楚了,你們還要繼續跟著鬧下去嗎?”朱翊鈞看著剩下一百多名跪在地上的言官,冷冰冰的問道。

  “臣告退!”跪在最后面的一個臣子,一聽皇帝說話,磕了個頭,站起來轉身就走,仿佛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頭也不回。

  圍著的緹騎看向了陛下,看到陛下揮手,選擇了放行,而后一百多號人作鳥獸散,跑的無影無蹤。

  朱翊鈞嘆了口氣,來伏闕的人,朱翊鈞都讓東廠的番子、北鎮撫司的緹騎查了查,大部分人都是看了雜報的文章,來爭西山煤局的,因為多數人都不了解真相,而剩下的一部分有問題,但問題也不嚴重,有十一人涉嫌受賄,但不涉及權力尋租。

  就是這剩下的一部分,是光收錢不辦事,和當初范應期、王家屏差不太多。

  按照馮保的意思,是都抓了,一道斬首示眾,就再沒人敢挑釁皇權了,而緹帥趙夢祐的意思是,把受賄的全抓了,朱翊鈞選擇了就事論事,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等閑不進行擴大化。

  但必要的時候,還是要瓜蔓連坐。

  朱翊鈞這次沒打廷杖,而是直接坐罪問斬。

  “先生說朕變得柔仁了,或許先生是對的,國朝日益振奮,有中興景象,朕做事也變得沒有那么極端了。”朱翊鈞示意小黃門抬走龍椅,頗為感慨的說道。

  換成萬歷初年,來伏闕的全都得死,統統都是反賊,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說得容易,想要做到難如登天。

  真的柔仁嗎?相比較朱翊鈞之前動輒七八百號人午門斬首,大婚前一天監刑而言,的確柔仁了一些,但相比較大明歷朝歷代,朱翊鈞比嘉靖皇帝還要暴戾一些。

  朱翊鈞對著海瑞笑著說道:“海總憲,朕無礙,就是大醫官們不放心,再調養幾日,朕也給大醫官添了不少麻煩了,不能再讓他們擔驚受怕了。”

  朱翊鈞有點擔心認死理的海瑞彈劾大醫官李時珍和陳實功,手術都是有風險的,大醫官們盡到了告知義務,而且醫術精湛,只是朱翊鈞這發燒來的有些古怪,是意外。

  “陛下無礙,實乃天幸,臣以為陛下還是稍微歇息兩日,等養好了龍體,再看奏疏不遲。”海瑞又又又在說皇帝的不是了,不過這次是說皇帝過于勤勉的問題。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海瑞覺得皇帝太勤勉要休息,這抱病在身,還是養好身體為主,可持續竭澤而漁,才能長久的收益。

  “朕知道了。”朱翊鈞很喜歡海瑞,也很喜歡沈鯉這樣的臣子,他們一身的正氣,他們的存在,就越發顯得貪官污吏的可惡,但對海瑞這個建議,朱翊鈞只能敷衍,他不打算歇著,該看的奏疏還是要看。

  “臣等告退。”海瑞和沈鯉俯首告退。

  朱翊鈞晃晃悠悠的回到了解刳院的病房里,這次公開露面,朝臣們都清楚了,皇帝真的沒事兒,生龍活虎斗賤儒,而不是秘不發喪,京城內外立刻穩定了下來。

  朱翊鈞收到了新的一期逍遙逸聞,而這一期逍遙逸聞的內容,則完全是討論宗教對人的異化,關于喇嘛教種種惡行。

  意見簍子李贄對此評價為: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

  李贄說話素來大膽。

  著名批評家、思想家、意見簍子李贄也從沒有說過,海瑞如萬年青草,可以傲霜雪而不可充棟梁!

  這顯然是以訛傳訛,其實李贄在《焚書·雜述·八物》認定了海瑞是杉松栝柏的棟梁之材。

  完整的意思是:世間的清流之士,可以作為震古爍今的道德楷模,薪火相傳,滔滔不絕。又怎么可以因他精神的光芒,就說他只可傲霜雪,不可充棟梁呢?

  海瑞這樣的杉松栝柏之才得不到重用,絕不是海瑞的問題,那不是海瑞的問題,是誰的問題?

  李贄評論張居正說,江陵宰相之杰,故有身后之辱,那會兒張居正被奪了謚號賜官,家里人被餓死,長子被逼自殺,李贄不是嘲諷,而是說張居正實在是太能干了,才招致抄家奪謚之辱。

  張居正太能干卻遭受如此的屈辱,那是誰有問題?朝廷有問題,皇帝有問題,大明有問題,容不下這樣的能臣,干臣。

  在這個子不言父過,臣不言君過的年代里,李贄能這么說,如此陰陽怪氣,已經是膽大包天了。

  喇嘛教分為了黃白花黑紅五派,在草原流行的主要是黃教,也就是密宗,而且是最糟粕的東西,而祭祀用的東西是五肉五液,五肉就是人象馬狗雀的肉,五液就是腦精血屎尿,法杖是人腿骨,法缽是人的天靈蓋,人皮鼓、人頭碗、腿骨笛子、肉蓮花等等,而舉行各種法會,都要用人肉骨血作為媒介。

  李贄、林輔成、姚光銘等人組成的游學團,在開平衛沒有見到這些,因為開平衛離大明很近,當地的寺廟能稱之為僧,但到了歸化城,李贄和林輔成等人就徹底破防了,在他們印象里,漢傳佛教不干這些事兒。

  而李贄等人主張的滅佛,就是一個目的,逼迫宗教在武力威脅下進行改變,進行世俗化,與大明整體社會相適應。

  草原有沒有反抗過這些喇嘛?反抗過,但都被帶走做成了人皮唐卡。

  李贄去討一碗水喝,當地的胡人,還是個鐵匠,驚慌無比的說:鐵匠的黑水你喝嗎?

  在喇嘛教的教義里,賤民天生就是賤骨頭,骨頭是黑的,血是黑的,喝的水也是黑的,是不純潔的。

  “滅!立刻馬上!下章綏遠總督、綏遠布政司詢問潘季馴、忠順夫人,能不能滅,看看問題在哪里,困難在哪里!”朱翊鈞心善,看不了這些,之前已經讓部分沒有度牒的喇嘛還俗了,力度完全不夠!

  把這些個喇嘛閹了送礦場挖礦到死都便宜他們了,送解刳院里做成標本,都嫌他們臟!

  “什么玩意兒!”朱翊鈞連續拍了五六下桌子,憤怒無比的說道。

  “潘總督和忠順夫人上來了奏疏。”馮保把兩本奏疏呈送御前。

  顯而易見,李贄、林輔成這個游學團,又被地方衙門當槍使了,有些解決不了的問題,又不太好直接求援,就讓這些個口舌說出來,引起皇帝重視的同時,給出自己的處置辦法。

  “誒?不是?潘總督和忠順夫人啥意思?不信佛,信朕?!”朱翊鈞看到了地方給的意見,滅佛不信佛,信什么?信皇帝。

  確切的說是信蕩魔天尊真武大帝,這也是老朱家一貫的宣傳,真武大帝轉世。

  按照三娘子的說法,就是真武大帝手一指,天兵天將便踏上了草原,解生靈倒懸之急,蒼生涂炭之危,真武大帝才是真神仙。

  朱翊鈞汗都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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