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壓抑的時代。”
這是北島駒進門之后的第一句話。
負責接待的那位小姐并沒有覺得很奇怪,來到這里的作者基本上都會有說這句話。
就好像是不去罵一下這個時代,就不好成為一個合群的作者一般。
而大島和也則是一臉古怪的看著北島駒。
距離那天和他說有新的想法之后過去了一個星期。
昨天晚上在酒屋當中吃飯的時候,北島駒和他說,明天會來一趟公司,有個稿件要給他看一下。
難不成寫完了?
哪有寫的這么快的道理。
不過北島駒并沒有停止,抱著文件袋,嘴里繼續說著:“在這個時代當中,道德秩序和集體主義蔓延糾纏,不清不楚,無法理性。
似乎這個時候,所有人都習慣戴上一個面具,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面具變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如果說一個人不去追求相同的做法,那么就會被打上一個古怪離奇的烙印。
但是如果說有人在這種做法之上做的格外突出,也就會被判定為離群。
不管怎么樣,都會被世俗所摒棄,這樣的人是孤獨的,也是可憐的。
不能不加入,又不能做的過于突出,注定好一輩子跟著大眾一起渾渾噩噩。
清醒的代價就是孤獨。
這樣的一份孤獨并不需要過多的文字描述。
即便是時代發生了斷層依舊清晰無比。
但是我想,也許大庭葉藏會給一個答案。”
“誰?”
“大庭葉藏。”
北島駒將手里的文件袋放在桌子上面,朝著大島和也那里推了一下。
“答案就是,撕下它,也許連皮肉帶筋骨血水飛濺。
但是如果說帶著面具才可以成為人的意義的話,那還不如不要。
因為這個世界不滿他的存在,所以他覺得孤獨。
因為不滿這個世界如此的存在。
所以…
生而為人,他感覺到很抱歉。”
之前在聽到書名的時候,大島和也就感覺到有點不對勁了。
那是一種從靈魂深處散發出來的陰冷氣息,直接奔著天靈蓋奔襲而來。
這回又聽到北島駒這般的話語之后,大島和也也不自覺的往后退卻幾步。
他似乎感覺這一次來的東西…要可怕的多。
大島和也沉默了一會,他有點害怕去接北島駒遞過來的那份文件袋,就好像里面放著一些很恐怖的東西一般。
喉結上下蠕動。
看到燈光被北島駒的頭發攔截,整張臉都是陰沉無比,他更不敢去接了。
“我怎么感覺,這個大庭葉藏,聽起來,有點像是…”
“有點啟發。”北島駒接上話頭。
大島和也之前一直有和北島駒說過,有些時候不要那么的擰巴,可以多多溝通。
但是這個時候,他著實有點后悔了。
這個家伙,還是話少的時候,更好一點。
“全部都寫好了?”大島和也弱弱的問了一下。
“還沒,這里面是一部分,還有大綱以及梗概。”
“哦,哦,好的。”
大島和也接過,看了幾張之后,他又把那些紙張塞回去了。
怎么說呢。
就是那種…
來自靈魂深處的頹廢感直接淹沒,根本不給半點喘息的機會。
而且還是一開始。
這只是一開始啊!
后面是什么情況,可想而知。
其實應該有想到的,在北島駒說出那些血水飛濺之后。
這些文字當中描寫的不就是一個被硬生生扒掉臉皮之后,還在外頭招搖過市的人的經歷嗎?
有人害怕死亡,但是也有人會接受死亡。
可是誰又可以接受一個當著所有人的面把自己偽裝全部都卸下來的人呢?
因為他們知道。
他們費盡心思隱藏的東西被那個人暴露出來了。
他們并不害怕那個人,只不過是害怕面具底下的自己而已…
這個兜底…兜的有點過于可怕了…
大島和也嘴唇干燥的有些厲害。
房間當中的空調打的很高,但是他還是感覺到有點冷。
明明這個人…他抬起頭看向了坐在對面默默喝茶的北島駒,他明明可以寫那么美麗的景色,但是又為什么會寫這種鮮血淋漓的現實呢?
誰都想照鏡子,因為他們都喜歡鏡子里面美麗的自己。
如果說鏡子里是真實的自己的話,那么多半沒有人會再去照鏡子了。
他啊…他寫出了那顆原本是紅色跳動的心臟真正的黑色。
“為什么…這寫的有點…”
之前寫雪國的時候,他整個人代入進去了。
現在這個大庭葉藏,也代入進去了。
他能夠預想到一件事情。
如果說這本書出版了,那么會引起一陣子的恐慌。
大庭葉藏這個名字會成為索命鬼一般,出現在所有沉醉在紙醉金迷的人的夢中和鏡子當中。
“我一直都在思考一個問題。”
北島駒的忽然說話讓大島和也嚇了一跳。
他倒茶的手都有點哆嗦。
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之后,他問道:“什么問題?”
“就是如果說,我說的是如果。”
“生存不過是一場必敗的戰役。
那么又是為什么每個人仍然可以活得興致勃勃且斗志高昂。
如果生來就被這樣莫名奇妙的喜悅的氣氛所困惑,又該用怎樣的表情去面對生活。
所有的人都像是螻蟻一般,這群被生活折磨的痛苦不堪的螻蟻們,都在做一件事情。
那就是用盡全力的去爭取一個成為人的資格。”
接待小姐此時正好進屋更換一下久泡著的茶水,看著一臉驚恐的大島和也,她感到十分的奇怪。
而后北島駒沒有理會,繼續說了下去。
“于是,這群螻蟻都會向往一個東西,家。
于是他們做夢都會去尋找一個所謂的家。
畢竟家這個詞匯太美好了。
美好到可以短暫的隔絕自己與世界的聯系。”
接待小姐的手抖了一下。
這里的氣氛好像有點…不太一樣。
“可是他們能夠回到哪里呢?”北島駒問道。
還沒有等他們思考,他繼續說道:
“回到不合法的氣氛中,還是回到一個虛無的空間中去永存。
總是以為如果能夠正視自己的一切卑微和弱點,就可以被接納、被鼓勵、以一種重新從母體中新生的方式被世界溫柔地親吻。
而卻發現世界昂起驕傲的頭顱,以一種群體獨有的高貴姿態,為他們的卑微不齒。”
大島和也十分同情的看了一眼在一旁手動的像是帕金森一般的接待小姐,抱歉,他現在也救不了她。
因為北島駒,似乎殺瘋了。
早知道就不勸他多說話了。
現在像是一個機關槍一樣,嘟嘟嘟嘟,根本停不下來。
而且說的話,還是十分的露骨。
就像是在強行的扒人衣服,讓人家去裸奔。
還要拿著一個鏡子,塞在面前,讓他照鏡子看看全身赤裸的鏡子。
說實話,可憐的大島老師后悔了。
北島駒手指輕輕的敲擊了一下桌子。
他還在輸出。
“怯弱、孤獨、無聊和恐懼。
這些看起來并不是很正面的情緒出現了。
但是這個世界是美好的。
所以依賴著世界去承擔這些情感,根本不可能。
不對,或是這個世界太卑微丑陋無法正視自己的膿瘡。
像是英雄那樣,十分勇敢的拿起長矛和盾牌,向著負面情緒沖鋒的戲份,并不適合所有的失敗者。
有的人可以卑躬屈膝,低頭認輸,只是生活已經習慣了人們的臣服。
它需要斗牛場的刺激,需要用一個人在千瘡百孔的掙扎來愉悅自己。
于是他們讓步了。
說著喊著一些看起來真實的話語。
說什么了?
他們會說:盡管嘲笑我的悲痛吧。
是的,他們讓步了。
又一次。
可是到頭來,扮演小丑戲份倒是為了嘲笑誰呢?
又是誰被這種看起來刻意而又布滿了悲傷的喜劇給逗笑了呢?
呵呵,都沒有。”
北島駒冷笑了一下。
這個時候的他,看起來也像是卸下了所有的偽裝。
帶著嘲諷的神色,用那種毫不在意的話語說出:“他們最后不過是被生活的一把把尖刀,捅死了。
所以,在這份死亡的寂靜當中,他們回家了嗎?
或許沒有。”
忽然之間,北島駒站起身子,看了一下大島和也又看了一下接待小姐。
這個時候的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精神病人一般。
他的語氣忽然之間放的很低。
但是又恢復到之前的那種平靜。
指著兩個人,最后指著自己,淡漠的說道:
“你們,也包括我啊,都要小心了。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或早或晚,誰都可能會被神經質的虛無感咬住,即便是很小心,也會被丑陋的世界抓住,然后在恐懼當中,被置于死地。
誰都會罵幾句世道。
但是這有什么用呢?
生活,也就是我們常說的世道,誰都不會被放過,誰都不會被原諒。
就像是大川先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