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昌在李芳遠的事情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反正種種消息,他都給壓下去,任憑六部九卿,誰來說事,他都搪塞過去。
五軍都督府那邊,希望出兵討伐,他也給壓下去了。
要問為什么,徐景昌也懶得解釋,只是靜觀其變…等來等去,還真就等到了一個消息,李芳遠的長子李褆上書,主動承擔罪責,請求上國寬宥李芳遠,放他回國,主持政務,以免國家亂成一團。
直到此刻,徐景昌才召集各部尚書,共同討論這封信。
幾位尚書看到這個結果,也不由得松了口氣。
“定國公,這個李褆還算懂事,只是請求釋放李芳遠,我看不如就回信,讓他暫時監國攝政,主持朝鮮政務,不知道定國公意下如何?”黃淮主動提議道。
楊溥也急忙點頭,“定國公,擒拿李芳遠,已經震懾朝鮮上下,如今冊封李褆,剛柔并濟,必定能讓朝鮮歸心。”
徐景昌含笑不語,幾位尚書不由得沉吟,這個結果已經算是很好了,定國公怎么還是不樂意?
楊士奇不由得說道:“定國公莫非另有高見?”
徐景昌搖頭,“此事還需要等待,你們只要處理好本部事務即可,咱們繼續等待。”
這一次大家伙都安靜了不少,沒有什么人敢在臺面上議論。
又等了不到半月,自朝鮮方向,有一封密信送到了朝中。
這一封信來自李芳遠的三子李裪,這個年輕人就比較會說話了,他在信中尊大明為父,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為何帶走李芳遠,他不敢問,也不配過問,只求上國示下,要如何收拾朝鮮之事,以免誤了大明的軍國大事。
徐景昌看到了這封信,臉上終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多孝順的孩子,終于等到了想要的結果。
“去把李芳遠叫來吧。”
伴隨著徐景昌的吩咐,很快就有人把李芳遠帶了過來。
離開朝鮮的時間不算太久,但是這位國主已經是須發皆白,身形佝僂,形銷骨立,就剩一口氣的樣子。
“見過定國公。”
他顫顫哆嗦,給徐景昌行禮。
“行了,不用客氣。”徐景昌一伸手,“坐吧。”
李芳遠再三道謝,這才敢坐下半個屁股。
“我送你一本孝經,你可看過了?”
“看過了,還看了三次。”
徐景昌道:“我知道伱也是讀了不少中原的書,自然知道我的意思,是吧?”
李芳遠面色凄苦,猶豫了半晌,才說道:“是我囚禁生父,為子不孝,惹惱了上國,降下雷霆之怒。我愿意反躬自省,補償罪孽,還望上國能夠寬宥,再給一次機會。我如今風燭殘年,命不久矣,不敢奢求其他,只求能魂歸故里,安葬在故國山川,還望上國能夠恩典!”
說著,李芳遠哭哭啼啼,直接跪倒。
徐景昌感慨點了點頭,“到底是一國之主,不必如此。我這里有兩封信,你先看這一封。”
說著,徐景昌將李褆的信給了李芳遠。
李芳遠展開之后,發現信中只是請求釋放他回去,不由得嘆了口氣,好歹調集精兵猛將,做出魚死網破之舉,才能把為父接回去,只是哀求,恐怕大明不會輕易答應。
這個長子素來親情寡淡,不愛讀書,并非絕佳人選,現在看來,立他做世子,就是個錯誤。
這時候徐景昌又把第二份李裪的書信給了他。
李芳遠打起精神,這個第三子可孝順多了,必定竭盡全力,救護父親。
可是當李芳遠展開之后,頓時傻眼了。
這個孝子不但不想著救回父親,還一再詢問,讓大明決定誰來治理朝鮮。
分明是要當朝鮮國主!
簡直豈有此理!
實在是可惡透頂!
李芳遠神色一變再變,怒火中燒,氣得胡須亂顫。
徐景昌笑道:“李芳遠,這兩個兒子,你又怎么看?”
“我!”李芳遠一時語塞,他能說什么,自己種下的惡果,報應到了自己身上。
“回定國公的話,我慚愧惶恐,子孫不孝,皆是報應。”
聽他這么說,徐景昌反而笑道:“你是對兩位王子失望了?”
李芳遠怔了怔,無奈低下頭、
徐景昌終于一聲長嘆,“我給你一本孝經,看來你還是沒有讀懂啊!”
李芳遠愕然。
徐景昌道:“我問你,令尊因何故被囚禁起來?”
因為他不肯給我世子的位置,沒有辦法,只能廢了他!
李芳遠頓了頓,這才恍然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家父原系高麗舊臣,曾經侍奉大元,成為國主之后,圖謀大明疆土,野心勃勃,致使國中不安。我不得已將他囚禁起來,也是為了大局。”
徐景昌含笑點頭,“說得好啊,李成桂這個人,算是梟雄,可到底缺了點忠心,對大明也不夠孝順,落下今日的結果,情理之中。”
李芳遠連連點頭,他被孝順兩個字觸動,似乎明白了什么。
“這次你來大明,又有什么感悟?”
李芳遠打起精神,忙道:“在下自幼仰慕大明風物,恨不得親自體會,如今上國盛情邀請,能夠踏上大明疆土,我死而無憾。”
徐景昌笑道:“這是大明邀請,還是你自己愿意的?”
李芳遠打了個激靈,忙道:“是我愿意來的,我愿意做大明小民,盡孝上國。”
徐景昌更加滿意了,又指了指那兩封信,“這回你再想想兩個兒子,誰更合適?”
李芳遠到底是一國之主,說到了此刻,也算是明白過來。
只能道:“我那長子不懂事,三子…三子李裪尊奉大明,為子至孝,似乎可以托付朝鮮國中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上國意下如何?”
李芳遠抬眼看著徐景昌,不敢錯過任何一點變化。
徐景昌笑容和煦,“李國主,你可讀懂孝經?”
李芳遠一怔,忙道:“懂了,懂了。”
“那你能不能談談?”
“能…孝道之本,首在國家,要孝順上國,侍奉大明,以天子為父,以皇帝為尊,時刻想著大明,盡忠職守,如此才是大孝之道!”
徐景昌哈哈大笑,“很好,很好!既然如此,你現在就寫一封信,送回朝鮮,曉諭三子李裪,讓他為大明盡忠,你可愿意?”
“愿意,我愿意啊!”
說話之間,他連忙請求紙筆,立刻修書一封,然后還交給徐景昌過目。
“嗯,你先回去吧。”
徐景昌讓人把李芳遠送回去…只不過這次回去,換了新的住處,是一座江南園林,占地足有幾十畝。
除此之外,還給他準備了不少人伺候,甚至有專門的朝鮮風味。
待遇頓時上來了。
而在另一邊,徐景昌也來求見朱棣。
朱棣也沒客氣,足足讓他等了一個時辰,這才把徐景昌叫了進去。
“很明白的事情,只要靜觀其變即可,你非要拖延著,難道整個朝堂,就數你聰明,其他人都是傻子?”
徐景昌慌忙搖頭,“陛下這就冤枉臣了,這事情確實是陛下所說,靜觀其變就行。奈何朝中事,又怎么靜得下來?臣要是說了,只怕就成了尸位素餐,好好的事情,總會有人添亂的。”
朱棣一時沉吟,輕嘆口氣,“朕知道你的苦心了,屬實不容易。現在朝鮮也差不多了,你看該怎么辦?”
徐景昌道:“臣不知道,這事情應該是陛下做主。”
朱棣呵呵道:“你讓朕做主?朕還挺奇怪的,這大明朝的事情,朕幾時能做主了?”
皇帝陛下每句話都帶著怨氣,徐景昌笑道:“陛下,這天下事都是陛下說了算。”
“那好,朕打算把漢王封到朝鮮,你看怎么樣?”
徐景昌急忙點頭,“臣看不錯,漢王雄才大略,善于理財,治國有法。朝鮮也是個用武之地,東撫倭國,西接遼東,海路又直通天津,進退之間,縱橫捭闔,實在是用武之地。”
聽到了徐景昌的這一番稱贊,朱棣非但沒有高興,反而眉頭緊皺,神色不安。
“徐景昌,如果朱高煦去了朝鮮,久后會不會成為大明之患?威脅到國家安寧?萬一他起兵再來一次靖難,又該如何?你可有辦法應付?”
徐景昌無奈苦笑,“陛下,此事屬實不是臣能管得了的,這是宗室的事情啊。”
“不行!”朱棣怒道:“你既然是通政使,手握大權,就該拿出辦法,不然朕用你干什么?”
徐景昌無奈道:“陛下如果非要讓臣拿主意,臣只能說有關宗室的改革,已經做了很多,陛下要想真正永絕后患,那就只剩下一個辦法了。”
“什么辦法?”
“那就是降低封爵。”
“降低封爵?你什么意思?能不能仔細說說?”
“陛下,譬如說皇子,按照現在的規矩,肯定要授予親王爵位…但是如果陛下能從侯爵授起,其余宗室,從千戶,百戶授起,或者準許宗室參與科舉,凡是通過之后,從翰林檢討開始,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等等!”
朱棣攔住了徐景昌,“你的意思?朕把封爵降下來,就方便打消宗室野心,對吧?”
徐景昌道:“畢竟要先升到親王,才能奢求儲君之位不是?如果陛下增加十幾個爵位,等宗室層層升遷,即便到了親王爵位,只怕也七老八十,早就沒了奪嫡的心。其余年輕宗室,又要從頭開始,老老實實努力升官…您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