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自駕游旅行團”從西川回來了,韓工和向主任順便把西川老家的老太太接到了濱江。
陵海市委市政府和長航濱江分局等單位在陵海開發區舉行的接風宴他們都沒參加,韓工借口要回思崗接老太太,老韓借口離家近三個月要把在江邊種的地好好收拾收拾,其實他們是吃不下。
西川之行,讓他們的心態發生了巨大變化。
尤其韓工和向主任,一回到濱江就給韓渝和韓向檸打電話,告訴孩子們濱江的房子不賣了。他倆不但要在濱江安享晚年,并且要把兩邊的兩位老太太接到濱江養老。
畢竟相比兩邊的兄弟姐妹,他倆既有退休工資也有時間贍養老人。如果兩位老太太在市區呆久了不習慣,就陪兩位老太太去白龍港住一段時間。總之,在韓家不能發生“子欲養而親不待”的事。
至于在災區的經歷,無論誰問,他們都絕口不提。
韓渝能想象到他們在災區經歷過什么,對于他們的決定必須支持,并暗暗打定主意等自己將來退休了,也要像他們現在照顧老人一樣照顧他們。
長航公安局水上突擊隊也回來了,上級可能考慮到突擊隊更擅長水上安保,給小魚和袁天賦等突擊隊員放了十天假,然后讓他們駐守長江口,配合長航東海分局和東海海事公安局搞好奧運水上安保。
隨著水上突擊隊的加入,海事公安局警力緊張的局面得以緩解,至少在執行重要人物游江的水上警衛任務時有更專業的隊伍參與。
一轉眼,孩子們又放暑假了。
菡菡因為英語不錯,加上會說幾句西班牙語和日語,年紀雖然不大但個子挺高,順利成為奧運會的志愿者,跟來自東海各高校的大學生志愿者一起開始為即將開幕的奧運會忙碌。
韓向檸雖然很擔心女兒的學習成績,但依然為女兒能成為志愿者驕傲,只要有時間就接送女兒去參加培訓和排練。韓渝也為女兒能參與這樣的盛事驕傲,這些天沒少跟領導同事炫耀。至于女兒的學習成績,等奧運會開完再說。
今天下班早,韓渝七點半就回家了,韓向檸也是剛把菡菡接回來。
菡菡一見著爸爸就欣喜地說:“爸,你知道我今天見到了誰?”
“這讓我怎么猜,是不是見到了國際球星?”
“奧運會都沒開幕,怎么可能見到球星。”
“那見到了誰?”
“我見到了潯潯哥,潯潯哥也是志愿者!”
“真的?”韓渝倍感意外。
“真的,我也見到了。”韓向檸系上圍裙,一邊摘回來時順便去菜場買的豆角,一邊笑道:“你們母校有好多大學生做志愿者,潯潯也選上了,今天跟菡菡一起彩排的,在休息的時候,還去給菡菡買飲料。”
菡菡眉飛色舞地說:“潯潯哥不只是給我買飲料,還把我介紹給他的同學,我認識好多交大的哥哥姐姐!”
“你們怎么不喊他來家吃飯?”
“喊了,他有一個同學今天過生日,他們晚上要聚會。”
“哦。”韓渝搞清楚來龍去脈,笑看著她問:“菡菡,感覺交大怎么樣?”
“挺好的,爸,我又不是沒去過,你問這個做什么?”
“感覺交大好,將來可以報考交大。”
“考不上。”
“你現在才上初中,你怎么知道將來考不上的。”
“考不上就是考不上,我沒潯潯哥聰明。”菡菡最討厭這樣的問題,想想又嘀咕道:“媛媛姐成績好,可還有成績更好的,媛媛姐都不一定能考上交大,更別說我了。”
這孩子,剛上初中就開始擺爛。
韓向檸頭大了,忍不住問:“那你將來想上什么樣的學校?”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爸,媽,你們忙你們的,今天老師教的幾個動作沒練好,我回房間再練會兒。”
菡菡說完就跑進了房間,砰的一聲關上門。
除了學習不積極,干別的都很積極。
韓向檸氣得牙癢癢,緊盯著臥室門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好。
韓渝拍拍她胳膊,勸道:“不管做什么都要勞逸結合,好不容易放暑假了,先讓她玩幾天。”
“我就怕玩著玩著收不了心。”
“沒那么嚴重。”
韓渝真不想給女兒那么大壓力,正勸著學姐,手機突然響了。
“誰啊?”韓向檸好奇地問。
“小魚。”韓渝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接通手機問:“小魚,什么事?”
“咸魚干,我外公住院了,我爸打電話說我外公不行了。”
“不行了,什么病?”
“說是中風,正在陵海人民醫院搶救…”小魚泣不成聲,哽咽著說不出話。
老錢不只是小魚的外公,也是看著韓渝和韓向檸長大的長輩。老錢生病住院,并且病情很嚴重,無論如何也要趕回去看看。
韓渝和韓向檸問清楚情況,趕緊給各自單位打電話請假,然后聯系大姐韓寧,請大姐幫著照看幾天菡菡。
等換洗衣裳收拾好,小魚一家三口也驅車趕到了小區。兩口子跟暫時回不去的菡菡叮囑了一番,便提著行李上了小魚的車。
小魚的精神狀態不適合開車。
韓渝接過方向盤,讓他坐副駕駛,韓向檸和摟著小鱷魚的玉珍坐后排。
小魚打開手機揚聲器,急切地問:“爸,外公現在怎么樣?”
“還在里面搶救,我們都在外面等。”
“手術還沒做完?”
“沒呢,還在里面做。”
韓渝清楚地記得自己剛參加工作沒幾天,老錢就去沿江派出所燒飯,他不但燒飯,也會捕魚撈蝦。那會兒工資雖然少,但所里的伙食卻很好,飯桌上每天都有魚。
嫂子生潯潯的時候,按老家風俗要送月子禮,給嫂子送的大鯽魚和黑魚全是老錢捕的。再后來跟學姐談戀愛,不能兩手空空去岳父家,帶的見面禮中也有老錢給的魚…
雖然吃魚早吃膩了,現在看到魚湯就害怕,可想到今后可能再也吃不到老錢捕的魚,韓渝心里別提多難受,往事跟放電影似的在腦海里不斷閃現,淚水滾滾而流。
韓向檸一樣心如刀絞,一邊擦著淚一邊給老爸老媽打電話。
“爸,錢叔中風了…你們知道了,我們請了假,我和三兒正在往回趕,好的,我們會注意安全的。”
“爸媽知道了?”韓渝低聲問。
“他們正在去陵海的路上。”韓向檸擦了一把淚,哽咽著說:“朱大姐也知道了,坐我爸的車一起去的。”
“我外公那么瘦,怎么會中風的。”小魚哭著問。
“中風好像跟胖不胖關系不大,”沒有老錢,就沒小魚家的今天,韓渝能理解小魚的心情,緊握著方向盤勸慰道:“現在醫療條件這么好,你外公肯定不會有事的。”
“嗯。”
火急火燎趕到陵海人民醫院,已是凌晨一點半。
手術室在四樓,走出電梯一看,家屬等候區坐滿了人。
小魚的父母和岳父岳母來了,老爸老媽和岳父岳母來了,朱大姐來了,高校長和陳院長來了,白龍港船廠的吳老板來了,連白龍港船閘管理所的丁主任都來了。
“爸,醫生怎么說?”小魚迎上去急切地問。
老梁正準備開口,一個醫生走了出來,問道:“錢有福的家屬在不在?”
“在!”老梁連忙回頭道。
“你是錢有福的什么人?”
“我是他女婿。”
“他兒子呢?”
“我岳父沒兒子,就一個女兒和我這個女婿。”
醫生探頭看著圍上來的韓工、老韓和韓渝等人,猶豫了一下凝重地說:“我們盡了最大努力,手術也很成功,可人還是沒能救過來。”
“沒救過來?”老梁整個人都傻了。
小魚的媽媽怔了怔,隨即哇一聲痛哭起來。
韓渝沒想到老錢的病情會如此嚴重,沒救過來的噩耗如同晴天霹靂,讓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小魚同樣如此,緊盯著醫生說不出話。
向主任做了那么多年護士長,盡管心里很難受,但面對這樣的情況要比眾人鎮定,一連深吸了幾口氣,凝重地問:“醫生,能不能讓我們看看他老人家?”
“能,不過要等一會兒。”
“好的,麻煩您了。”
“不麻煩。”
小魚緩過神,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玉珍也哭得像個淚人,韓向檸連忙把她扶坐到椅子上。
向主任和朱大姐一個勁兒勸他們,老錢雖然走了,但走得沒什么痛苦,事已至此,也只能這么勸。
因為人是在手術臺上走的,手術創口要縫合。
在外面等了近一個小時,才把老人家的遺體推了出來。
小魚的母親真把老錢當父親,抱著老錢的遺體泣不成聲,小魚同樣如此。
此情此景,讓韓渝心如刀絞。
高校長和陳院長一樣難過,但還是提醒到現在要做的是趕緊給老錢的兩個光棍外甥報喪,當務之急是給老錢操辦喪事。
老梁意識到老人家都已經走了,再哭也沒用,趕緊讓小魚去給兩個干舅舅報信。
小魚的精神狀態顯然不適合開車,韓渝打起精神陪他去。
等連夜找到兩個光棍舅舅家,老梁打電話說遺體已運回白龍港了,老朱也趕到了白龍港,正在給老人家擦洗身體換衣裳。
接上兩個舅舅,趕到小魚家,天已蒙蒙亮。
韓渝推開下車,低聲問:“爸,還要通知誰?”
老韓點上煙,看著正在披麻戴孝跪在大門口燒紙的老梁,低聲道:“除了兩個外甥,老錢又沒別的親戚。”
朱大姐走過來,提醒道:“老錢雖然沒去敬老院,但也算五保戶。而且老錢是黨員,參加過抗美援朝,照理說應該跟四廠鎮民政辦說一聲。”
“我沒鎮領導電話。”
“我有。”高校長掏出手機,翻找出鎮領導的手機號。
韓渝覺得這個電話應該由老梁打,讓小魚去接替他爸燒紙,請老梁給鎮干部打電話。
沒想到電話打通了,分管民政的副鎮長卻沒來吊唁的意思,只是說火化費用由鎮里承擔。
小魚家在乎那點火化費用嗎?
韓渝越想越難受,立馬掏出手機翻找出錢書記的號碼撥打過去。
“咸魚,這么早打電話,是不是有什么事?”
“錢書記,向您匯報個情況,四廠供銷社退休職工錢有福,也就是以前在我們老沿江派出所燒飯的老錢,夜里因為中風走了。”
錢書記想了想,下意識問:“小魚的干外公?”
“嗯,沒想到您還記得。”
“老錢,我印象深刻,以前每次去白龍港都能見到他。他今年多大,怎么說走就走了?”
“今年八十一。”
“需要我做什么?”
“錢書記,老錢是老黨員,參加過抗美援朝,還立過功。他老人家無兒無女,只有小魚母親這個干女兒和兩個同樣無兒無女的外甥。現在他老人家走了,鎮里是不是應該來吊唁下,送遺體去殯儀館火化的時候,鎮里是不是應該安排干部送一程?”
“老錢是老黨員老革命,鎮里是應該安排人送一程。”
“可我們剛才給鎮里打電話,分管民政的副鎮長只是說承擔火化費用。”
陵海也算革命老區,像老錢這樣的老人很多,吊唁和送葬這種事在大多人看來很晦氣,所以鎮里干部不愿意去。
錢書記搞清楚來龍去脈,深吸口氣道:“我知道了,我這就給鎮里打電話。”
“謝謝錢書記。”
韓渝想想又哽咽著強調道:“錢書記,老錢雖然無兒無女,但有我和小魚這些晚輩,就算鎮里不安排干部來我們一樣能操辦好喪事,一樣可以讓他老人家走得風風光光。之所以給您打這個電話,只是覺得他老人家是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兵,我們不能讓一個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兵走得那么冷清。”
“我知道,我理解,是我們的工作沒做好。”錢書記很清楚濱江水師提督從未因為私事求過人,并且正在說的不是一件私事,權衡了一番又說道:“咸魚,這幾天我不是很忙,你們什么時候送錢有福同志的遺體去殯儀館,我到時候也去送錢有福同志一程。”
“天氣太熱,遺體不能放太長時間,我們打算今天下午送他老人家的遺體去火化。”
“下午幾點?”
“四點半左右。”
“好,下午四點半,我準時到。”錢書記頓了頓,接著道:“錢有福同志在老沿江派出所干過好幾年,我讓市委辦通知公安局。”
“謝謝錢書記。”
“不用謝,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再說我們什么關系。”
高校長和陳院長站在邊上聽得清清楚楚,看著堂屋里剛蓋上白布的老錢遺體,感慨地說:“老錢無兒無女,這輩子什么都不擔心,就擔心死了之后沒人披麻戴孝,沒人送葬。他的在天之靈如果知道你們這么孝順,一定很欣慰。”
“市W書記都要去殯儀館送,這是多大的面子。”陳院長深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