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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2【退田還湖】

  朱銘站在黃河大堤上,用望遠鏡觀察對岸的小吳埽。

  黃河改道北流之后,在小吳埽急轉彎,這里就成了最險的河段。

  一旦小吳埽決堤,下游的濮陽城立即被淹。

  收起望遠鏡,朱銘問道:“按照你們那套法子,究竟需要多少河工與錢糧?”

  趙逢吉說:“至少要五十萬河工,而錢糧不計其數。究竟需要多少錢糧,暫時還說不準,但兩三千萬貫肯定不夠。”

  “我盡量籌集,實在不行就發國債。”朱銘說道。

  錢能辦成的事兒,那都不叫事兒。

  但在大多數時候,卻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王安石當年治理黃河失敗,跟司馬光斗法只是其中一個原因。

  他急著堵塞北流,還有一個重要因素:財政快撐不住了!

  一直不堵北流,那邊的歲修就不能停,得持續消耗維護經費,而且還得多征無數的役工。

  尤其是征召役工,嚴重破壞農業生產,當時已有許多家庭因此破產。

  這可不是一年半載的問題,按照司馬光的穩妥之法至少還得維持北流兩三年。

  那得耗費多少錢財和勞役啊!

  如果直接堵了,既可節省錢財和勞役,還能盡快恢復北流黃泛區的民生。

  當時雙方拉扯了幾個月,東流的水量達到六成時,新黨迫于財政壓力就想閉塞北流。

  司馬光說,至少要八成才可。

  皇帝打算把新舊兩派都派去視察,但最終只派了新黨去。新黨官員視察回京,說已經分流了八成,搞得司馬光也無話可講。

  究竟有沒有分流八成?

  如果沒有,是視察官員在撒謊騙王安石,還是王安石一直都知道實情?

  如果有,是不是分流八成也不夠?

  這些事情,誰都說不清楚,只有當事人才曉得。

  但有一點卻非常清楚,如果當時北宋財政充足,王安石辦事肯定不會那么急——畢竟他擔著被罷相的風險!

  朱銘望著愈發急促的河水,不禁感慨道:“錢啊!”

  趙逢吉、符行中、王槐等人,靜靜站在皇帝身后,卻是報以無限崇拜的眼神。

  如此龐大的工程不是誰做皇帝都敢下定決心。

  不僅僅是錢糧問題,還要搬遷好幾座城池呢!

  遷徙治所,重建城池,移民安置,這些錢都還沒算進去。

  而且攤丁入畝之后,不能隨意征發徭役。地丁銀肯定拿不出這么多,主要經費還是得朝廷出,財政壓力相比前宋時更大。

  這樣做也有好處,不會把無數百姓逼得家破人亡。

  朱銘說道:“我出京之前,太上皇曾經提醒,讓你們束水攻沙時,一定要考慮到凌汛問題。”

  “凌汛?”三位治河官愕然。

  關于凌汛的記載,早在西漢時期就有。

  但自從黃河頻繁改道之后,凌汛反而不怎么出現了,就算有規模也不大。這可能跟治河方法有關,到處分流泄洪,讓大規模凌汛無法形成。

  一旦束水攻沙,可能凌汛會越來越頻繁,而且規模也會越來越大。

  有得必有失,不存在什么萬全之策。

  三位治河官一番討論,由趙逢吉說道:“以前的分流河道與閘口,在束水攻沙之后也不能廢棄。尤其容易造成凌汛的河段上游,應當開挖新的泄洪道,一旦遇到險情立即開閘。最好再開挖幾個湖泊以作泄洪儲水之用。”

  在臨河縣逗留數日,朱銘繼續北巡。

  黃河這邊沒有決堤,長江、錢塘江卻是鬧騰起來。

  南方數省,普降大雨,各處河流水位暴漲,整個浙江今年都要歉收。

  民間甚至傳出一種說法,也不曉得是誰編造的。

  即朱國祥是真正的仁君,掌國數年皆風調雨順。而朱銘太過暴虐嗜殺,此舉有礙天和,所以繼位初年就有洪災。

  各府縣的地方官,一邊組織抗洪搶險,一邊還得抓捕造謠者。

  抓來抓去,也查不到源頭,折騰一番只能作罷。

  當朱銘抵達滄州時,南方洪水已經退去,浙江布政使上疏請求退田還湖。

  不僅是金陵的玄武湖,還有錢塘江南岸的湖泊,以及整個江南的大小湖泊。

  跟王安石沒有關系,全是周邊富戶圍湖造田搞出來的。

  什么王安石廢玄武湖造田,純屬南宋文人故意造謠。因為在王安石出生以前,金陵玄武湖就已沒剩多少了。

  早在王安石“3歲”時,玄武湖便只剩下76頃。而且淤積嚴重,稍微干旱就見底。干脆當做官田佃租出去,每年能收到500多貫田租。

  當時的知州丁謂,上疏請求退田還湖,并調遣廂軍來清淤疏浚。

  然而富戶們貪得無厭,年復一年盜湖為田,現在玄武湖已經變成小水池。

  整個江南,皆是如此!

  “慎之。僅限玄武湖。”

  這是內閣對浙江布政司的奏疏批復票擬。

  朱國祥端著奏疏附件看了好半天,用紅筆親自批復道:“浙江各府縣,上奏盜湖為田詳情。近三十年間,屢發洪水之府縣,當責令百姓退田還湖。所退之田,朝廷撥錢購買。再有盜湖者,等同縱火罪論處。”

  想了想,朱國祥又給內閣寫條子:“盜湖之罪,當寫入《大明律》。不唯浙江如此,全國各省亦然。”

  給內閣打回去不久,首相翟汝文就來求見。

  朱國祥問:“什么事?”

  翟汝文說:“江南之地,國家糧倉也。退田還湖自是好的,但恐鬧出大亂子。官吏有可能趁機敲詐,甚至是豪奪百姓田產。”

  “而奸猾之人,亦可趁機多報田畝,以此騙取朝廷的補償錢。浙江今年還在攤丁入畝,本來就局勢緊張,再退田還湖恐激起民變。”

  “還有,太上批復得模棱兩可,到底該退田還湖多少呢?官府為了政績,恐貪多求大,把正經的農田也變成湖泊。甚至與士紳富豪勾結,大戶之田不還湖,只還那些小民之田。”

  “是我考慮不周,”朱國祥問,“你打算怎么處理?”

  翟汝文說:“徐徐圖之。先恢復玄武湖,等攤丁入畝之后,再對其他湖泊下手。即便是玄武湖,也當朝廷派大員提舉此事,不能任由地方官吏施為。最好把工部懂得水利之人也派去,究竟把玄武湖還得多大,先要定一個章程出來。兵部也當參與,調遣漕軍和駐防軍疏浚清淤,同時還能防止刁民作亂。”

  朱國祥贊許道:“就這樣處理。”

  想了想,朱國祥又加一句:“若有愿意遷徙到幽州的百姓,退田還湖占了他們多少田,在幽州賠償他們三倍土地。并且沿途吃住由官府負責,還發給種子和被服,無償租給他們耕牛一年。在幽州所耕種之田畝,三年賦稅全免,兩年賦稅減半。”

  “此善政也!”翟汝文恭維道。

  啥善政啊,引誘百姓去幽州而已,那里有無數土地等著被開墾。

  朱國祥說:“整個浙江,退田還湖皆照此例。”

  翟汝文可不是老古板,他也會揣摩上意的,回頭就給負責此事的特派員打招呼。

  即把退田還湖的田畝賠償價,定得比當地市價低許多。

  大戶們也不缺那點錢,不想遷徙無所謂。也有可能把庶出子、小宗之類,趁機送去幽州那邊發展。

  小地主和自耕農不愿折本,肯定硬著頭皮遷徙去幽州。

  如此一來,既給朝廷省了錢,又能充實幽州人口。

  提前把軍隊調過去,就不怕起什么亂子,還能讓士兵幫忙挖湖清淤。

  玄武湖至少要清退四五萬畝地,甚至有可能更多!

  翟汝文回到內閣,蕭楚笑問:“如何?”

  “太上同意了,又補充了一些,跟充實幽州聯系起來。”翟汝文說。

  之前獻上的計策,是翟汝文和蕭楚討論得出,互相商量著查漏補缺。

  他們早就懶得反對什么,因為反對也無效,還不如按照自己的意愿獻策,把一件事情辦得更為圓滿妥帖。

  翟汝文回到自己辦公室,坐在椅子上思考很久,終于還是決定不過多插手家鄉事。

  他的家鄉,估計又有富戶要被流放了。

  因為那里有練湖,一個挖建于西晉的人工湖。最初占地10萬畝,唐代闊增為20萬畝。

  調節水旱、灌溉農田還在其次,練湖的最大作用是保證江南漕運!

  唐代就禁止圍練湖造田,就連私自放水的,都等同于殺人罪。

  宋代卻不加管控,大量圍湖造田,導致練湖面積縮小三分之一。全是大族豪強在搞,旁人沒法去管,因為管了也沒屁用。

  大明開國之后,翟汝文曾經建議,恢復唐朝對練湖的管理力度。這不僅利國利民,也有利于他自己家,避免頻繁遇到水旱災害。

  估計有人是不當回事兒的,肯定還在悄悄盜湖圍田。

  等把玄武湖搞定之后,翟汝文就會治理練湖。鄉里鄉親的他不好直接出手,卻可以借朝廷的名義,狠狠懲罰那些損人利己的家伙!

  朝廷的各種民政措施,一撥接一撥來。

  每一撥都有人活該倒霉。

  翟汝文悠閑靠在座椅上,閉上雙眼,面帶微笑。

  他雖然很難接受朱家父子的一些觀念,但整個國家卻是在快速變好。軍事、農業、水利、吏治…甚至是宗教信仰,都在全方位發展,扭轉前宋一塌糊涂的局面。

  想當初,僅僅是看不慣梁師成霸占京郊百姓墓地,翟汝文上疏彈劾了幾次,就被貶去宣州做地方官。

  現在多好啊貪官污吏們瑟瑟發抖,奸臣更是在朝堂絕跡了。

  換做十年前,翟汝文想都不敢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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