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雅小院里隨著西日落盡顯入了黑暗中,窗外一棵梧桐樹上有蟲鳴輕唱,銀霜照亮小院如同燈明。
屋里,墨林已經抱著枕頭呼呼大睡,吃飽喝足的他是最快樂的時候。
白沚沒有入睡,靜靜的站在窗前,緩緩推開了窗隔,看向院子里。
月光的淡白和夜的黑暗融合在了這樣一方靜靜小院里,古井安靜的立在空曠院中,梧桐樹下草影疏疏,一條菜花蛇從圍墻墻根鉆了出來,吐著蛇信開始夜間捕獵。
白沚注意到了這條小蛇兒,看到它為了捕食,填飽肚子的樣子,恍惚間想起了自己幾百年前也曾如此過。
“呼~”
有夜風微微吹拂,天邊飄來淡淡云影遮住了月色。
“嗚~汪!”
“嗚~汪!”
“喵~”
“嘎~嘎嘎嘎~”
“咕咕咕~”
驛站里的貓狗雞鴨都驚叫了起來,驛站里平日也會養一些家畜,畢竟實質上是一處住宿的酒樓。
馬廄里站著睡覺的馬兒們也都不安的走動著,整個驛站里沒有睡著的人都心驚膽戰了起來,同時也在等待著,等著那處小院里傳來些什么動靜。
白沚站在窗前,取下了束發冠,三千青絲紛揚垂下,夜風吹動了他的長發,一縷發絲吹到身前迷了他一下眼,伸出手攏了攏在耳后,抬起頭看向院落外,輕聲道:“既然來了,還不現身?”
“呼~”
夜風四起,一股妖風吹得屋子里金鈴叮當作響,梧桐葉簌簌而落,一道妖氣飛落入院卻是一只玄狐,身后還搖晃著一只蓬松的大尾巴。
狐貍在夜色中突然咧嘴一笑,發出了人類的笑聲,對著院落外某處對視了一眼。
“噗通~”一聲傳來,院子外有人從墻上驚得摔了下去。
狐貍渾身猛然滾出一股煙霧來,在朦朧的夜光里隱約可見狐貍站了起來,在白煙中扭動腰肢和身軀仿若柔美的女子,竟然逐漸化成了一個人形的模樣。
白煙散去,一個俊俏郎君站在院子里,拱手作楫彎腰拜道:“胡十二郎拜見府君!”
白沚問道:“東西拿來了嗎?”
“是,府君。上神已命小妖需親手交到您手里,小妖不敢冒失,一路風馳電掣的趕來,絲毫都不敢停歇。”胡十二郎狹長的狐貍眼笑了笑。
“哦?是嗎?”白沚挑了挑眉頭,“可我怎么聞到一股子胭脂的楚館味?”
“啊,這個,府君,是小妖特意用來遮掩身上妖氣的。”胡十二郎嘿嘿一笑。
“那你可真是有夠興趣別致的,下次把你的狐貍尾巴藏好吧。”白沚對他不置可否的告誡道,“拿給我吧。”
“是!”
胡十二郎從懷中取出了一張畫卷,雙手捧著送到了窗前。
白沚接過畫卷,點頭道:“不錯,那空靈石已經融進去了,也算是件難得的寶物了。
你的大小如意之術也頗有長進了。”
胡十二郎笑道:“多謝府君稱贊,您不在的這些時日我可是苦修勤學,長進了不少。”
白沚聞言,仔細打量了他一下,精元渾厚異常,嘆道:“以后少去勾引些人,不論男女。
萬一那日伱遇到了高人顯出原形來,說不得就拿你這一身狐貍毛做了披風了。”
胡十二郎面上收斂了笑意,認真道:“是,十二郎知道了。”
“須知,修煉一道,取巧冒進,害得只會是你自己。將來九天之上雷霆天譴,可是不會縱容你的。”白沚告誡道:“讓你成為五仙家,就是想著你們能為自己掙一分功德,到時渡劫也能多一分活命的機會。”
“是,十二郎以后再也不會這樣了。”他心中咯噔一聲,忙低下頭認錯道。
“虺山府內,諸事可常?”
“稟府君,有黃老太師在,一切如常。”他猶豫了一下,又道:“只不過,南邊的千魚湖最近頻頻有魚妖順著暗河進入我們虺山府境內,混入魚群中很難探查。就是飛天遁地的靈蟻都無法查探到水下究竟是個什么樣子,而且我們府中大多是不會水的。
只有房秀一個也看不住那么多的河流暗道。”
白沚眉心微皺,千魚湖這是想著先下手為強了?
妖族之間的各方勢力可不像人族想的那么平和,除去要互為食物生存外,妖類也會因為靈山寶地、天材地寶而爭奪,甚至是宿世仇怨。
除非像有妖王坐鎮的妖域,才能避免大規模的殘殺。但妖族之間的爭斗,就如同人類因為土地、人口、資源而產生的戰爭一樣,永遠不會消失。
虺山妖府的地域比起一般妖府而言確實大了許多,畢竟之前是三個妖府的地盤,其中靈地、靈藥也比較多,千魚湖中的魚妖心存覬覦也很正常。
“這事留意著便是了,待我數月后回山,再行商定吧。”白沚心中不起波瀾,幾個月想來對方也不會有大動作。
而且,有神道化身這尊守家堪比地品的神邸,還有黃黍在,也不會說敗就敗。
百神宴,看似只是一場宴會,可背后卻蘊含著數不清的關系,甚至關系到附近數國的未來命運。
“是。不過府君大人,我發現最近的蟾蜍開始有點多了。您說是不是和那千魚湖有什么關系?”胡十二郎隨口提了一嘴。
但白沚心中卻是一沉,千年獸潮也快來了嗎?怪不得千魚湖另有他謀。
“沒事,想來是今春蛇兒們少吃了些蟾蜍,所以可能就多了些,你且先回去吧。”
“是,府君,小妖告退!”
“嗯,去吧。”
“呼~”
妖風陣陣再起,天上撥云見月,夜幕的圓月下一只玄狐之影飛奔過天際,轉眼間便消失不見了。
白沚的目光收回,轉過身來,看著呼吸聲輕了許多的墨林,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把畫卷攤開,鋪在了臨窗的桌子上,這畫正是白蛇望月圖,不過往后就只能叫望月圖了。
神道化身用神力把那空靈石煉入了畫中,又融合了數種靈木使得這幅人間絕畫蛻凡為仙,成為了有靈之寶。
此外,還把畫妖白素封禁入了畫中,煉成了器靈,不過還保留了她的意識,算是對器物精靈的一絲寬容。
成為有意識的器靈總比魂飛魄散真正消失在天地間好太多了,只是受到了自由的限制。
由于加入了空靈石這等天材地寶,使得望月圖成為了一件空間法寶,可困敵,可群攻,可幻陣,妙用頗多。
白沚打開畫卷,昏黃的油燈照出了這幅古畫的美。畫卷本身是有近丈寬的,但由于已經成了法寶,自然可以隨意變化大小。
畫中明月高懸,山巔白蛇望月,這是自己幾百年前剛剛成妖時的歲月吧,被這位叫吳宣子的畫師巧然畫了下來。這畫濃縮了那位畫師的一生技藝,才有了如今的這件法寶。
白沚吹滅了油燈,沒有關上窗戶,直接走回屋子里散開了頭發,躺下睡去。
“呼~”
夜過三更,熬了一夜等著看動靜的官差衙役都艱難的睜不開眼了,不少都已經呼呼大睡了過去。
月色入戶,庭中如水空明。
月光照在窗下的望月圖中,天上月與畫中月遙遙呼應著。
墨林被驚醒后裝睡了許久還是沒有睡去,他心底在疑惑著,公子到底是什么來歷?他,是神,是人,還是妖?
他的心中很震驚,但靜下心來細想,自己竟然沒有感覺到害怕。
墨林知道,公子很有可能是妖,那窗外的狐妖自然不可能是神差,他是害怕妖的,傳說中妖魔吃人挖心,兇殘邪惡,恐怖無比。
但是,一想到是公子,他心里只有驚,卻沒有怕。
琢磨了大半夜的墨林,終于想明白了,無論公子是神是妖,他都是公子的書童,公子對他有救命之恩,就算是要自己這條命有什么好怕的呢?
想清后,墨林心中舒坦通順了,一翻身就要睡著了。
可這時,他感覺到忽然有一陣冷風吹來,吹的他直哆嗦。
墨林回頭看了眼熟睡的白沚,躡手躡腳的下了床,準備把窗戶給關了。
可他剛一站起身,目光順著窗戶看到了外面院子里的景象。
只見,月照如白晝的空曠院子中央,那口古井沿上突然伸出了一只人手,扒著井口吃力地往外爬。
又一只蒼白無比的手伸了出來,兩只手扒著井沿一點點的升高,手臂開始抬升出來,一個人頭伸出井口僵硬的扭了扭,看不清面容,因為那頭上被黑呼呼的長發完全遮蓋住了,哪怕沒有眼睛,可是她的頭對著墨林一轉,就仿若黑發之后又雙可怕的眼睛在死死盯著他。
墨林只覺得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了,他被嚇到了,而且恐懼到渾身僵硬,甚至他想要喊出聲卻因為過于驚恐發不出聲音來了。
這是人類正常的生理現象,當一個人恐懼到了極點,他的身體根本無法使喚,所以不是他們傻傻的不跑,而是生理本能讓他們無法奔跑,無法大喊出聲。
那顆人頭伸出來后,接著是白的詭異的衣服,抖動如同蟲子肢節一般僵硬的爬出了井口,一個黑發遮面白衣著身的人形物體在月夜下如同僵尸一般的向墨林走去。
這一刻,仿若全世界只有墨林一個人醒著,他寧愿這個時候自己膽小的被嚇昏過去,可是偏偏意識極度清醒,身體卻僵硬的向后一倒,摔在了地上。
他雙手撐在背后地上,抬頭看去那雙慘白的手已經伸到了窗戶上,一顆滿是黑發的頭顱從窗戶探入,居高臨下的對著他。
墨林此刻終于能緩解了嗓子,他想要張口大喊,卻只能發出“嗬嗬~”的嘶啞聲。
細密的發絲已經碰到了他的身體,那雙蒼白的鬼爪已經向墨林抓了過去,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墨林極度恐懼中意識停滯了,仿若世界靜止,意識中猛然回想起白沚教導過他的一句句樸實話語。
還有浩然經中的字字句句,都緩緩流淌在他的心頭。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浩然字文讓墨林猛然間鼓起勇氣,張口大喝道:“浩然長存,妖魔退避!”
這句話一出,恍若一道白光乍現,墨林頭頂之上的青云之氣也瞬間翻騰滾動,化作一本文書,字字如真,散發出璀璨正氣之廣,竟然讓那道鬼影慘叫一聲,頓時消失不見了。
墨林喘著粗氣,心臟劇烈的跳動著,不知何時已冒出了滿頭的大汗,他看著四周安靜祥和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場夢。
可是,他低下頭,掀開衣衫,自己的胸前浮現出一片烏紫色的掌印。
墨林劫后余生之際,心中也回想著白沚說的話,“讀書百卷,可養浩然。正氣一出,妖魔必退。”
“原來,讀書正氣,真的能驅鬼!”
他說完這句話,兩眼一翻就昏了過去。
當墨林倒下那一刻,床榻上的白沚也睜開了雙目,翻身起床,看著混昏過去的少年,輕嘆一聲把他抱到了床上放下,蓋好了薄被。
然后拿起桌上的畫卷走出屋里來到院中,看著那口安靜的古井,淡淡道:“妖孽,還不知悔改嗎?
若你此刻能出來認罪伏法,我可饒你一命!如若不然,…”
“嗬嗬~”
話音未落,井中突然再次探出一只蒼白的鬼爪,還有古怪的詭異之音。
院子中氣溫隨之一冷,一顆滿是黑發的頭顱從井中再次探出。
“還來是吧?給我回去!”
白沚見對方冥頑不靈,拂袖掃去,一道太陰寂滅之光瞬間把剛冒出井口的鬼頭打了回去。
井底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直叫人毛骨悚然。
白沚又等了片刻,見井中沒了動靜,冷笑道:“又在裝死?你這泥鰍精倒是聰明啊。”
“嗡…”
井底井水突然涌出,高至井口三尺,一朵浪花升托著一個小老頭,滿是感激之色的對白沚行禮道:“小老兒是此口井神,多謝大仙出手相救,逼走了那厲鬼,小老兒才得以脫困。”
白沚眼底冷光閃過,指尖寒芒一閃便射向自己身后某處的陰影,頓時再次傳出一聲慘叫。
那小老頭見到這一幕,瞬間身形一撲,化作一條似蛇似泥鰍的巨大妖物張口吐出一道灰黃色煙霧。
白沚身形一閃,如同瞬移出現在了蒼穹上,背對明月,身后披散長發隨風而擺,一只長蕭如同巨柱狠狠的從妖物背后砸下,痛得那妖慘叫一聲被打落在了地上。
整個驛站都顫抖了一下,地上妖物哀嚎,塵土飛揚,天上白沚背月,長發飄飄。
白沚見狀,淡笑道:“原來我還看走眼了,是條青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