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昌走在通政司的大堂里,說實話,他的失望不是一點點…當初他在這里的時候,各部政務進度,就掛在墻上。
完成了多少,一目了然。
也不用說別的,往這里一站,誰干得好,誰干得不行,清清楚楚。
哪怕是吏部天官,也要低頭。
這就是權柄!
可徐景昌一走,這條規定雖然沒有廢除,但九卿旬會挪到了吏部,由天官主持。隨后各部主官就不來了,只是派侍郎一級的過來。
而就在徐景昌北上之后,就連侍郎也不來了,干脆就撤了。
同朝為官,何必互相為難?
大家伙一團和氣不好嗎?
解縉很清楚這些事情,卻也很無奈。歸根到底,還是他的威望不行。
一個朱棣匆匆提拔起來的翰林,論起資歷,遠不如大多數的尚書侍郎,又沒有雄厚的背景,你想拿捏這幫大臣,你憑什么啊?
徐景昌轉了一圈,又問道:“怎么人少了這么多?六科呢?”
這一回解縉的臉色更難看了,“回定國公的話,六科以通政司狹窄,不便辦公為由,已經搬走了。”
徐景昌又向四周看了看,呵呵道:“那總不至于連邸報也搬走了吧?”
解縉無奈道:“邸報倒是沒有搬走,只是現在朝廷下撥的經費不夠,只能削減發行量。再有就是人手不足,咱們的官方邸報,有,有些時候,需要抄襲趙王的民間邸報。”
說這話的時候,解縉臉上發燒,著實沒面子。
徐景昌在時,通政司何等威風八面?
內外奏疏題本,都要經過通政司,大事小情,都要經過他的點頭。
靠著政務進度,拿捏六部。
依靠邸報,左右輿論風向。
掌握了六科,既能負責征稅,又能監察朝堂百官。
彼時徐景昌雖然很克制,但誰都明白,他已經擁有了宰相權柄。
大家伙心中惶恐,才聯合起來,把徐景昌弄掉。
雖然往后徐景昌掌握了錦衣衛,更是成為了平章院副使,但畢竟隔著一層。而且被徐景昌收攏到政事堂的權柄,也在日削月割之下,所剩無幾。
就拿那個邸報來說,原本是先擬定官方邸報,然后從官方邸報抽取部分內容,放在民間邸報上面,賣給老百姓。
可是沒有了徐景昌操持,民間邸報越來越大,官方邸報的預算人員越來越少,弄到了最后,官方邸報甚至不具備解讀朝政的能力,只能抄襲民間的。
朝臣要想獲取最準確的消息,竟然要看民間邸報。
這簡直是離了大譜!
“解學士,真是物是人非啊!”徐景昌只是淡淡一聲嘆息,解縉卻是渾身震顫,額頭浸出冷汗。
“定國公,我屬實是有錯,但是很早之前,陛下已經在武英殿大會朝臣,不論是九卿旬會,還是通政司的監察職權,都落到了武英殿,我也是螳臂當車,無能為力。”
徐景昌聽到這里,只是輕哼一聲,沒有再說任何話,其實也不用多說什么。
解縉不老實!
通政司權勢流逝,這里面絕對有解縉縱容的原因,但是他這個縱容,出于什么心思,那就不好說了。
是為了引來徐景昌的震怒,反攻倒算?
又或者他躋身武英殿之后,覺得通政司無關緊要…這還不好說。
但是有一點,他絕不像現在表現的那么無辜無奈。
徐景昌心中翻騰,轉身要走。
正在這時候,蹇義從外面匆匆趕來。
“定國公,一向可好?”
徐景昌看了他一眼,輕笑道:“天官大人,你有日子沒來過通政司了吧?”
蹇義怔了怔,笑道:“我那邊政務屬實繁忙,并沒有多少空閑。不過定國公回來了,我一定是隨叫隨到。對了,按照旨意,通政司提為正一品,往后的九卿旬會,也要遷到通政司,總算能卸下重擔,交給定國公了,我感激不盡。”
徐景昌笑著點頭,“蹇尚書,伱請這邊來。”
徐景昌引著蹇義,到了旁邊的客室,解縉跟了過來,正要進來,徐景昌淡淡道:“我和蹇天官閑聊一下。”
解縉立刻止住了腳步,再也不敢向前半步,躬身后退,額角上的冷汗更多了。
蹇義看在眼里,絲毫沒有在意,只是笑道:“定國公,你有什么吩咐”
徐景昌笑道:“沒什么事情,就是我回來的時候,聽說東宮那邊,有一排建筑倒了,險些傷到了太子殿下,可有此事?”
蹇義忙笑道:“是有這事,必是太子殿下跟你說的。東宮是洪武朝的建筑,年久失修,工部那邊拖延,戶部又不愿意花…不過請定國公放心,我立刻下令,讓人把東宮修好,再也不會出這種事情了。”
徐景昌笑瞇瞇點頭,“蹇天官辦事我自然放心,這次回京,我還沒跟太子殿下說這事,就先過來和你提起。”
蹇義笑了笑,“是定國公信任我,我受寵若驚。”
徐景昌道:“是有這個意思,但卻有另外的一點小事。當年經辦東宮物料采購的官,以次充好,買了假貨,其中用的木材,都被蟲蛀了。這事蹇天官知道嗎?”
蹇義瞪大眼睛,忙搖頭道:“這個我不知道,畢竟是洪武朝的事情,經歷建文四年,又趕上了靖難之役。兵連禍結,京城也幾次失火,當初的事情,就算想查,怕是也說不清楚了吧?”
徐景昌點頭,“沒錯,人死事消,有好些確實沒法說清楚。但是偏偏宮里用料,都要有來源,木頭上面,會有采買的出處,這事情很難作假。當然也沒有必要,畢竟蓋在了房子里面,又有誰知道呢!而且就算有記錄,能查得出來,如果官吏死了,查無實據,也就不了了之了,是吧?”
徐景昌語氣平淡,笑呵呵說著,仿佛是在拉家常。
可蹇義的眼神深處,泛起一絲絲的波瀾。
“定國公,你的意思,莫非意有所指?”
徐景昌笑道:“談不上,只是當年辦這事的官吏,職位肯定不高,要不是工部主事,要不就是中書舍人,或者其余什么小官,無足輕重。只是他要是能屹立朝堂不倒,只怕高升侍郎尚書,也說不準啊!”
聽到這里,蹇義再也沒法淡定了。
“定國公,莫非你要徹查這個案子?揪出當年的人?”蹇義緩了口氣,嘆道:“就算按照你說的,真有這么個人,當年他也只是辦差而已,絕對算不得多大的罪過,無奈而已。”
徐景昌笑道:“沒錯,確實算不得什么,只是消息傳出去,會落人口實,造成一點小小的麻煩,不用太過在意,沒有什么事的。”
徐景昌笑呵呵道:“沒什么事了,我也剛回來,回頭咱們再聊。”
蹇義一肚子話,卻也不好再說,他從徐景昌這里出來,連忙派人打聽…等消息傳回來,蹇義的血都涼了。
原來宮里的建材,譬如地磚,石材,木料,成批采購的時候,為了保證質量,都會用天干地支,加上一些標記,產地,表面出處,方便出問題追蹤。
很湊巧的是,東宮出了事,這批木料,根據上面的標記反推,原本是不該用在東宮上面,而是要用在御馬監的。
竟然有人偷梁換柱,拿劣質的建材,糊弄東宮。
這事情發生在洪武二十一年,而經辦此事的官員,正是當時的中書舍人,剛剛入仕三年的蹇義!
“徐景昌啊,你怎么連這事都能查到啊?”蹇義一籌莫展。
屬實按照徐景昌所說,畢竟是前朝的事情,許多證據已經湮滅,以此來辦蹇義,絕對不夠。
但是這種事情,往往不需要太多的證據,只要大家伙相信了,也就夠了。
你蹇義身為百官之首,人人仰望,居然干出了這么混蛋的事情?
可真是讓人大開眼界,耳目一新。
朱高熾到了徐府,湊在書房里,對徐景昌除了欽佩,就是欽佩。
“我說表弟啊,你到底是多厲害啊,怎么連這種陳芝麻爛谷子都能翻出來啊?我也沒有料到,一向謹慎小心的蹇天官,居然還有這樣的把柄!”
徐景昌呵呵兩聲,“殿下,吏部何等重要,當年蹇義能順利進入吏部,只怕也有大文章。”
朱高熾吃了一驚,“表弟,你的意思是蹇尚書他縱容挪用東宮的材料,然后換來了吏部的差事?要真是這樣的話,這可是大罪啊!”
徐景昌淡淡道:“殿下,既然是大罪,你能給蹇尚書定罪嗎?”
朱高熾搖頭,“不能,畢竟年頭太多,又經歷了大亂,查的清楚即怪事了。”
徐景昌點了點頭,“確實如此,不過我想蹇尚書不會坐視他的名聲受損的。”
朱高熾也不是傻子,很快就明白了徐景昌的意思,“你是打算以此事揪住蹇天官的小尾巴?”
徐景昌淡淡一笑,“如果我沒猜錯,這幾天之內,蹇尚書就會過來。”
用不了幾天,次日蹇義就來了。
“這事確實是我干的,但讓我干的卻是建文生母呂太后。”
徐景昌一怔,笑道:“給自家的房子偷工減料,這是什么路數?”
蹇義道:“或許是想省點錢吧!定國公要想追查,可以去鳳陽問問呂氏就是了。”
徐景昌搖頭,“我可不想!”
蹇義眉頭緊皺道:“那定國公想干什么?”
徐景昌笑道:“沒什么,真的沒什么…蹇天官,咱們還是討論下正兒八經的政務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