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峰排戟,萬仞開屏;
日映嵐光輕鎖翠,雨收黛色冷含青。
幽鳥啼聲近,源泉響溜清;
起伏巒頭龍脈好,必有高人隱姓名。
猴子一開始在山下看到此山。
就覺得這里高山秀麗,景色異常。
就是與遠在萬里之遙海外的自家花果山相比,也絲毫不差。
就是果樹少了點。
想來要自己是神仙,定然會住在這等大山內。
果然...
沒讓他失望,才進山不多久,就突然聽到前方有歌聲傳來。
身著草編裙遮胯,頭戴草編帽遮光,肩上扛著一桿黑鐵棍,快步靈活小跑在密林小道的猴子心中大生歡喜。
“認舊林,登崖過嶺,持斧斷枯藤...”
“收來成一擔,行歌市上,易米三升...”
“更無些子爭競,時價平平...”
豪邁歌聲越發清晰。
猴子望著前方密林,心中更是歡喜。
“想來這次自己定然找對了地方...”
猴子快步向前,身形越發靈活。
穿荊棘,躍山石,行小道...
身形端的是靈活無比。
“不會機謀巧算,沒榮辱,恬淡延生...”
“相逢處,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
前方歌聲繼續傳來。
這次,猴子聽了個分明,那神仙就在眼前。
猴子面色越發歡喜,快步躍過一塊巨石,翻閱跳下,又順著小道拐了個彎,就看到前方,一位頭戴箬笠,背上背著柴火,腰間掛著柴刀,正沿小道而下,口中正唱著豪邁歌聲樵夫。
猴子再也顧不上許多,快步上前,躬身就道:“老神仙,弟子起手了...”
歌聲戛然而止。
箬笠樵夫望著眼前突然沖到面前的猴子,面色頓時一慌,馬上扔掉了背上柴火,連忙道:“不當人!不當人啊!”
“我拙漢衣食不全,怎敢當‘神仙’二字?”
猴子馬上道:“你不是神仙,又如何說得神仙話來?”
箬笠樵夫:“我說的什么神仙話?”
猴子:“我才來至林邊,只聽的你說:‘相逢處,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黃庭》乃道德真言,非神仙而何?”
箬笠樵夫笑道:“原來你說這個,實不瞞你說,這個名做《滿庭芳》,乃一神仙教我的...”
樵夫一番詳細說明。
猴子這才信他不是神仙,馬上就道:“你既已經見得神仙,還望與我指個路,那神仙居住何處,我好去拜訪,若我得了好處,必不忘你指路之恩,如何?”
樵夫笑道:“這又有何難...”
“我告訴伱,此山叫做靈臺方寸山...”
“山中有座斜月三星洞,那洞中有一個神仙,稱名“須菩提祖師”。”
“那祖師出去的徒弟,多著了,如今還有三四十人從他修行。”
說著,箬笠樵夫轉過身,指著身后那條幽密小道道:“你順那條小路兒,一直向前,走上個七八里遠近,即是他家了...”
“原來如此...”
猴子聞聲面色頓時大喜,馬上道:“謝過謝過,俺要是能成神仙弟子,必不忘你今日之恩...”
箬笠樵夫笑著搖頭,道:“相逢即是有緣,何談答謝之恩。”
“你自去吧,我還要回家,家中老母還在等著我...”
說罷。
箬笠樵夫彎腰撿起了剛被他丟下的柴火背在了背上,口中再次唱著剛剛歌謠,朝著山下行去。
得知神仙住處。
猴子心中越發歡喜,也不理會要下山的樵夫,就要向山上行去,才走出數步,就突然想到了什么,馬上頓步轉頭開口:“你等等...”
只是當他轉過頭,身后哪里還有什么樵夫,歌聲也沒了。
猴子心中一驚。
他向來聰明,馬上想起那樵夫所說之話,“你順那條小路兒,一直向前,走上個七八里遠近,即是他家了...”
神仙之家他還記得很清楚。
但仔細想想剛那樵夫模樣,卻絲毫不見印象,只記得對方帶了頂箬笠,其他再也記不清了。
常人如是遇著如此詭異之事。
定然要被嚇出個好歹。
但猴子不同,越想心中越發歡喜。
“神仙指路...”
“自己就沒認錯,剛剛那就是神仙與我指路...”
“那神仙所說的,定然是神仙之家了...”
一念至此。
猴子再無其他思慮。
扛著肩上鐵棍,就快步朝著山上小道走去。
這一走。
就是一天。
天色漸漸昏暗了下來。
猴子坐在路邊一塊山石上,腳邊放著鐵棍,嘴上啃著山果,不解道:“早上那神仙說那位“須菩提祖師”之家只有七八里路,但自己這一天走了何止一個七八里,三四個七八里也有了吧?”
“但為何就是不見那神仙所說的‘斜月三星洞’...?”
“莫非,自己走岔了道?”
猴子皺眉想到這里,馬上搖頭:“不對不對!”
“自己就照著路走的,這里就這一條道,如何能錯得!”
“還是那神仙騙自己?”
“也不對,那神仙與自己非親非故...”
猴子咬著山果,大為不解。
這時。
一陣冷風吹來。
猴子不由渾身一哆嗦,心中大為警惕,山果也不吃了,一把就撈起了腳邊鐵棍。
轉過身。
赫然就看到前方遠處樹下站著一只大家伙。
通體黃白,額生黑色‘王’字紋,四肢健壯非常,眼神兇猛攝人。
好一條吊睛白額大蟲!
猴子雙手捏緊鐵棍,絲毫不畏懼與那大蟲對視著。
他曾經有幸,得神仙授法,傳了他一身好棍法。
仗著那神仙所授棍法,他靠著手中這一桿鐵棍,這些年來,已經不知砸死了多少窺視他蛇狼虎豹。
如今這大蟲當面,雖然比之前所遇野獸都大不少,他也絲毫不畏懼。
只要這大蟲敢上前,他今晚就要要吃烤大蟲過夜。
似是察覺眼前猴子不好惹,亦或是嫌猴子身上無幾兩肉,大蟲打量了猴子一番,轉身就走。
好一會。
見那大蟲是真的離開而不是隱藏一旁。
猴子這才松了口氣。
口中頓覺饑餓。
于是他馬上將鐵棍綁在了背上,三步并作兩步行,迅速爬上了不遠處的高大果樹上,摘下幾個果子,就坐在樹干上吃了起來。
吃著吃著。
猴子便想起了當初,在花果山之時,他見到那神仙一幕。
可惜,那神仙說他緣分不夠。
只傳他了一身棍法。
否則他也無需過千山,涉萬水,來這海外尋仙。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
猴子坐在樹上吃了一肚子山果。
也沒有了心思再趕路。
而是在高大果樹上找了更好位置,將鐵棍抱在懷中,靠著樹干睡了起來。
他平時在山林中都是這般過夜。
今夜亦是如此。
一夜平靜。
第二天清晨。
天色剛蒙蒙亮。
猴子便從林中清晨鳥語聲中醒來。
站在樹干上尿了一泡。
猴子精神抖擻。
隨即打包了些山果,下了果樹,再次向前行去。。
他沿著昨日那神仙所指之路,繼續前行。
這一次。
沒有走的太遠,猴子嚼著山果,拐過一道小路口,眼前天地頓時一亮。
有詩云:
煙霞散彩,日月搖光。
千株老柏,萬節修篁。
千株老柏,帶雨半空青冉冉;
萬節修篁,含煙一壑色蒼蒼。
時聞仙鶴唳,每見鳳凰翔。
仙鶴唳時,聲振九皋霄漢遠;
鳳凰翔起,翎毛五色彩云光。
玄猿白鹿隨隱見,金獅玉象任行藏。
細觀靈福地,真個賽天堂!
看著眼前突兀大變成仙山福地。
猴子來不及歡喜,就眼尖瞧見,前方一株高大青松樹下,赫然掩映著一道緊閉山門。
心中歡喜已來不及言語。
猴子心中激動,立刻扔去了手中未吃完的山果,立刻朝著那山門奔去。
抵近山門不遠。
猴子就望見一道石碑赫然矗立一旁,石碑高三丈有余,寬八尺,碑上書有一行大字,乃是:“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果是如此,那神仙沒有哄騙我...”
猴子還不忘那山下神仙所說之話,這時越發歡喜。
幾步抵達那高大青松下,緊閉山門前。
猴子正了正自己草裙,又動了動草帽,一番思索,他馬上又把草帽取了下來,丟與一旁,這才上前,舉手正要敲門。
但卻停了下來。
一番猶豫。
猴子還是沒敢敲門。
只得退到一旁等著。
但猴子生性好動,等不了多時便只覺難受,遂爬上一旁青松玩耍。
青松高大,往上爬可望見那山門內。
但猴子連門都不敢敲,生怕驚擾了仙人,就更不敢爬高窺視了。
只是摘了幾個松子在手中邊把玩,邊等在了山門前。
這一等。
就直接等到了天黑。
神仙近在眼前,卻伸手不可得。
實在是急的猴子抓耳撓腮。
他幾番上前,欲要伸手敲門,但還是忍住了。
如此。
猴子只得又在樹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
猴子在仙鶴唳聲中醒來。
照常站起身子,站在樹上就要尿上一泡。
就在這時。
“咯吱...”
突然,下方傳來聲響,緊閉了一天一夜的山門打開了。
猴子面色頓時一驚,目光在周圍一掃,立刻驚醒過來自己身處何方。
嚇一大跳,立刻將即將涌出的尿意強憋了回去。
那個難受的...
下方山門,就見里邊走出一個仙童,真個豐姿英偉,像貌清奇,比尋常俗子不同。
但見他:
髽髻雙絲綰,寬袍兩袖風。
貌和身自別,心與相俱空。
物外長年客,山中永壽童。
一塵全不染,甲子任翻騰。
仙童開門就道:“何人大早上在此搔擾?”
猴子立刻跳下青松上前,躬身行禮道:“仙童,我是個尋仙訪道的弟子,可不敢在此搔擾...”
仙童問:“你是訪道的?”
猴子:“是...”
仙童再道:“老師正要登壇講法,說是外面來了個訪道的,想必就是你了,跟我來吧...”
說罷。
仙童轉身就走。
猴子馬上又整理了一番草裙儀容,隨即快步緊跟在仙童身后。
這一進山門。
眼前瞬間變了顏色。
一層層深閣瓊樓,連綿不斷;
一進進珠宮貝闕,華麗閃耀;
看得猴子心中贊嘆不已,這才是神仙府邸。
神情也越發謹慎小心。
隨著仙童深入神仙府。
不多時。
便至神仙府深處,靜室幽居之地,瑤臺之下。
猴子就見一祖師端坐在臺上,兩邊有數十位小仙侍立臺下。
果然是:
大覺金仙沒垢姿,西方妙相祖菩提;
不生不滅三三行,全氣全神萬萬慈。
空寂自然隨變化,真如本性任為之;
與天同壽莊嚴體,歷劫明心大法師。
猴子一見威嚴祖師,立刻上前,倒身下拜,拼命磕頭道:“師父!師父!弟子我志心朝禮!志心朝禮!”
祖師道:“你是哪方人氏?且說個鄉貫姓名明白,再拜...”
一番對話,問清了猴子來歷。
祖師心中高興,道:“我門中有十二個字,分派起名到你乃第十輩之小徒...”
猴子道:“哪十二字?”
祖師:“乃是廣、大、智、慧、真、如、性、海、穎、悟、圓、覺十二字,排到你,正當‘悟’字,與你起個法名叫做‘孫悟空’如何?”
猴子大生歡喜,激動大拜道:“好!好!好!”
“謝師父取名,自今起,我便叫孫悟空也!”
正所謂:
鴻蒙初辟原無姓,打破頑空須悟空。
夏季。
五莊觀的清晨,是在清脆鳥鳴聲中醒來的。
五莊觀雖然是洞天。
一年四季天氣天色雖然與外界一般無二,但溫度卻是恒定的,溫暖如春,舒適宜人。
天色剛蒙蒙亮。
陸無非便從打坐冥想中睜開了眼睛。
夏日的清晨。
天色比以往都亮的更早,黑的更晚。
以往卯時,天色尚黑。
但此時,東方天空已經隱隱露出了魚肚白霞。
陸無非起身走出臥室。
來到桌前坐下。
開始動手泡茶。
不多時。
茶水翻騰,茶香開始四溢。
“吱...”
窗臺上,小白嗅著茶香醒來,起身照常伸了個懶腰,隨即跳下窗臺,緩緩走到老爹身旁,一步躍上桌面,打著哈欠站在一旁等著早茶。
陸無非自從這次回山以來,每每早上醒來,都會先煮上一壺靈茶,喝完再去上功習慣已經維持很久了。
小白也習慣了每天被茶香叫醒。
很快。
靈茶烹煮時間足夠,陸無非熄火,拎起茶壺倒了兩杯。
一人一獸各一杯。
品著茶香喝完。
陸無非站起身看了桌上小白一眼,小白正在微瞇著眼睛,十分享受的慢悠悠品嘗著靈茶。
見小白不想出去。
陸無非也不做停留,自顧走向門口,開門走了出去。
“劉師兄早...”
“甄師兄早...”
與一路上遇到的師兄打完招呼。
陸無非走到小院外時。
已經聽到了廚房內傳出的燈光與說話聲了。
“兩位師兄早...”
陸無非走進廚房,打了聲招呼,拿起一旁的扁擔水桶,就準備去挑水。
“師弟早...”
這時。
忙碌中的清風回了句,卻停下手中動作看著陸無非突然問道:“師弟,你后期了?”
正忙碌中的明月聽到清風的話,也馬上停下手中動作看向師弟,就看到師弟身上氣息看似與平時一般無二,但稍仔細感受,就明顯能感受到師弟身上氣息比之前厚重了太多。
這分明是修為大進。
師弟之前就是中期,與清風師兄相當。
如今,再進一步,顯然就是后期了。
到了仙之境,修為每長進一步,實力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人仙初期與中期差距很大,但多少還能一戰,但是與后期,說是倆個級別都絲毫不過分。
想當初。
大荒山大妖王袁章就是依靠初入后期,就硬生生壓制住了風云嶺五位妖王,風云嶺當時可是有兩三位的人仙中期妖王。
可想后期之威。
同時,到達仙之境,可不是單純苦修就能修上去的。
他需要足夠的領悟、明悟,對自己修行法決思考,對自身道路思考,對天地的思考,總之,關系著種種,是全方位的。
他記得很清楚,陸師弟晉級人仙好像還不滿四十年吧。
短短四十年,便從初期順利晉級后期之境。
這天資之橫溢。
實在是...
“師兄慧眼如炬...”
陸無非拿起扁擔擔在肩上,笑道:“昨天一不小心就后期了...”
“我先去擔水了...”
說起晉級,就像在說吃飯喝水一般隨意。
清風明月倆個聽在耳中,看著出門的師弟,明月開口道:“我收回之前的話,師弟天資,比我們想象的更夸張...”
“天資橫溢啊...”
清風聞聲點頭,嘆聲道:“不用比試了,我們三個中,師弟定然是最快踏入神仙之境的那個...”
“我看還不止我們三個...”
明月聞聲也點頭,開口道:“想想師弟才進門多久,別看師弟這時才入后期,觀里其他后期已久的師兄們,也不見得能比的過師弟...”
清風也深有感觸:“是啊...”
小院外。
陸無非自是不知道兩位師兄對他的評價。
他正扛著扁擔去挑靈泉。
這扁擔他金丹時挑起來沉重非常,之后人仙了,也絲毫沒輕,還更重了些。
現在后期了,明顯也比昨天晉級之前還重些。
顯然,這也是這些功課有修煉之作用的原因所在了。
不多久。
陸無非便挑著倆桶水,走出了人參果園,朝著廚房小院行去。
回山三年。
陸無非晉級人仙后期。
在五莊觀內修行生活絲毫沒什么改變。
做功,聽課,看書,打坐、修行,泡茶...
一如既往。
就這樣。
春去秋來,冬寒酷暑,四季輪轉。
五莊觀內。
東邊桃林的花開花謝了十回;
西邊小院內,春聯換了十次;
北邊的黑木林,每株黑木年輪也添了十輪年歲。
時光悄悄如流水。
十年光陰。
恍然而逝。
一日清晨。
陸無非從打坐冥想中醒來,睜開眼,看了一眼窗外。
隨即起身,走出了臥室。
來到大桌前。
一如既然。
他開始煮起了茶。
不過這一次。
他往小茶壺中放入一粒猩紅如血的菩提子。
血菩提。
他從大荒山妖祖胡月手中要來的茶中珍品,這是最后一粒。
不多時。
茶水翻騰。
與之前完全不同的異樣茶香迅速彌漫整個房間。
小白又一次在茶香中醒來。
不過這一次。
它只是剛睜開眼,嗅了口空氣中茶香,立刻歡快尖叫一聲,就立刻跳下窗臺,朝著老爹沖了過來。
一步躍上大桌。
聞著越發濃郁茶香。
小白蹲坐在一旁,滿臉陶醉。
不多久。
血菩提到了適飲之時。
陸無非拎起茶壺,倒了兩杯。
一人一獸,分完整壺血菩提。
陸無非收起茶具,伸出手。
小白馬上跳到了老爹肩膀上。
陸無非照常開門關門。
隨即朝外走去。
不過這一次,他沒有走向通往廚房的路。
而是徑直朝著老師所在閣樓行去。
時值嚴冬。
天空中飄起了小雪。
陸無非踩著薄雪,勻步朝著五莊觀深處走去。
不多久。
陸無非便來到單獨一棟高聳巨大瓊樓前。
“嘩...”
瓊樓下方大門應聲打開。
陸無非摸了摸懷中小白,隨即穩步朝著閣樓上走去。
“嘩...”
來到靜室門前,靜室門再次無聲自開。
陸無非邁步走進室內,一步上前,直接跪伏在了地上,恭聲道:“老師...”
“修行還算努力...”
香案后方,閉目參悟的鎮元子這時睜開眼,看向面前跪地弟子,開口道:“看你氣息圓滿,念意持正無郁結,這是,前路已明了?”
陸無非恭聲道:“老師慧眼,弟子自覺有了些明悟,前路有些頭緒了…”
聽其言語。
觀其氣息。
鎮元子知道,自己這位小弟子的神仙之路,卻是已經明悟了大半,前方只剩坦途了。
“后來者居上啊...”
看著眼前弟子,鎮元子捋了捋頜下美須,心中越發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