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站臺

　　盧米安還沒來得及利用冥想的方式讓自己睡著，眼前就突然一黑，意識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拉拽著，直直墜往大地的深處。

　　他本能地抗拒了一下，然后產生了一種從幽暗海底躍出水面的感覺。

　　他的眼前隨即亮起黃昏般的輝芒，那通過被分割成無數小格的巨型玻璃照入幽暗，帶來了有限的光明。

　　這樣的光明里，盧米安看見了一列掛著兩盞煤油燈的黑色蒸汽列車，看見了一個穹頂封閉的站臺，看見站臺的邊緣，靠近蒸汽列車的地方，立著身穿刺金繡米白色長裙、頭戴寬檐遮陽帽的“魔術師”女士。

　　“魔術師”女士的身旁還站著位身穿素雅綠裙的女士，蹲著條金毛大狗。

　　看到那位綠裙女士的同時，盧米安心里泛起了驚訝和疑惑的情緒：

　　又一位“魔女”？

　　“塔羅會”還有另外的“魔女”？

　　“好美。”盧米安的耳畔響起了芙蘭卡小聲感慨的嗓音，“但又不像是‘魔女’，氣質不像，除非她已經是序列3的‘不老魔女’…”

　　盧米安聞言，也發現了類似的問題：

　　那位綠裙女士長發潤澤如同黃金，其中部分扎成了發髻，其余柔順披了下來，她碧綠的眼眸仿佛最漂亮的寶石，又幽深地像是能映照出所有目睹者心靈最深處的意識，容顏異常精致，美貌可以和“魔女”們相提并論，氣質高雅中又帶著點少女的純凈與清澈。

　　這樣的氣質在序列3以下的“魔女”群體里非常少見，至少盧米安和芙蘭卡都沒有見過。

　　另外，盧米安發現，看到這位女士并不會讓自己產生面對“魔女”們時會有的那種欲望，反倒心靈平和，自生溫暖和踏實。

　　這熟悉的感覺觸動了盧米安的靈性直覺，讓他產生了一定的回想。

　　再加上“魔術師”女士之前說的話語，他很快就做出了判斷：

　　“晚上好，‘正義’女士！”

　　那位氣質高雅又帶著點少女感的綠裙女士應該就是大阿卡那牌“正義”，自己的“心理醫生”之一！

　　“晚上好，‘正義’女士。”第二個發出聲音的是安東尼。

　　芙蘭卡跟著簡娜禮貌問候過“正義”女士后，眼睛突然瞪圓。

　　她指著盧米安道：

　　“你，你怎么變回男的了？”

　　呃…盧米安條件反射地審視起自己，發現身上沒有披那件黑色斗篷，胸口的鼓脹也已平復，白色的襯衫、黑色的馬甲和深色的長褲如以往那樣合身。

　　而芙蘭卡依然身穿有蕾絲花朵的女士襯衫和米白色馬褲，披著件紅色的小外套，胸口鼓起，馬尾輕蕩，怎么看都是“魔女”。

　　這時，“正義”女士嗓音清柔地笑道：

　　“這是進入真實夢境，和正常入夢不太一樣。

　　“使用入夢符咒是身體虛化，直接進入夢境，現實是什么樣子，夢里就是什么樣子；正常做夢取決于實時認知，夢里的形象可能是當前的自己，也可能是過去的自己，甚至是異變的自己；而在真實夢境里，如果自身可以保持住清醒，那呈現出來的將是潛意識里的自我認知形象。

　　“也就是說，‘權杖七’的潛意識至今依然將自己當成男性。”

　　這樣啊…盧米安有點欣喜又有點失望。

　　芙蘭卡脫口說道：

　　“那我呢？我為什么還是…”

　　她忽然閉上了嘴巴，整個人就像被閃電劈了一樣，丟失了部分靈魂。

　　“正義”女士溫柔安撫道：

　　“接受現在不代表遺忘過去，只要還記得過去的自己是誰，記得過去的自己擁有怎樣的人生，那與現在的身體和解并不會讓你走向失控，魔女教派的‘扮演守則’不一定適合每個人，這取決于自身的性格和經歷。

　　“記住，每個人都是特殊的。”

　　芙蘭卡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情緒還是有些沮喪和低落。

　　簡娜悄然伸出右手，握住了她的手掌。

　　換做剛到特里爾沒多久的盧米安，當此情景都不會嘲諷芙蘭卡嘴上說是男子漢大丈夫，實際卻不知不覺把自己當成了女人，更何況現在的他，他順勢打量起站臺的情況。

　　這和常見的蒸汽列車站沒什么區別，高處架著天橋，有樓梯通向不同的站臺。

　　此時，天橋的邊緣，有道挺拔的身影靠著欄桿眺望這邊，黑色風衣略微揚起，手中似乎戴著紅色的手套。

　　通往本站臺的樓梯上，那提著四個腦袋、穿著陰沉繁復長裙的女士正光明正大地打量下方，與此相對，另外一個站臺的樓梯中段，站著個打水銀色領結的小男孩，那樓梯的盡頭，剛和盧米安見過沒多久的阿茲克.艾格斯先生手拿禮帽，無聲地注視著黑色的蒸汽列車。

　　阿茲克.艾格斯先生那個站臺的等候椅上，“寶劍騎士”馬里奇和節制派半神莎倫面朝盧米安等人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就像是被找來充當觀眾的木偶。

　　盧米安將視線收了回來，發現“正義”女士身旁那條金毛大狗竟然戴著眼鏡，背著棕色的小包，一副很溫和很有書卷氣的樣子。

　　盧米安霍然回想起了自己在梅森咖啡館接受完第一次心理治療時看見的大狗和女性身影。

　　原來那就是“正義”女士…可惜蘇茜女士沒有參與這次去“愚者”先生夢境的任務，要不然還能當面向她說一聲謝謝…盧米安遺憾地讓目光回到了“正義”女士和“魔術師”女士身上。

　　“正義”女士微笑對他說道：

　　“因為你事實上已經成為‘絕望魔女’，潛意識也知道這點，所以你能自由地在潛意識的自我形象和當前的真實模樣間切換，這也許能幫助你在夢境里做出完美的偽裝，于關鍵場景發揮重要作用。”

　　為什么我不行…芙蘭卡無聲地哀嚎道。

　　盧米安有所明悟地點了點頭：

　　“靠‘謊言’不能很好的偽裝？因為它只能發揮出序列7的水準，而‘謊言’對應的‘占卜家’途徑得序列6‘無面人’才可以調整容貌和身材？”

　　“是的，序列7水準的‘謊言’只能在一定程度內修飾容貌，效果相當于最好的化妝技巧。”“正義”女士微微點頭，側過腦袋對身旁的金毛大狗道，“蘇茜，你有什么想對他們說的嗎？”

　　蘇茜…盧米安眉毛動了一下，猛然將目光移向了那條戴著眼鏡背著小包的金毛大狗。

　　那大狗發出了他熟悉的聲音：

　　“我需要告訴你們的是，‘愚者’先生很警惕很謹慎，不是那么容易相信別人。”

　　聽到金毛大狗說話，除了安東尼和路德維希，盧米安等人皆是一臉的錯愕和驚訝——如果不是這金毛大狗被叫做“蘇茜”，盧米安肯定不會因動物可以說人類話語而如此震驚。

　　短暫的沉默后，盧米安調整好了心態，誠懇說道：

　　“感謝伱的提醒，也感謝你之前的治療，蘇茜女士，嗯，也感謝你，‘正義’女士。”

　　吃惡魔眼珠的小孩都見過了，說人話的狗有什么好奇怪的？

　　真要是特里爾人，這說不定都是真正的人，只是喜歡當狗，于是想辦法把自己變成了狗！

　　盧米安旋即對“魔術師”女士和“正義”女士道：

　　“我還有一個問題，‘愚者’先生在夢中的身份是什么？”

　　喚醒“愚者”先生必然需要接觸夢中的他！

　　“正義”女士和“魔術師”女士對視了一眼后，拿出了一個棕黃色的牛皮紙袋，上面用細細的綿繩做了纏繞：

　　“這里面有‘愚者’先生夢中身份的相關資料，但需要你們真正地進入了那個夢境才能打開。

　　“里面還有給你們準備的現金、身份證件和地圖。”

　　“坐它去？”

　　“是的，你們上車之后，我會讓它開往這個夢境世界的邊緣，你們一定要緊緊握著幸運金幣，等列車到了夢境世界的邊緣，它們會幫助你們進入‘愚者’先生的夢境，第一次必須這么復雜，之后就能憑借幸運金幣正常出入那個夢境了。”“正義”小姐簡單解釋道。

　　盧米安看了看簡娜、芙蘭卡、安東尼和路德維希，對兩位大阿卡那牌點了點頭：

　　“我們現在就可以上車了。”

　　那輛黑色的蒸汽列車與特里爾常見的類型沒什么區別，盧米安五人占據了位于同一側的兩排座位，而周圍的其他乘客都模模糊糊，只是看不清的虛影，似乎編織這個夢境的人懶得去做細化。

　　隔著窗戶，他們看見“魔術師”女士和“正義”女士他們對自己等人揮了揮手。

　　本能揮手回應的同時，盧米安等人的耳畔響起了高亢的聲音：

　　“嗚！”

　　伴隨著汽笛的鳴響，咣當咣當的聲音響起，由慢到快，由舒緩到頻繁，車窗外面的景象逐漸倒退。

　　載著盧米安、芙蘭卡、簡娜、安東尼和路德維希的鐵黑色蒸汽列車駛出了站臺，駛向了彌漫著夢般霧氣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