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俘大典之后,有兩位大臣告老還鄉。
一是閣臣蕭楚,去年疾病纏身,三天兩頭請假休息。
一是兵部尚書趙遹,他雖然有能力,但能夠做開國尚書,很大程度是因為統戰價值。他擁有趙宋宗親出身,而且還帶兵打過仗,跟前宋的許多武將關系較好。
如今金國已滅,他們自身又年邁,正好借此機會退休。
以后史書論及滅國之功,還能捎帶著提他們幾嘴。
三請三辭,至初夏時節,朱銘終于同意他們退休。
蕭楚加封太傅,趙遹加封太保,皆以三公身份歸鄉。
如此禮遇,是因為他們都在默默做事。
蕭楚平時非常低調,存在感似乎不強。
但只有內閣人員才知道,這位的影響力非常大。就連首相拿不準的事情,都會先去咨詢蕭楚,然后再票擬呈交給皇帝。
趙遹更是個小透明,一來趙宋宗室的身份很尷尬,二來朱銘長期把持軍政,這些都導致兵部尚書沒有話語權。
但趙遹始終認認真真辦事,歷次大戰都有他的苦勞在其中。
“先生何不留在洛陽安度晚年?”朱銘挽留道。
蕭楚搖頭:“多謝陛下好意。臣前兩年還算健朗,去年就病痛纏身,也不曉得還能活多久。所謂葉落歸根,還是死在家鄉最好。”
朱銘嘆息:“唉,今年遷都,賜先生宅邸也不要。這次先生告老回鄉,有什么要求盡管提。”
蕭楚說道:“臣無妻無子,拿宅邸來做什么?臣回鄉之后,有族中晚輩照料,身后事也有他們料理。陛下真要賞賜,可賜錢兩千貫,在臣的家鄉建一所書院。臣或許還能再活幾年,在書院做山長傳授學問也是好的。”
朱銘立即同意:“那就建一所書院,我親自題寫正門匾額。”
“老臣告退!”
蕭楚起身作揖,旁邊的太監連忙攙扶。
朱銘扶著他的另一條胳膊,親自將蕭楚送出門,然后扶著他坐上馬車。
隨即,朱銘又接見趙遹。
寒暄幾句,朱銘說道:“老先生這幾年委屈了,我一直抓著軍政大權,兵部尚書沒有個尚書樣子。”
趙遹拱手說:“臣無功無德,能做大明的兵部尚書,已是陛下和太上皇額外開恩。”
朱銘說道:“先生的家在開封,此次遷都,空出許多宅邸。其中一處最好的,便贈予先生,此事萬勿推辭。”
趙遹卻說:“老臣不要賜宅,前朝宅邸已經夠大了。老臣斗膽為孫兒求一個太學生。此事著實難以啟齒,臣那幾個不肖子孫,都不是考科舉的材料。兩個兒子能做官,全靠前朝恩蔭,在新朝初立時延續官位。幾個孫子,勉強能考上秀才而已…”
“準了。”朱銘點頭許可。
“謝陛下!”趙遹連忙站起作揖。
太學生每年有進士名額,但像趙遹的孫子那種,估計是很難畢業的。
但只要達到一定年限,又把學分給修滿,太學生也有別的出路。要么外放雜官、技術官,要么外放高等吏員。雖然今后前途有限,可混到八九品應該沒問題。
蕭楚和趙遹同時退休,副相柳瑊就顯得礙眼了。
閣臣當中,柳瑊的歲數最大,今年已經七十二歲。
可這位老兄身子骨硬朗,連感冒發燒都少見。他也沒有半點退休的念頭,一直賴在內閣不愿走。
而且還特別清廉,經過上次的全國性反腐,柳瑊現在更加嚴厲約束家人。
甚至因為門子收禮,把看門的仆人給轟走了。
柳瑊不管是在家還是出門,穿著打扮都很樸素。皇帝雖然賜了宅院,但他始終住在工作宅邸當中,就連節假日都不回私人宅院。
近兩年還開始養生,早睡早起,滴酒不沾。
如此作派,美名遠揚,堪稱清廉無私的代名詞。
這陣仗再明顯不過,他距離首相只有一步之遙,熬死了翟汝文就能上位!
對于柳瑊而言,啥物質需求都不要,讓他做幾天首相足矣。
真的,就連首相權柄,他都可以不要,看重的只是首相身份。
又一次大朝會,朱銘宣布了閣部大臣變動。
內閣名單為:翟汝文、柳瑊、趙佺、張叔夜、李含章、錢琛、張鏜。
新入閣的人選一公布,核心權力圈子早已知悉,四品以下的官員則是非常驚訝。
因為張鏜的身份很尷尬,最初在樞密院做三把手,接著調往兵部做二把手,接著又兼任樞密院二把手。似乎沒什么地方治理經驗,帶兵打仗也只有兩次,如今更兼著洛陽軍校的副校長。
這樣的人,突然就入閣了?
但仔細想想,卻又合情合理。
人家是真正的從龍功臣啊,皇帝還在濮州做官時,張鏜就已經跟隨左右。繼而跟著皇帝去金州、黎州,又在起兵攻占漢中后加入,漢中保衛戰時也在皇帝身邊做副手。
第一批封侯的五人,張鏜可是位列其中!
只不過,文官們有些擔憂。
種師道、張叔夜代表軍隊相繼入閣,前者積極向文官靠攏,后者直接就是文臣出身。
現在張鏜驟然入閣,肯定也是武人身份,妥妥代表軍方的利益。
武將拜相,而且還年紀輕輕,必然唆使皇帝窮兵黷武啊!
朱銘還沒等眾臣回過神來,就又來一句:“兵部尚書趙遹致仕,張廣道補為兵部尚書。”
“陛…”
好多大臣都想說“陛下萬萬不可”,但話到嘴邊連忙收住。
拋開這位開國皇帝無法勸阻不談,只論張廣道也不能得罪。這位一直都是統兵大將,而且剛剛受封國公,正是權勢滔天之時,現在勸阻純屬腦抽了。
退朝之后,好多文臣的腦子還在嗡嗡作響。
謝克家與綦崇禮二人,直接跑去翟汝文的辦公室。
翟汝文皺眉道:“你們來這里作甚?”
綦崇禮掃視左右,低聲說:“統兵大將怎能做兵部尚書?”
謝克家道:“相公怎不勸諫陛下?”
翟汝文壓低聲音:“陛下是唐太宗那般人物,我勸了有什么用?我又不是魏征!”
此言一出,三人都不再說話。
謝克家和綦崇禮,都是趙明誠的表弟,李清照以前是他們的表嫂。
翟汝文因為得罪六賊,當年被貶去山東好些年,因此跟秦檜、謝克家、綦崇禮等人的關系極好。
綦崇禮十歲就給人寫墓志銘,宋徽宗視察太學的時候,對綦崇禮的文章驚為天人。后來,綦崇禮還給宋徽宗做過起居郎,跟在宋徽宗屁股后面寫起居注。
翟汝文把辦公室門窗關好,說道:“大明跟舊宋不同。宋朝開國的時候,武人都囂張跋扈。帶兵大將把蜀國滅了,逼得蜀國軍民造反再屠城,宋太祖都不敢把大將給砍頭。前宋的制度,自然要防備武人。”
“可現在呢?正因為前宋矯枉過正,導致軍隊糜爛,大明初立才要糾正過來。唐朝的時候,武將可是能拜相的,如今武將做兵部尚書又算什么?”
謝克家說:“就因為唐朝不抑武人,才最終導致五代之亂。”
翟汝文擺擺手:“陛下已定制度,從今往后,內閣和兵部,必須至少有一個武將。武人出身的閣臣,不能做首相,頂多升為副相。至于兵部,武人可做尚書,也可做侍郎,但必須有一人代表軍方!”
“武人閣臣,武人尚書,此非國家之幸也。”綦崇禮連連搖頭。
他們也沒啥壞心思,純粹是出于對武人的防備,害怕今后動輒就要興師打仗。
就拿綦崇禮來說,他歷史上更偏向主戰派。而且做紹興知府時,他主動募兵備戰,打造浙東的海陸防御體系,甚至親造了一支水軍。趙構居然提拔他做宰相,而且專門負責跟金國議和,綦崇禮氣得直接就辭職不干了。
這樣的文官,不怕打仗。
只怕皇帝窮兵黷武,怕武將能夠左右國政!
卻說張廣道那邊,此刻正在抓耳撓腮。
他讀過書不假,但文化水平著實有限,看著各種文書頭暈目眩。
六部的實際工作,其實不需要尚書費心,因為各種事務有左右侍郎處理。
尚書的責任,不過是把關和簽字而已。
“這他媽能是張近的公文?”張廣道對著一封公文破口大罵,“他一個鐵匠出身的徐州賊寇,祖墳冒煙才來金州跟著陛下造反。那直娘賊的大字不識幾個,如今做了都指揮使,公文寫得居然老子都看不懂!”
書吏指著其中一處:“這里用典了,可能是書吏代筆。”
張廣道拍桌子說:“傳令各省和都護府,今后的軍中公文,都不準再用典,也不準再用生僻字。誰敢違反,老子扒他的皮!”
書吏愣在原地。
張廣道質問:“還傻站著作甚?快去起草文書。記住,老子的文書也不準用典、不準用生僻字!”
“是!”書吏連忙跑去寫文件。
張廣道就任兵部尚書的第一天,親自下達的第一道命令,居然是規范軍事公文的寫作方式。
他的想法很簡單,跟軍事相關的公文,越直截了當越好。
最好是沒讀過幾天書的大老粗都能看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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