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爐中的火焰此刻劈啪作響。
莫塔里安感到一股奇特的感覺,理智上,他極其想要跟哈迪斯溝通,但情感上,他現在的感受遠比當年第一次直面投身納垢的卡拉斯更加作嘔。
也不知這里的莫塔里安、這里的原體們是如此同冥王相安無事的——
莫塔里安能夠理解另一個他自己對哈迪斯的接納,但其他原體們呢?他們不應該驚恐地看向哈迪斯,隨后朝他開槍嗎?
還是說這些都已經發生過了,而勝者則是冥王。
“既然你一直不開口,那么我便先冒昧詢問了。”
哈迪斯咽下自己口中的餅干,看向目光有些發散的莫塔里安。
他不打算先問這個老莫是啥立場一類的敏感問題,先嘮嘮家常唄,剛好哈迪斯也對另一個由帝皇老登整活弄出來的時間線感興趣。
“你有興趣…詳細講講那邊的巴巴魯斯嗎?還有你那邊有沒有我?”
哈迪斯眨眨眼,
“看你的反應…你那邊存在著另一個我,對不對?”
恍惚間,哈迪斯感覺他對面的莫塔里安似乎像是死了,
一種極其蒼白無力的氣息自莫塔里安身上散發出,但下一刻,這個死去很久的靈魂又掙扎著自地獄間爬出,茍延殘喘地坐在哈迪斯對面。
莫塔里安感覺自己的手在抖,他會用謊言與詭辯、假意的屈從偽裝自己,但在這個話題上,在似曾相識的“故友”面前,他想遵從一次自己的內心。
在看見這一時間線的原體們與哈迪斯后,莫塔里安便意識到這個哈迪斯已然獲取了大部分原體的全部信任——
這會證明這個哈迪斯是個道德高尚的人,而不會是基利曼那樣的吊人。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在溫暖的爐火面前,哈迪斯朝前探了探身子,獨目中閃爍著渴望八卦的星光。
“愿聞其詳…但如果你因為回憶感到難受,你可以隨時停下,莫塔里安。”
莫塔里安眨眨眼,不,不會的,他一直都在難受。
并絕不會因為痛苦而停下腳步。
于是故事開始了,
另一命運線 “第十四號,”
詭譎的光影順著大廳的吊燈灑在來客身上,權杖拖曳在地板上,發出沙沙的怪叫。
馬卡多深深躬著背,帶領著他身后的爾達行走在皇宮內。
“吾主賜予他的真名是,設定性格是反抗與堅韌,你可以直接叫他十四號——這里沒有多少人稱呼其真名。”
“反抗與堅韌?”
爾達輕輕在嘴中抿著這兩個字,
“這聽起來是個很適合在舊世紀壓迫下起義的小家伙…但帝皇為何現在創造了他?十四號似乎與他即將開啟的大遠征時代有些脫節了。”
“吾主認為人類歷史上每一個曾觸動過他,閃爍過的人類美德都應該被保留與繼承——他希望他的每個兒子都該是具有不同美德的人類。”
“兒子…”
爾達的指尖劃過他們身旁的墻壁,金碧輝煌的半浮雕壁畫有些蒙塵了,皇宮太大,有些區域半永久性地被擱置廢棄了。
“他沒有考慮過女兒嗎?”
爾達玩笑般地問道,馬卡多則嘆息了一口,隨后又搖了搖頭,
“我曾勸說過他,但他對自己的決策表示滿意。”
“嘖嘖嘖。”
爾達搖了搖頭,
“帝皇看起來曾經沒什么育兒經驗。”
“不同時代與不同地區的養育方式都不盡相同…我想他應該考慮了放養式的管理方式,創造二十一名原體…”
馬卡多冷笑了一聲,
“我想他考慮到了自然損失率。”
爾達聳聳肩,她想起剛剛去看的第十三號,一個理智的金發小家伙,只一眼,爾達便會知道帝皇會喜歡第十三號,至少跟第十二號相比,第十三號顯然更加符合人類之主對于征服與帝國的夢想。
“那么第十四號在他所規劃的可浪費資源名單中嗎?”
馬卡多頓了頓。
“我想暫且在——第十四號是靈能原體,任何靈能顯形基因的原體都在那份名單上,在這方面他很謹慎。”
“但我感覺他對那個紅皮膚小家伙挺友好的,十五號。”
“他可以…”
馬卡多沉吟片刻,
“在那個求知若渴的小家伙身上找到了父親與導師的雙重身份。”
“那這個小家伙呢,第十四號?”
他們穿過長長的門廊,穿過由禁軍重重把守的門扉,以一個圓形大廳為起點,二十條走廊等距延伸,直到遠方那緊閉起的大門。
“反抗的另一個近義詞是不屈從與叛逆。”
馬卡多如此說道,他舉起權杖,打開了他們面前那比其他原體更加暗淡的大門。
爾達的眼前一亮,并不是因為原體,而是因為人類之主的裝飾,所有原體的房間都金碧輝煌。
她看見在金線織就的毛毯上,那個赤足站立在房間中央的小家伙,頭上的白發順滑,他太矮了,他手中緊緊攥著的劍剛好劍尖抵在地上。
跟他的其他兄弟相比,這間屋子似乎還是最初的配置,原體沒有在其間留下任何自己的私人痕跡。
這個小崽子給爾達的第一印象便是一個乖戾的家伙,看起來是兄弟們當中最體弱多病的,但他雙目中的那份不屈之火卻永不熄滅。
簡而言之,人菜癮還大。
“哦,可憐的小家伙。”
爾達溫柔地說道,她蹲下來,讓自己與這孩子的視線在同一高度——
第十四號正死死地直視著爾達的雙目,似乎在尋找這其間的蔑視與不尊重。
爾達用腳指頭都可以想到,人類之主絕對在教導這個小家伙的時候露出了上位者的姿態,而這正是第十四號所希望推翻的。
人類之主是在虐待這些孩子。
爾達在心中想到,她所見的越多,便越發肯定這一點——
人類之主已然成為了一名不折不扣的暴君,他正在被內心的貪婪與統治欲吞沒——
爾達用余光悄悄瞥了眼面無表情的馬卡多,她此次假意屈從,來到泰拉也是為了拉攏盟軍。
“我是你們父親的朋友,前來看看你們——我打擾到你了嗎?”
十四號緊緊抿起了嘴,三秒后,小孩嚴肅地說道,并行了個標準泰拉禮。
“不,并不是。”
爾達微笑起來,招手示意十四號過來,十四號看起來很猶豫。
“我只是想要跟你聊聊天,你樂意跟我講講你父親平日里跟你做的那些游戲嗎?”
第十四號立刻反駁道,但又有些猶豫地再度看了眼爾達,這位女士身上帶著他并不反感的熏香味兒,以及極其罕見的,尊重。
第十四號謹慎地說道,爾達嘴角的笑容更加濃郁了。
除了跟我其余兄弟們共同的訓練時間外,人類之主、帝皇——
但他有時又回允許我稱呼他父親,會不定時不定期找到我,額外對我進行加訓。
訓練的內容很簡單,有時,他會在深夜把我叫醒,拉著我興沖沖地登上珠峰,隨后再把我扔下去,規定我在特定的時間內上去,成功的獎勵會是一次談話,失敗則不被允許,代價是被銷毀。
喜怒無常、溫柔與暴戾同時出現在一個個體身上,我有時會感到困惑——
我不明白為何我的父親有時會很溫柔地跟我講述過去的故事,有時又會直接將我扔進異形池里廝殺。
規則隨著上位者的喜怒而不定時變化,我無法跟上他的腳步,他看起來很焦急,像是有什么東西在他身后驅趕著他一樣。
在之后與兄弟們的相處過程中,我逐漸理解了父親喜歡何種類型的孩子。
第十三號(羅伯特·基利曼),聰慧、足夠的聰慧與冰冷,在第二場軍棋游戲中,他果斷犧牲了跟在自己身旁的全部禁軍,以換取一次勝利。
屆時與他博弈的是第八號,第八號顯然不理解第十三號的所作所為,他看向我們的父親,氣沖沖地詢問為何讓生命無辜犧牲——
這不過是一場游戲,但真正的生命卻消逝了。
我記得人類之主當時的表情,他只是沖著第十三號笑了笑,而第十三號回了他一個相似的微笑。
我便知道第十三號已經贏了。
“這并不是一場游戲,這是你們作為率領軍團出征前的演練——你們需要在死亡與犧牲中理解代價的沉重,戰爭不能被私人情感干擾,將領不能被士兵的死亡所動搖。”
我冷眼看著第八號(康拉德·科茲)摔下自己手中的棋子離開了,另一個跟他很相似的,但明顯更加愚笨的家伙從孩子堆中擠出來,試著安慰第八號。
于是自第二場游戲開始,每一輪都會有犧牲者,孩子們不舍得平日里照顧自己的禁軍死亡,但不令人類之主蒙羞的重要級顯然更在其上。
我的兄弟們情況卻并不總是令他滿意,第十八號(伏爾甘)一直在哭,第九號(圣吉列斯)的小聰明則拙劣到可笑,有些人直接選擇了失敗,有些人則在猶豫間被對面將軍。
輪到我的時候,我直接離開了。
我拒絕開啟這場游戲。
因為我意識到這不過是他想要看見的,他想要看見我們因為失去什么而痛苦,并殘忍地以此為驕傲——
即便我贏下了這場游戲,或者因為不想要自己的禁軍朋友犧牲而失敗——下一場游戲依舊會開啟,并且我們依舊會失去些什么。
不遵守規則。
因此我被責罰了——他命令我的禁軍跟我對打,直到兩方決出生死。
那個平日里對我很好,會為我的劍柄上刻下小花紋的禁軍,面對著我,卻毫無猶豫地舉起了戟。
那天其余人都在看我的笑話…我是如此不堪,我想我曾經呼喊過什么,試圖勸說禁軍停止攻擊,但沒有用。
我贏了,這便是我為何繼續活著的原因。
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屈從于他的規則之下,熊熊憤怒與不甘間,我以我的生命發誓,我希望斬下他的頭顱。
兒時的誓言總是荒謬可笑的,我那時大抵也做了不少荒謬事,我記得我當時找到了第八號…
希望連同他一起反抗,但他卻拘泥于自己為自己界定的規則中,無法自拔。
我又去找到其他人勸說,沒有用。
但好消息…又或者是最大的壞消息是,這地獄般的日子并沒有過太久,一場亞空間風暴便撕開了泰拉皇宮,我與其余兄弟們遺失了,遺失在漫漫銀河間——
在泰拉上的記憶或多或少都遭到了遺失,但即便如此,他所培養的本能卻依舊在我們的血管中流淌。
在一陣頭暈目眩間…我強撐著直起身子,濃郁的毒氣撕扯著我的肺部,若換做我其他的兄弟們,他們大抵會第一時間昏死過去。
我降落到了…
巴巴魯斯語嘶鳴著自原體口中吐出,莫塔里安看向哈迪斯,在爐火的閃爍中,哈迪斯面部的陰影正躍動著。
“啊…尼歐斯真是個混蛋。”
哈迪斯說道,我在他眼中看出了似曾相識的神情,曾經在那個小孩兒眼里,我也見到過。
我說到,眼底一片淡漠,實際上,泰拉皇宮上的痛苦早已不值一提,因為這跟我人生之后所面臨的苦難相比,不過是浩渺汪洋間的一滴淚水。
而降落在巴巴魯斯的第一夜…
我便遇到了來自異形領主納克雷的捕奴隊。
“你被納克雷抓走了?”
哈迪斯問道,我看向他,顯然他這里的巴巴魯斯也有納克雷這一號混蛋。
我溫吞地說道,其實我理應該被抓去的。
但那天,率領納克雷捕奴隊的兩個人是哈迪斯與卡拉斯·提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