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徐景昌真是沒什么目標,甚至沒有認真想過,只是朱棣突然提出來,然后姑姑和朱大胖子就張羅,一堆人糊上來…徐景昌沒感覺到成家立業的興奮,只有無窮無盡的煩惱。
但是到了今天,一個被人推崇備至的江南才女,竟然比不過身邊一起說笑的普通女孩,這才讓徐景昌有種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感覺…只不過貌似黃觀之女,也不是普通女孩啊!
再這么一想,徐景昌更加盤算起來,相比之下,夏原吉是尚書,黃觀也是尚書,夏原吉在朝堂權力很大,可黃觀在士林頗有威望,六首魁元可不是吹的。
雙方完全勢均力敵,剩下就要看兩個丫頭怎么樣了…
徐景昌心思動了。腦筋轉得極快,“夏尚書,吃了這頓飯,咱們兩個就商議一下怎么裁撤衛所的事情。旁邊安排個記錄的人,你看怎么樣?”
夏原吉多精明啊,見徐景昌看自己的侄女,他就笑了,“可以,就讓俺這個侄女來吧,她精通文墨,字也好看。在家抄寫佛經都是她負責的。”
徐景昌笑道:“那就有勞夏姑娘了。”
隨后徐景昌起身,還捧出了一套文房四寶,徐府能拿得出來的東西,自然不是凡品。
夏原吉更是心里頭暗喜,這是借著寫字送禮物嗎?
這小子還挺有心機的。
吃了點東西,他們就聊了起來。
“夏尚書,這一次要裁撤的衛所,主要在中軍都督府,左軍都督府,和前軍都督府。”
所謂五軍都督府,是前后左右中,五個都督府的合稱。
其中中軍都督府領應天府周圍,負責的區域大約是江蘇和安徽,拱衛京城…按照道理,這是最重要的衛所部分,但是很可惜,也是靖難之役中,摧毀最徹底的,殘存的那些衛所,也面臨著土地流失殆盡,軍戶悉數逃亡的局面。
是這一次裁撤的重點。
此外左軍都督府,領浙江、山東、遼東三個都司,其中遼東情況還好,但山東是靖難的重災區,浙江是經濟發展太好,人口眾多,侵占田地,衛所難以維持,也需要整頓。
前軍都督府領福建、江西、湖廣、廣東四個都司,其中江西和湖廣都屬于腹地,而且還是糧食產區。
伴隨著江南改稻為桑,發展貿易,勢必要從湖廣和江西調撥糧食…這兩地廢除衛所,重新核查土地,整頓財稅,不光能充實國庫,還能保證糧食安全,因此也必須下重手。
五軍都督府當中,右軍都督府負責西南幾個都司,外加陜西,均是邊防重地,動不得。后軍都督府負責北平、大寧和山西,更是九邊重鎮,龍興之地,也動不得。
因此重點就在這三處。
夏原吉欣然道:“裁撤了這些衛所,朝廷能收回千萬畝良田,戶口增加百萬,開源節流,莫過于此!此事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啊!”
徐景昌淡淡一笑,“那衛所官怎么辦?”
夏原吉一怔,“自然是裁撤了…我的意思是朝廷也不能不管,給他們每人三個月的俸祿,要不一年也行啊!有了錢,他們也就不會鬧事了。”
徐景昌直接給了他一個大白眼,“老夏,真要是這么裁撤,方略遞上去,回頭咱倆腦袋都要落地。你想找死,也不是這個死法。”
夏原吉繃著臉道:“定國公,你也不能這么說,節約開支,利國利民,有陛下支持,朝野上下的有識之士也都會贊同,伱還擔心什么?”
“我擔心什么?這是數十萬人的生計,而且還都是領兵的將領,最少也是個百戶…驟然斷了他們的生路,這是逼著他們上山當賊。里面有十分之一的人拿起刀槍,就能把大明朝攪一個天翻地覆,你知道嗎?”
夏原吉哼道:“這些衛所早就糜爛不堪,他們哪能打仗?更何況朝廷精兵強將,真有人造反,大可以派兵剿滅,易如反掌。”
“反什么?你別忘了,那些要派去剿匪的將士,也是衛所出身,讓他們去剿滅袍澤,兔死狐悲,物傷其類,萬一誰想不開,把武器糧餉都給了賊人,又該怎么辦?”
徐景昌毫不客氣,“我們今天討論的不是怎么裁撤衛所,而是要怎么安置這些衛所官兵,要給他們說得過去的待遇,不把這事弄清楚了,裁撤衛所就是一句空話。”
徐景昌和夏原吉,你來我往,越討論越是激烈,夏姑娘提著筆,最初還能從容應對,但很快就顯得慌亂起來,任憑她如何運筆如飛,也難以招架…等到了最后,徐景昌和夏原吉討論到具體待遇問題,一連串數字從兩個人的嘴里冒出來,夏姑娘直接放棄了。
她額頭冒汗,氣喘吁吁,招架不住。
倒是黃姑娘,她沒有記錄,只是斟茶蓄水,見到夏姑娘狼狽不堪,還把添了一杯薄荷茶,讓她消消火氣。
他們男人爭論的事情,跟咱們沒什么關系,用不著跟自己過不去。
徐景昌和夏原吉討論到了最后,雙方也都攤牌了…徐景昌這邊要求立刻設立武學,要求衛所將官,包括他們的子弟,立刻進京…朝廷擴編十萬京營,所有通過考試,合格的將官,充入禁軍,俸祿加倍。
不合格的,返回原籍,但是朝廷要出一筆錢,贖買他們的世襲官位…地方上還要拿出兩位的小吏位置,留給這些人。
戶部需要撥出一千萬兩,用于裁撤衛所,作為專門款項。
還有,這一次下西洋的收入,也要拿出來,用來發展武學。
再有,徐景昌要求各地都司從衛所士兵當中,選拔精壯,縮編為地方守備兵馬。沒有通過的,也要如數給予土地,讓他們能夠安身立命,不至于吃不上飯。
而且還要把裁撤衛所,安頓將士的事情,列為地方考核,誰不合格,立刻罷免。
“我不干了!”
夏原吉直接拍案而起,“定國公,如果是這么個裁汰方案,朝廷花錢更多,負擔更重,我現在就撤回建議,我反對裁汰衛所。”
徐景昌道:“夏尚書,如果不這么辦,出了事情,你負責嗎?”
夏原吉不客氣道:“我算是看透了,你名義上裁撤衛所,實則還是傾向武人,我必然上書陛下,請求圣裁!”
說著夏原吉起身,對著侄女道:“走,咱們回家。”
夏姑娘如蒙大赦,連忙起身,亦步亦趨,趕快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
她完全不懂兩個人在爭吵什么,而且她也想不到,竟然有人敢和自己叔父聲色俱厲,他這么兇,嫁過去肯定沒有好下場。
這家伙不會毆打妻子吧?
不行,太可怕了,我要回家!
夏姑娘幾乎是逃跑似的,從徐府離開。
徐景昌送走了這倆人,微微搖頭,轉身之際,黃姑娘正給他倒了一杯茶。
“吵得累了吧,潤潤喉。”
徐景昌點頭,好奇道:“你知道我們倆在爭吵什么吧?”
黃姑娘笑道:“大約能懂,但也沒必要懂。”
“為什么?”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能把分內的事情做好,也就是了。”
徐景昌忍不住點頭,“黃姑娘果然好格局,好氣度…”
黃姑娘淡淡一笑,“當不得定國公的夸贊…只是這兩年在下面,我也見了不少胥吏胡作非為。你想得周到,奈何有些人就是沉溺享受,不愿意走出安樂窩。定國公有菩薩心腸,可也要有霹靂手段,不然依舊會出亂子。”
徐景昌一陣驚訝,不由得伸出了大拇指,“黃姑娘,你明明聽得很明白啊!這番見識真是不一般。回頭我就上書,建議陛下,分派軍中宿將,前往各處都司,坐鎮指揮,避免出亂子。”
黃姑娘微微點頭,“定國公,要是沒什么事,小女子就告辭了。”
“等等。”
徐景昌又是一轉身,取出了一個精致的木盒,送到了黃姑娘面前。
“瞧瞧吧。”
黃姑娘打開盒子,發現里面也擺著一套文房四寶,雖說徐景昌剛剛拿出來的已經算是珍品了,但是這一套卻瞬間把那一套秒殺了。
蘇東坡用過的硯臺,宋徽宗的墨,李后主的澄心堂…筆雖然差了一籌,但也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所制,仔細看去,還有宮中玉匠的刻字。
黃姑娘看到這些,不由得一怔,但很快平靜下來,“定國公,這東西怕是太貴重了吧?”
徐景昌笑道:“令尊是六首魁元,文房四寶放在我這里,也是糟蹋東西了,送給你們家,正好和書香門第相稱。”
黃姑娘遲疑片刻,還是點了點頭,算是收下了。
徐景昌又看了看另外一套,那是夏姑娘用過,落荒而逃,沒有收拾的。他走到跟前,又看了看上面的字跡。
屬實秀氣,但后面明顯慌亂,紙上還沾了汗漬…徐景昌微微嘆氣,他扭頭將過去幾天,黃姑娘給他寫的簡報取過來一份,夾在紙中。
而后吩咐道:“將這套文房四寶包起來,再準備一百兩黃金,送去夏府,算是我的回贈。”
家人答應,連忙去辦。
剛剛惹了一肚子氣的夏原吉回到府邸,聽說徐景昌送了禮物…老夏還挺高興,公事放在一邊,私事還是要辦的。
可是當他展開禮物,頓時皺眉頭。
你小子什么意思?
明明是千金之女,你送來百金,你是瞧不起我們夏家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