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力赤站起身,想了又想,五味雜陳。身為汗王,當中獻上一舞,到底算不上什么光榮的事情,可眼下的情形,他不跳又能如何?
正在這時候,朱棣突然道:“卿可是缺少一件兵器?”
鬼力赤下意識點頭,他最擅長跳的,或者說蒙古最流行的刀馬舞,確實需要一柄彎刀才是。
朱棣將自己的佩劍摘下來,扔給了鬼力赤。
“湊合著用吧。”
鬼力赤接在手里,他此刻距離朱棣,不足十步,一個飛身,沖到近前,憑著手里的這把利劍,或許就能結果了大明天子的性命。
當真是近在咫尺,舉手之間。
可等待他的是什么?
亂刃分尸,生不如死?
鬼力赤也說不好,他只能舉起寶劍,充作彎刀,開始跳了起來…他雖然不是黃金家族的血脈,但到底是蒙古大汗,去給漢人皇帝跳舞。
總覺得丟了點什么,一股濃重的悲憤,在胸中醞釀升騰,以至于他揮動兵器,格外用力,一曲過半,額頭上已經有了汗水。
如此的鬼力赤,自然逃不過徐輝祖的眼睛,他已經鎖定了鬼力赤。
丫的只要有一點歹心,立刻斃殺。
足足等到一曲跳完,鬼力赤到底沒有任何出格的舉動,恰恰相反,他還跪了下來。
“吾皇天恩,再造之德,臣感激涕零,銘刻肺腑。”
朱棣臉上都是笑容,“鬼力赤,朕這一次救了你,幫著你挫敗了內亂。可要朕幫你坐上韃靼大汗的位置,怕是不容易。誰讓伱這家伙不爭氣,連手下人都鎮不住,你可真讓朕失望!”
朱棣毫不留情責罵,可聽到這話的鬼力赤,非但沒有生氣,還有一絲絲慶幸…不當大汗,也是一種解脫,總算不至于丟人了。
哪知道朱棣又笑道:“可不管怎么說,你是俺請過來的客人,鬼力赤,你愿意委屈一點,當個朵顏三衛的可汗不?”
鬼力赤還沒反應過來,僵在了當場。
朱棣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近前,笑著道:“是這樣的,朕打算將大寧以北,遼東女真以西,臨近大明的這一片,化為朵顏三衛的轄地,由你出任可汗。在大明這邊,朕封你一個忠順王,世襲罔替。朕保證你的子孫后代,永遠都是王爵,沒有任何人能取代你。朕會把草原的商賈貿易,全都交給你,你還滿意嗎?”
鬼力赤明顯呼吸急促起來,他比別人更清楚怎么回事…蒙古上下,向來以實力為尊。像他這種,靠著阿魯臺扶持,又被人踢下來的大汗,真沒啥威望。就算大明勉強扶持他恢復汗位,也沒幾個人會在乎他,再次被人趕下來,幾乎是必然的。
朵顏三衛的情況不同,他們并不要求汗王一定有黃金家族血統,此前朵顏三衛的主力又被大明干掉了。
朱棣讓鬼力赤擔任汗王,阻力并不大。
而且朱棣還給了他榷場貿易的權力,許諾世襲罔替,子子孫孫,都能擔任這個忠順王。
怎么看都比冒險回去接瓦剌大汗,坐在火藥桶上面舒服多了。
“陛下,臣,臣叩謝天恩!”
這一次鬼力赤發自肺腑,跪在了地上,砰砰磕頭,感激涕零。
朱棣呵呵笑道:“起來吧,咱們繼續喝酒。”
這一次鬼力赤喝得盡興,沒有幾杯酒下肚之后,不用朱棣讓,居然又主動出來,開始跳舞。
跳得格外賣力氣,不光跳,還大聲高歌,最后跪在了朱棣面前,“陛下胸懷天下,澤被蒼生,理該為天可汗啊!”
天可汗!
那可是唐太宗的尊號,朱棣心有戚戚,也挺垂涎的。但到底他還沒喝多,因此笑道:“朕自知還當不起天可汗,畢竟論起功績,朕遠不如唐太宗,論起疆域遼闊,大明也不如大元…成吉思汗朕尚且不如,怎么敢妄自尊大,叫什么天可汗?”
朱棣笑道:“不過你這么說,也足見忠心。朕這口天子劍,就賞給你了,麾下有誰敢不服氣,就直接給朕砍了,能做到嗎?”
“能!”鬼力赤連連點頭,此刻再看這柄天子劍,他簡直愛不釋手,別說讓他跳舞,就算再為難一萬倍,他也心甘情愿。
“陛下,天恩,臣五體投地!”
朱棣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容,絲毫沒有什么意外…畢竟徐景昌已經給他寫好了辦法,還有什么好驕傲的?
不過說實話,在處理這種事情上,徐景昌的天賦屬實了得。
比如鬼力赤,他本就是個失敗者。
能得到這些,已經算是賺大了。
而起在大明和蒙古之間,安排這么一個人,自然是好處多多。
他正好能充當緩沖區,還有烽火臺的作用。
蒙古諸部,有任何入寇的打算,他都會提前通報大明。
其次,有他們在,還能不斷消化吸收蒙古人,讓他們改變習慣,放棄游牧,轉而成為大明需要的勞力。
說白了,鬼力赤就是大明的試驗田,示范區,用來輻射整個大漠的。
這也符合步步為營,穩步推進的策略。
先把臨近大明的這部分吞下來,然后再向縱深發展。
解決了鬼力赤,就剩下那個本雅失里汗和太保阿魯臺,朱棣本打算一并解決了,但是他突然從邸報上面看到了一個驚人消息。
預計北平秋糧豐收,府庫存糧超過三百萬石!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朱棣第一反應就是騙人的,好大喜功,吹牛皮也不能這么過分!
“去把朱高燧叫過來。”
不多時,趙王朱高燧就來了,朱棣見到他,劈頭蓋臉就質問道:“誰讓你胡亂吹牛的?”
朱高燧愣了一會兒,不由得撓了撓頭,“父皇,孩兒沒撒謊啊!”
“沒撒謊?俺當了二十年的燕王,北平能產多少糧食,俺心里沒數?哪一年不是靠著南方輸送?就算有本事增加一些產量,自給自足都不夠,還敢奢談存糧,你當朕是三歲孩子嗎?”
被父皇一頓臭罵,朱高燧苦兮兮道:“這也不是我的生意,是二哥的,他手上的農場確實產量不低。”
朱棣依舊不信,“你們這還是欺騙朕,我要親自瞧瞧去。”
朱棣向來是說到做到,他直接去了開平衛,查看情況。
等朱棣看了一圈回來,直接把臉沉下來了,“去把朱高煦給朕叫來。”
沒多大一會兒,漢王朱高煦被叫了過來。
剛一見面,朱棣就怒喝道:“跪下!”
朱高煦也愣住了,這么多年,用得著這樣嗎?
記憶中,還是上次弄錯了年號的事情,才惹得朱棣如此憤怒,他現在又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你為什么謊報糧食畝產,欺君罔上?”
朱高煦表示自己很冤枉,“父皇,孩兒沒有欺君啊…預估畝產在八斗到一石二,跟過去這些年,相差不多,甚至還要略少。”
朱棣眉頭一皺,“既然糧食畝產沒增加,你怎么弄出三百萬石的存糧?你不是欺君嗎?”
朱高煦思忖了好半天,他才漸漸明白過來,畝產沒有增加,所以就不可能有更多的糧食,說存糧三百萬石,根本是欺人之談!
“不對啊!”朱高煦連忙搖頭,“父皇,孩兒屬實沒有欺君,這事分明是父皇算錯了。”
“你放…”朱棣怒氣沖沖,“朱高煦,你要是給朕說不清楚,朕就按國法治罪!”
朱高煦毫不在乎,“說就說唄,多簡單的一件事…北平的農場,是可以用奴隸的。”
“用奴隸怎么樣?奴隸就能多產糧食嗎?”
“奴隸是不能多產糧食,但可以少吃糧啊!”朱高煦振振有詞。
“少吃?什么意思?”朱棣錯愕。
朱高煦呵呵一笑,自己這位父皇啊,是真的沒有商人思維。
“奴隸是沒有家人的。”
朱棣怔了下,“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用奴隸,不必考慮養活他們的家人,至少暫時不用。只要能喂飽他們一個人,也就是了。北平這邊又有極多的牲畜,牛馬充足。一個奴隸,配上一頭耕牛,差不多能耕種五十畝左右的土地。”
朱高煦耐心給朱棣算賬,一個奴隸的口糧,兩石左右,牲畜是人的三倍…也就是說,十畝田的產量,足夠喂飽這一頭牛和一個人,剩下四十畝都能拿出來買賣。
就算打個對折,還有二十畝產量,保守估計,也有十六石。
“父皇,如果給一家五十畝田,能交多少稅糧?”
朱棣翻了翻眼皮,按照大明的正常稅賦,一畝田只需要交五升三,重租田也不過八升五,全都不到一斗。
五十畝地,也收不上來五石糧。
因為自耕農要養活一家人,要承擔徭役。
少了人家就鬧事了。
“朕大約聽明白了,你們這么弄,怕是需要很多的土地吧?你不怕不夠?”
朱高煦大笑道:“父皇,怎么會不夠啊?你這次領兵打仗,痛擊蒙古諸部,咱們的人已經能越過長城屯墾了,還有遼東,土地更多!”
朱棣眉頭緊皺,“你是說朕這是替你們打仗了?”
朱高煦心頭一震,忙道:“父皇是為了大明子民…這些糧食產出,也都是大明的。”
朱棣眉頭緊皺,深吸口氣,突然朗聲道:“既然是大明的,那就告訴本雅失里和阿魯臺,朕要帶著他們去瞧瞧大明的糧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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