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玠出自姚家軍,桑仲出自種家軍,雖然都是西軍出身,但根本就尿不進一個壺里。
吳玠目前的大靠山,其實是張廣道。他在駐防山西那幾年被整編,幾乎是張廣道從姚平仲手里搶來的。
桑仲的情況則要復雜得多,剛開始被楊志整編,又隨張鏜去平定山東,繼而變成韓世忠的部下。韓世忠被調去麟府,他又成了關勝的部下。遴選兩京禁軍時,他又隨關勝被調回洛陽。他的直屬領導是關勝,背后的靠山則是楊志。
楊志是一個老好人,喜歡息事寧人,做他的派系將領其實有點吃虧。
“桑將軍,我軍已在紅柳河畔大捷,就連紅柳寨都拿下了。前方已無危險,將軍可以放心進兵。”前來報信的是一個軍官,說話多少有點陰陽怪氣,暗諷桑仲坐視友軍被圍而不救。
桑仲面無表情:“曉得了。你回去告之吳先鋒,就說山口寨地處要沖,我要留在此地保護出山通道。”
這個理由非常光明正大,也把自己不救援友軍的行為,洗得干干凈凈并且還有功無過。
那報信的軍官笑了笑,忽然來一句:“桑將軍若是飲水不夠,亦可派人到紅柳河來取。那里的河水,可比苦泉水更好喝得多。”
桑仲懟回去說:“也煩轉告吳先鋒一聲,當心敵人在上游截斷河水!”
報信軍官說道:“我軍的兵力有限,只能守住紅柳寨,并繼續向前開辟道路。至于保住上游的水源,這恐怕是桑將軍的責任。桑將軍是第一批出山的主力,所受軍令就是協助我們穩住紅柳河一線。我家將軍說,河水若是被截斷,桑將軍小心被軍法處置。”
“明白了,你回去吧。”桑仲懶得再跟一個小軍官耍嘴皮子。
如果后續大軍抵達的時候,紅柳河是被截斷水流的狀態,那么桑仲和吳玠須共同承擔責任。
誰也逃不掉處罰,他們必須合作才行。
無奈之下,桑仲留下部分輔兵,增加山口寨的防御力量,然后帶著剩余兵力朝吳玠移動。
他抵達紅柳寨之后,只禮節性跟吳玠見了一面。
當晚率軍在寨外休息,次日便啟程前往更上游,在一片紅柳林附近扎營。此地水源相對豐富,甚至還有一條支流匯入紅柳溝,距離吳玠駐守的紅柳寨大約25里。
又過兩日,后續一萬明軍出山,在山口寨稍作停留。
也是在這個時候,蕭查剌阿不得知紅柳寨已經投降。他立即派遣數千雜騎,繞去紅柳溝上游數十里,沒有選擇截斷河水,而是往河里扔牲畜尸體和各種糞便。
桑仲率軍將那些敵騎趕跑,隨即又清理河水中的各種污穢。
并根據軍醫的建議,派人給吳玠傳信,讓這幾天別取河水喝,全都喝之前從河里打來的儲水。如果儲水不夠用,一定要把河水煮沸再喝,即便是戰馬飲水也一樣。
兩位將領,矛盾歸矛盾,在軍事上誰也不敢亂來。
西遼雜騎被桑仲趕跑了一次,很快又來第二次,并且繞去更遠的上游扔糞便。
下毒倒是不怕。
想要在流水里面下毒,把下游的明軍給放翻,古代根本就沒有那種毒藥。
真正惡心的還是尸體和糞便,鬼知道里面有啥病菌。
住在桑仲軍中的阿克蘇赫,拿出紙筆寫道:
“一位叫桑的將軍,對我非常熱情,他是非常優秀的將領。黑契丹人(西遼)在正面戰場受挫,就在河流上游投放尸體和糞便。桑將軍的應對方法是驅逐敵人、清理穢物,并且士兵、牲畜和戰馬全部喝煮沸過的水。”
“這里極為荒涼,到處是碎石塊。除了零星的低矮雜草,就只剩下河邊一種叫紅柳的樹木。為了煮水飲用,紅柳林被砍伐得很快,再過半個月估計就要砍光了。”
“昨天又來了一支友軍,在更上游十余羅馬里的紅柳林邊扎營。再加上桑將軍、吳將軍的部隊,一共有三支明軍共同保護河流不被污染。”
“那位吳將軍極為勇猛,他率領5000士兵,已經拔掉黑契丹七處堡壘,又正面擊敗數萬黑契丹軍隊。而他自身只死傷幾百人,我不知道這是怎么做到的,想要仔細詢問卻受到冷遇。吳將軍是一個冷酷的軍人,他對我并沒有什么好臉色。”
當明軍的正規部隊,陸陸續續抵達四萬人,全軍開始往伊州城(哈密)推進。
此時明軍主將,自動變成后續趕來,并且軍職最高的陳子翼。
而且終于是千辛萬苦,運來了大口徑火炮兩門。
進兵目標:拔除三十里外的敵軍寨堡,并控制那里的河流保證水源充足。
四萬大軍再加上輔兵和民夫,總人數已接近十萬,還有無數戰馬和牲畜,在戈壁灘上鋪天蓋地而動。
在敵軍寨堡外展開時,阿克蘇赫看得震撼無比。
小亞細亞淪陷以前,東羅馬的兵力巔峰為25萬左右。隨著小亞細亞因反復爭奪而打爛,即便現在又恢復了一些人口,但東羅馬的總兵力依舊不足10萬。
這個所謂總兵力,是能征召到的士兵數量,而非一直存在的常備軍!
明軍西征的前幾支抵達部隊,已經相當于半個東羅馬的兵力了。
“轟轟轟!”
兩門大口徑火炮轟擊寨墻,無數小口徑火炮轟擊戰棚和箭樓。
那此起彼伏的炮擊,讓阿克蘇赫感覺地面都在顫抖。
“這…這就是法蒂瑪學者口中的火炮?”阿克蘇赫看得口干舌燥。
陳子翼微笑道:“才兩門大炮而已,其余皆為小炮。一路行軍太困難,大炮全扔在后頭了,否則那場面才叫壯觀呢。”
直至寨堡被攻破,西遼援軍也沒出現。
當晚,一個伊州貴族狼狽而來,并且還拖家帶口——他自己的全家,以及幾個精銳騎兵的全家。
他們被全部拿下,拖去見陳子翼。
這位伊州貴族納頭便拜,用帶著西北腔的拗口漢語說:“大明天將軍當面,在下名叫岳難(約翰南的音譯),是莊園在伊州郊外的貴族。我以前對漢人商賈很款待的,我一直都心向大明,這次帶著全家來投靠大明!”
陳子翼聯想到始終不見西遼援軍來救寨堡,問道:“伊州城的守軍是否西撤了?”
這個叫岳難的回鶻景教貴族一愣,隨即忙不迭的回答:“全都撤往高昌城(吐魯番)了,我的莊園在這邊,我的財產也在這邊。我不愿舍棄自己的家業,所以悄悄的逃跑了。”
“不愿西撤的本地貴族很多嗎?”陳子翼問道。
岳難說道:“伊州地界的貴族都不想撤離,但大貴族的家人已被遼官控制,他們再不想撤也得跟著走。我不是什么大貴族,遼官對我防范不嚴,所以我帶著幾個忠誠的騎士逃走了。”
陳子翼拿出高昌地圖,指著巴里坤草原的位置問:“這里呢?”
岳難仔細辨認之后回答:“那里也屬于伊州地界,但種地的少、放牧的多。前幾日跟天兵(吳玠部隊)大戰,那里的部落騎兵死了一些,頭人們已經被天兵打怕了。但他們又不敢違抗遼官,所以都跟著撤去了高昌城。”
陳子翼又問:“原高昌國的貴族,有多少是忠于西遼的?”
岳難回答:“一半一半吧。自從西遼直轄親管這里,許多中小貴族獲得提拔,他們對西遼還是很忠心的。但大貴族們就難說了,除了少數被重用之外,其余都沒從遼人那里得到什么好處。”
“伊州城里還剩多少守軍?”吳玠突然發問。
岳難搖頭:“不知道。我逃過來的時候很慌亂,根本不敢再靠近城墻。”
陳子翼問吳玠:“你有什么想法?”
吳玠說道:“立即發兵伊州城,把那里給拿下來。然后不必急進,步軍留守伊州城,騎兵北上(巴里坤)草原掃蕩部落。那里的草原部落,應該不剩多少青壯了,俘虜老弱婦孺再逼降敵騎。”
“估計草原上的老弱婦孺,已經在沿著天山北麓西遷,怎會傻等著我們殺過去?”桑仲笑道。
岳難卻說:“那里四面都是山,向西走不是很容易。各部留下的婦孺,要么暫時躲進山里,要么南下伊州再西撤。由于撤軍倉促,估計不會南下,而是躲進各處山中。進山就不好找了,有數不清的山谷。”
陳子翼說:“既然不好找,那就不必分散兵力北上,先把伊州城占了再往西攻略各處水源。”
阿克蘇赫一直在旁邊聽著,有杜居實給他做翻譯。
突然,阿克蘇赫疑惑道:“聽說黑契丹的軍隊非常強悍,為什么只小敗一場就棄城撤走?會不會在中途設伏?”
桑仲說道:“西遼主力未至,敵將手里沒什么精銳。他們與其死守伊州,不如主動往后撤,拉長我們本就漫長無比的糧道。等西遼主力來了,就依托堅城繼續跟我們耗,一直耗到冬天難以運輸糧草為止。”
阿克蘇赫指著地圖畫的部分:“這么多地方,全是荒涼的無人區嗎?”
陳子翼點頭:“都是沙漠或者戈壁。”
“這見鬼的戰場和補給線。”阿克蘇赫忍不住吐槽。
當晚,半夜。
撒出去的大明偵查騎兵,再度帶回一個前來投靠的小貴族及部屬。
并且,他們發現伊州城方向火光沖天,應該是西遼撤退時把城市給燒了。
陳子翼次日率軍西進,沿途發現許多難民。
西遼不但燒毀城市,而且還縱兵劫掠平民。一來算是變相的堅壁清野,二來通過劫掠犒勞心有怨氣的將士。
“都是被搶光錢糧的平民,救不救?”吳玠問道。
陳子翼搖頭:“我軍補給困難,不可能拿出軍糧來救的。但做做樣子卻可以,挑選幾百個青壯做輔兵,順便把他們的家人也收下。其余平民,自生自滅吧,能不能活下來全看運氣。”
桑仲說道:“可以把這些平民,往高昌城地界驅趕。等大軍進攻高昌城時,把還沒餓死的平民組織起來,每人發半個餅子讓他們攻城,以此消耗守軍的守城物資。”
陳子翼嘀咕道:“搞成這幅模樣,高昌國故地估計要被打爛。也不用殺什么貴族搶奪田產了,打完仗肯定遍地都是無主之地,分給漢兒移民那是綽綽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