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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無常索命

  任王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是沾點莽大膽,熱血上頭,啥也不顧。

  殯儀館打更、夜探鬼巢之類的事都干過。

  一度以為這天底下就沒有自己怕的事。

  可現在有了。

  這無孔不入的嗩吶聲仿佛能夠引動他的心跳節奏。

  “撲通!撲通!!撲通!!!”

  心臟就像壓了塊大石頭,每一次跳動都是在“負重前行”。

  雖說每一次制卡反饋,都會映射肉身、強化肺腑,可心臟作為人體最重要的器官之一,再怎么強化,比起其他身體部位,也是脆弱非常。

  至少黃金級以下卡師的心臟,都很難承受重壓。

  任王自然也不例外,饒是有精神力抵擋聲浪,半分鐘過去,臉也有些白了,冷汗順著面頰流淌。

  紀年遠遠看著這一幕,忽然有些“心軟”,便讓嗩吶班子慢慢降低音調。

  這樣一來,原本尖銳的嗩吶聲就變得有些空靈,飄蕩在河風中,詭異感更足。

  任王的臉色卻是好看了不少,逐漸適應了這種壓力。

  并快速調整好狀態,準備加速沖撞。

  可就在這時,一聲凄厲的貓叫在他耳后炸響。

  “喵嗚!!!”

  那份尖銳驚悚感,比單純的嗩吶曲還要高出不少。

  只一秒,就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好似被當頭潑了盆冷水,從顱頂冷到腳心。

  他甚至能感受到貓胡須劃過后頸的瘙癢感。

  可當他轉頭時,背上卻什么也沒有。

  只是河邊多了棵歪脖子老槐樹,粗壯的枝干上掛著根麻繩,下面擺了幾個有些殘破的老壇,不住晃動,似乎藏著什么。

  他麾下的獨眼銹蝕屠夫此刻就坐在那里,伸出汗毛極重的手,伸入壇中。

  兩秒后揪出一只毛發黑亮、體態臃腫、身長半尺、雙目通紅的老鼠。

  這耗子像是成了精,拼了命地掙扎,對著銹蝕屠夫的手就是一口。

  可那屠夫是兇鬼之軀,哪里會被這種小玩意兒傷到,稍一用力,就將其活活掐死。

  這時,樹頂忽然響起一聲貓叫。

  任王頭皮發麻之余,抬眸去看,就見一只雙目幽幽、皮包骨頭的黑貓正趴伏在老槐樹的樹干上,死死盯著他。

  “這貓…好像余安然場域里的那只…”

  “不,她養的那只瘦貓就是寵物,偶爾充當氣氛組,遠沒有這么恐怖。”

  任王心說著,抬手指揮銹蝕屠夫上書捉貓。

  可那老槐樹就像有了道行,樹身瞬間生出上百張情緒不一、神情各異的面孔。

  屠夫無法攀樹,便原地縱跳而起,手中屠刀直奔黑貓。

  誰知卻砍了個空。

  那黑貓仿佛只存在于任王的幻想中。

  從樹上消失,又在任王轉頭之時,出現在三輪車上,幽綠雙目死死盯著他。

  然后在其伸手去拍百疤覆體囚徒肩膀的時候,再次消失,偶爾發出凄厲貓叫,融進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嗩吶聲中。

  嗩吶、黑貓…

  任王咬著牙,接下了紀年送他的兩樣見面禮。

  有來無往非禮也。

  眼看著接親隊伍逐漸靠近那條河流,他便指揮蓑笠凍魚刺客在暗中浮動,隨時準備出手。

  “唉君啊,你又知否我久病成癆,不久會為你傷心死…”

  那陰冷絕望的歌聲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詭異的唱腔讓人身心俱涼。

  無形中也對任王手下的卡靈造成了一定影響。

  明明接親隊伍距離河流還有幾十米,可凍魚刺客還是魚雷般雙腳脯動,準備破水而出。

  任王注意到這一點,趕忙進行感官互通,試圖阻止對方這一找死行為。

  豈料這時,黑暗中忽然伸出兩只冰冷刺骨的大手,握住了他的腳踝,不,是凍魚刺客的腳踝,往下拖。

  那股沛然大力饒是以凍魚刺客藍品三星的品階等級,也沒有任何反抗余地,很快就被拉到河底。

  可這還不是完結。

  任王正死命催動精神力,脖頸忽然一緊。

  “鎖鏈…”

  他話剛說到一半,身子就猛然靠后,險些從車上跌落,臉色瞬間變得青紫。

  他感覺身后有東西在用鎖鏈死死勒著他的脖子,身體里某種類似膠質的物體都像要被生生扯出來。

  眼前開始閃過跑馬燈,任王的頭慢慢下垂,可卻在落到一半時,忽然睜開眼睛,斷了與凍魚刺客的聯系。

  總算緩了過來。

  “還沒正式開打,就滅了我一員大將,不愧是紀年…咳咳…”

  連續遭遇重創,任王表面風輕云淡,還有閑心夸贊對手,可實際上,心里已經開始犯慫了。

  向來莽撞的他忽然在這一刻“成長”起來,被迫變得“理智”。

  “如今我身邊只有唐叔、囚徒這兩個卡靈,對面卻有那看著就嚇人的新郎,還有沒露面的新娘兩個主戰單位,外加一大票小弟。”

  “以少打多,太不理智,還是穩著點。”

  這樣想著,他伸手拍了拍老頭的肩膀,示意他趕緊掉頭,朝反方向,也就是大觀園所在的方向走。

  見此情形,領著紅煞行進的紀年也沒有提速,就這樣慢慢走,不遠不近地跟在那輛三輪車后。

  察覺到自己與那股陰冷氣息越來越遠,任王不由轉頭,見自己與那支詭異至極的隊伍逐漸拉開距離,不由松了一口氣。

  可還沒等他高興半分鐘,面前的曠野就又掀起了一陣大霧。

  依然是熟悉的嗩吶聲,只是這次略顯沉重,讓人聞而生悲。

  “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

  唱的是天意弄人,還淚緣盡…

  任王聽到的是父母愛子至深,卻不得不承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

  青年人壯志未酬,沒有盡到子女之責,亦未嘗到愛情之果,也沒有過多少享樂,大多時候都處在壓力與疲憊中。

  如今薄棺一口,何其沉重,小小土丘,了卻人生。

  “呼…”

  任王長呼一口氣,兩行淚緩緩而流。

  許是精神太高的緣故,他并未捕捉到紀年傳遞給他的“黛玉還淚”一環,反而直指核心,觸碰到了白煞本源:壯志未酬,并與之深深共情。

  可他很快就反應過來,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強行集中精神。

  就見一支隊伍自那暗沉天色下微微發灰的白霧里緩緩走出,且行且舞。

  每一步都伴著沉重的嗩吶聲。

  為首一人滿臉苦相,垂目耷眉,引路揮幡,揮揚紙錢。

  八大把棺,頭系白縵,肩扛紅棺,腳踏實地,步步艱難。

  嗩吶班子蓑笠白衣,且舞且行,氣運丹田,奏大悲之音。

  棺上一女,身披縞素,懷捧哭喪,哀聲輕唱:

  “上坡嘞,路有泥,莫沾腳誒…”

  “遇山嘞,斧鑿開路從這走誒…”

  “過河嘞,砍樹搭橋從這過誒…”

  “揣盤纏、寫路引,一路不挨欺!”

  “渴飲水、餓吃米,天冷須添衣!”

  樸素的唱詞帶著哭腔,有點啞嗓。

  任王一時怔住,腦中忽然閃過“吟葬花詞”、“共讀西廂”、“情愫漸生”、“寶黛參禪”、“為卿而病”等模糊畫面。

  直到眼前浮現出“冷月葬花魂”一景,萬千情景都在那略帶哀婉的喜樂聲中崩壞。

  任王望著那迎面而來的隊伍,又回頭看了眼那逐漸逼近的接親隊伍。

  只覺荒誕。

  新郎接親而來、笑生狂癲,殊不知轎中人并非意中人;路遇亡人,心底生晦,哪知意中人正是棺里人。

  嗩吶交錯而過。

  一邊喊“比翼連枝,喜結連理”,一邊嘆“紅顏命短,白頭未見”。

  嘆青梅竹馬,等一玉如意。

  只聞“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送入靈堂。

  腦中閃過一幕幕畫像,任王不由心情沉重。

  恍然不覺自己已經陷進了河中,兩支隊伍一前一后,離他都不過十幾米遠。

  唱詞交織、嗩吶相應,仿佛潮水從四面八方涌來。

  隱藏在河水中的黑影看了任王一眼,緩緩消散,去下一個地方等待。

  任王也在這時清醒過來,四面環顧著看,略顯慌亂。

  不知何時,百疤覆體囚徒從車槽爬出當了轎夫;

  獨眼銹蝕屠夫臉色肅穆,肩扛紅棺,穩步前行;

  紅袍詭笑妖僧滿臉慈悲,單手盤珠,誦經超度;

  癲狂夢里的老唐連帶著那臺三輪車都不知所蹤。

  再加上早就被拖進河底“勒死”的蓑笠凍魚刺客。

  他竟成了孤家寡人。

  絕望的味道在空氣里蔓延。

  任王做了幾個深呼吸,手持老唐散落的木棍,四顧環看。

  鞋襪和褲腳都被打濕。

  可他卻顧不了那么多,心臟狂震,仿佛在崩裂的邊緣。

  這一喜一悲兩支隊伍,也開始圍著他轉,并朝他的頭頂拋灑紙花紙錢。

  風吹動了白縵,也掀起了轎簾,露出新娘涂著血紅指尖的手和完美精致的下頜線。

  新郎官笑正癲,腮紅都擠到了一起,朝任王拱手時,臉上不無得意。

  ——他以為自己娶了心上人,開心得就像打了勝仗的戰士。

  驚悚又可悲。

  “過河嘞…”

  就在任王陷入絕望之際,棺中女子的一聲輕唱讓他身體一輕,視線明滅間,來到了另一番天地。

  這是一條血黃長河,爬滿蟲蛇、腥風撲面,岸邊生著妖嬈如血的花朵。

  任王擦了擦眼睛,恍惚間看到一黑一白、一高一瘦兩道身影站在不遠處。

  “一見生財,天下太平…”

  他低著頭輕聲念著,眼前忽然出現一黑一白兩雙官靴。

  抬起頭就見兩張面孔。

  一個長舌垂落,苦笑顏開;一個手持鎖鏈,兇顏冷面。

  “任王,青山省人氏,壽數十八,已用盡,隨我們走吧。”

  陰冷低沉的聲音好似晴天霹靂,回蕩在任王心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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