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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一 那日分別處,可還幽幽杳杳

  詩曰:

  鴻蒙俯仰勢萬千,道種前途又啟篇。

  只是徘徊失大正,如何慷慨獲無偏?

  長驅絕徑終折返,短見源頭卻愕然。

  最是靈臺花現處,從來容易引讒言。

  這孫木由得了女脩之訓告,再未回頭,只一味逃離,他忙駕起云頭,一路狂馳,遠去烏鹮千里,終離了那是非之土。耳畔不再聽聞殺伐之聲,眼前絕無哀嚎之象,他才停了,落在山中,四下張望。

  女脩睜目一瞧,此峰橫亙一道,起伏連綿,如一睡佛,露著眉眼鼻口,栩栩如生。她這邊起心動念,那里木由也有了感知。少年原已無意思量他事,此刻卻也仰向高山愣愣地沒話,腦中似有千言萬語,又好如登時空白。

  好大峰,正映著一道落地的殘陽,如函吞玉,如蚌含珠,畢現神鋒漸藏之象,已隱鋒銳之氣了。那猴娃打量起晚景凄凄入神,心中忽想到一首偈子道:

  日上東方來,好日不徘徊。

  日至南方來,凌云徹光開。

  日至北方來,寒冰氣皚皚。

  日終西方來,我獨上高臺。

  高臺聳無垓,所見盡尸骸。

  猴娃不曉自己于何處聽得的偈子,千思萬憶,終未明源頭,便覺腦中脹痛,不能自抑。當是時,眼前驟然又是那石盤陀大鬧烏鹮的景象,此獠如今所向披靡,茫茫雪域如芻狗,也不知那金燦神尊能否將他降服,安住眾生。

  他又看向女脩,前番聞言說叫自己騰出位子,定有高人來戡平混亂,想必就是那天降之賢了吧?若如此,當初就該瞧瞧這神明有何威德,怎么降伏魔障。如今輾轉回環,雖似有所通,卻終無了然,總要瞅瞅高妙之功,究竟為何景象。

  只是,他慌忙縱云而退,如今要再折返回去,也沒了底氣。自尼瑪袞一事了結之后,他以為斬了妖酋,慶峰國乃至人途便有了復蘇,原本正要隱入叢林,自修心性,哪知湊巧碰見了幾個游方道人,惹出福國一案來。

  若非自己偏要多管那烏鹮的閑事,終是相安,如今這般狼狽,又有了世外賢圣接管,他不是正好脫身了道嗎?就是這一路因緣歷了個滿,所見卻非大道,與所思殊異。

  初見孫闖之日,心念單純,以為不過是每遇前輩,獲得新道,結果不是碰那諸佛腐化,便是仙道沉淪,人途皆糊渾之輩,妖魔俱殺戮之主,哪里還有孫闖一般的尊者?或有仙長點化,卻跟隨日短,緣盡終逝,便留下滿腔的疑惑和遍地的狼藉。

  “莫非我的路,從一開始便是錯的?”

  木由怔怔喃喃,“當初離師遠去,只為報吾母之仇,以為短短七日便還,如今已過經年,早出了前諾,也不知師尊是否還在等我回家。”

  他悵然若失,踉踉蹌蹌,想到自己原本不過是山谷一孱弱幼獸,若非遇見功德主廣施恩惠,啟發靈根,哪里能上天入地?恐怕也未能遇見仙長,得入陰司,拜地藏大士取一慈悲因緣。自己興于破廟,也制于破廟——若不是開了這頭,他或早已以弱娃之體,喪命黃泉了。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女脩忽沒來由地來了一句,二者對視,自然便有了決定,于是都不再猶豫了。

  這兩個如風似云,沿途飄忽,僅是三四個日月交替,遂來至那慶峰國地界,更不落地,徑直往南部山林而去,正是梅陽城舊址。此刻,木由心中還思量著這里如今是何情貌,前番有了尼瑪袞與眾妖兵血洗,而今已過多時,未曉是否復原,再開興旺。

  他又想起那雨中孤廟,此地遠離人境,或是進山樵夫過客歇腳之所,卻因久無人顧,淪落凋零。觀那屋舍,或有百年,中間國中不知有多少更迭巨變,終未動它分毫,想必如今依然安存吧。念及此處,又有一件怪事,便是那日廟中是有塑像的,終是破敗不堪,無法辨識,難認出是哪尊賢圣。

  回憶間,不覺倏已落云頭,正是兩年前破廟所在之處,卻早已沒了殿宇,換作一幢好大庭院,叫木由一時愣住。這…這…廟宇何在?師父哪去?

  “師父———!”,木由不禁喚了一聲,卻哪里還有半點當時情貌?這眼前的屋舍雖遠離城池,卻也不遜坊中大宅,正所謂:

  重檐絳壁隱瓊梁,小軒窗,綠明光。

  浩蕩延綿三十里,百轉是回腸。

  采器無非絕古上,徹炎黃,兼呂望。

  若非前遇無斯宇,豈疑是新象?

  孫木由遂大叫道:“這是誰家庭院?怎地就興建在了這荒野絕境?”

  正疑慮時,便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去探,終看見那高懸的匾,橫著三個大字:而必莊,兩旁也有古字寫就的楹聯,上聯曰:凌空未過三千丈,下聯言:抬手卻能八萬春。

  木由如今也去了不少所在,習得文法,見過許多對聯,這一副卻最是費解。蓋因前頭還在謙遜,下面又狂得沒邊,仿佛說得風馬牛不相及,豈知是何意思。

  少年即對女脩道:“過去并無這樣的大莊院,也不曉是誰人宅住。”

  她悠悠講:“且頓開明目,仔細瞧瞧,莫不是賢圣或妖魔化現的場所,正等你來呢。”

  木由心中暗忖:平日里都是我自疑神疑鬼,怕遭安排,怎么今日卻是這女子先開了口?恐是來笑我的。

  猴娃便皺眉回復:“怕是不能,如今正是我臨敗回歸,如真有暗作點化之輩,也太過明顯了吧?若言暗中開導,必難令察覺,我等一眼看穿,還有何趣?”

  女脩這里聽了他之言,自已放心大半,又想:孺子離大徹大悟已未遠矣,我又要功成。這冥頑之輩能得正果,實屬無易,可不敢功虧一簣啊。

  她遂對木由道:“既如此,你就去敲門,只要出來一人,便用聞風之法,且看這來者氣息是正是邪,即知端倪。”

  木由一面答應,一面便去叩門,僅有須臾,便出來兩人,自然又是施禮問候不題。那少年通了名姓后,又道了女脩稱謂,便聽得這二位來者一個自稱心上忍,一個敢叫而邊寸,此乃那定心主人的居住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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