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不能聽徐景昌的一面之詞,回去之后,立刻派遣紀綱去調查,打聽朝鮮使者的動靜,甚至還安排人手,進入館驛,取得他們記錄的內容,拿到宮里。
經過了三天調查,朱棣已經怒不可遏了。
在眾多資料當中,有一條傳言,讓朱棣最為惱火。
上面的大意是朱棣四年靖難,傷到了要害,生不出孩子,進入應天之后,日夜以屠戮宮女為樂,建文妃嬪舊人,凌遲處死者,不下十余人…
“無恥!胡說八道!”
朱棣簡直暴跳如雷,堂堂天子,被人說不行,還凌遲宮女,虧他們怎么編的出來的?
如此小國,簡直用心險惡,十足歹毒。
“去,把所有重臣都叫來,朕要問話!”
六部九卿,幾位國公勛貴,悉數前來,再加上內閣諸學士,基本上就是當下大明朝能說得上話的人物了。
朱棣直接道:“禮部,朝鮮屬國,情況如何?”
禮部尚書宋禮稍微沉吟,立刻站出來,“回陛下的話,朝鮮限山隔海,天造地設,東夷之國,向來恭順。大明立國之后,稱臣納貢,時常朝貢,縱觀所有藩國,也屬上乘。”
聽到如此高的評價,朱棣竟然氣得笑了,“那你可知朝鮮使者在京城之中,搜羅打聽些什么?”
宋禮并不清楚,但也只能含混道:“身為番邦,了解上國情況,體察風物民情,也是情理之中。聽聞朝鮮以小中華自居,處處效仿上國,搜集一些奇聞異事,臣,臣以為算不得什么?”
“是嗎?”
朱棣冷笑道:“宋尚書,俺這里有一份朝鮮使臣在市面上搜集的東西,你拿去看看。”
說著朱棣將幾張紙直接拋了出來,天女散花般,落在了宋禮的面前。
這位禮部大宗伯立刻就感到了不妙,他顫顫哆嗦拾起之后,才看了幾眼,冷汗流淌,臉色驟變。
“這,這是胡言亂語,胡說八道!”
朱棣冷哼道:“蕞爾小國,一心搜集奇談怪論,造謠生事,污蔑上國天子,他們到底要干什么?你們禮部可知道他們的狼子野心?”
宋禮再度瞠目結舌,朝鮮搜集些大明的奇聞異事,記錄下來,送回國內,這是十分正常的。但是直接造謠朱棣不行,還說凌遲宮女,這就太過分了。
要知道他們派來使臣記錄的東西,都是要放在他們史書里面的,到時候朱棣會是個什么形象,簡直沒法想象…
“陛下,臣,臣以為朝鮮小國,必是派遣使者糊涂,可以降旨申飭,讓他們立刻改弦更張,否則…”
“否則怎么樣?”朱棣追問。
宋禮一怔,“否則不許朝貢…”
他這話剛說完,就有人哈哈大笑起來。
“真不虧是上國重臣,脾氣還真大。不滿藩國,就不許人家來朝貢,我怎么聽著,像是小孩子鬧脾氣,不跟你好了,是不是啊?”
說話的正是徐景昌,宋禮的老臉瞬間漲紅,“徐通政說笑了。”
徐景昌正色道:“我可沒有說笑,宋尚書,你知道朝鮮立國之事?”
“略有耳聞,李成桂本是高麗武臣,屢立戰功,掌握大權,后來竊據了高麗,成為朝鮮國主。”
徐景昌點頭,“確實,此人以權臣篡位,堪稱王莽董卓,司馬懿之流的人物,他還曾經擊敗納哈出,兵馬逼近遼陽…遼東之地,千里疆土,都落到了他的手里,這筆賬不需要算嗎?”
朱棣聽到這話,渾身一震,納哈出是前元太師,彼時朱棣就藩不久,就和馮勝、藍玉等人一起,對納哈出用兵,恢復了整個遼東,那也是朱棣嶄露頭角的開始。
沒有想到,更早的時候,納哈出還敗給了李成桂。
“這么說,李成桂此人頗不簡單。”朱棣沉吟問道。
徐景昌立刻道:“確實如此,從他們的經歷來看,此人堪稱元末豪杰之一,和太祖皇帝是一個時期的人物,只是他生在番邦,沒有本事逐鹿中原。不過即便如此,他也通過招降納叛,將朝鮮疆土推到了圖們江,原來的漢唐故地,大面積落到了朝鮮手里。”
朱棣一聽,立刻沉下臉來,“前人故地,豈能棄之?父皇來不及收拾他們,朕不能放過!這個李成桂,絕不能放過!”
徐景昌一笑,“陛下勿憂,年老的李成桂偏愛幼子,造成國家大亂,他的五子趁機造反,囚禁李成桂,自己奪權稱王,也算是父慈子孝了。”
此事堪稱朝鮮版的玄武門之變,隨后李成桂回宮的時候,甚至打算用弓箭射死寶貝兒子,父子之間的情義讓人暖心。
跟他們比起來,呂布和董太師都堪稱模范父子了。
大明的朝臣對于番邦小國的爛事,真的是沒什么興趣,好多人都是聽徐景昌說完,才略有所知。
朱棣目視著他們,隨后落到了宋禮身上,哼道:“你可知道,朝鮮為什么要搜羅這些消息,編排朕了嗎?”
宋禮汗出如漿,“臣知道了,他們用心險惡,屬實需要嚴懲!”
“怎么嚴懲?僅僅是停了朝貢嗎?”
宋禮怔了怔,“陛下,朝鮮路途遙遠,山水阻隔,想要發兵征討,只怕靡費太多,未必妥當…”
朱棣只是冷哼,看了眼徐景昌,“伱說呢?”
“回陛下的話,朝鮮國主囚禁生父,忤逆不孝,窺探大明,詆毀君父。似這般無君無父的畜物,斷然不能留在世上…臣斗膽懇請,陛下發水陸大軍,討伐逆子,助李成桂復位!”
朱棣想了想,就說道:“如何水陸并進?”
“臣的看法是以鄭和率領船隊北上。陛下可以派遣曹國公統兵五千,隨船隊出發,攻掠朝鮮沿海地區,大殺大砍,不必客氣。在遼東方向,以大殿下督兵,安排成國公朱能,老將盛庸,熟悉遼東的副將平安,三人統御五萬大軍,趁著冬季江面結冰,直接突入朝鮮境內。必要時候,可以就地征糧,以戰養戰,不出數月,必定能收到奇效。”
朱棣聽到這里,尚有些沉吟,“如此水陸并進,聲勢浩大,朕唯恐稍有不慎,會搓動銳氣,朕有心親自統兵,御駕親征…”
朱棣還沒說完,徐景昌的臉就黑了,你丫的別湊熱鬧行不行啊!
好在這時候姚廣孝站出來,“啟奏陛下,高麗小國,又不同于蒙古諸部,實在是不值得天子御駕親征。更何況天子親征,必要收獲全功。此番只要能協助李成桂復位即可,即便不成,也要嚴懲忤逆不孝的朝鮮國主,讓他們知道上國雷霆之怒,這也就足夠了。”
終于,朱棣點頭答應。
李景隆得到了領兵機會,這家伙喜不自勝,手舞足蹈。
轉過天,他就跑通政司來拜謝大恩大德。
“徐通政,啥也別說了,我謝謝你,你算是救活我了。往后我李景隆出生入死,追隨在你的身邊,你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徐景昌翻了翻眼皮,哼道:“就憑你說這話,往后你還沒有好下場,趁早離我遠點,免得被你牽連了。”
李景隆大驚失色,“這,這從何說起?”
徐景昌哼道:“你知道我為什么推薦大殿下領兵不?”
李景隆一怔,想了想道:“是幫著大殿下養望?”
“是因為只有大殿下能庇護你們!”徐景昌哼道:“說到底,眼下還是靖難勛貴的天下,他們就算撒開了手腳,胡作非為,也不會怎么樣。你們這些人,捧著卵子,還要防著被人掏了。唯有追隨大殿下,才能庇護你們周全,懂了嗎?”
“懂了,懂了!”李景隆連忙點頭,“不過不管怎么說,徐通政都是我的再生父母,你的大恩大德,我記在骨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