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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六章 敲打

  8月5日,上午八點半,陵海港監處六樓交管中心里全是領導。

  昨天一早,上級通報今年的2號熱帶風暴要來。如果只是長江發洪水,陵海并不害怕,但洪水再加上風暴,陵海肯定扛不住。

  市委市政府非常重視,昨天中午就緊急召開會議部署防汛防臺工作。

  今天一早,葉書記更是親自趕到江邊檢查開發區尤其港區的防汛防臺準備情況。

  別看陵海長江岸線幾十公里,但“精華”都在開發區。

  正在建設的陵海港和正在建設即將竣工的中遠船廠等大項目,隨便哪個總投資都上億,不能受損失,也損失不起。

  韓向檸昨天下午就乘監督艇去江上幾個錨地和江海河港池檢查過,今天一早又檢查了一次,要不是凌大姐在對講機里說葉書記來了,她甚至打算順流而下檢查到白龍港。

  沒想到匆匆回到單位,葉書記竟然在跟一起來檢查工作的丁副市長談笑風生,隨行的公安局長張益東、三河街道的陳書記站在邊上陪笑。

  “小韓處長,不好意思,躉船被你家咸魚拖走了,我們來江邊沒地方去,只能來打擾你。”

  “談不上打擾,歡迎葉書記、丁市長來我們港監處檢查工作。”

  “檢查工作談不上,打擾是真的。”葉書記笑了笑,問道:“向檸,咸魚這幾天有沒有給你打電話?”

  “沒有,這洪水像是沒完沒了,我爸在電話里說他這幾天比剛去時都忙,正忙著迎戰第四次洪峰。”

  “北湖的防汛形勢確實很嚴峻,不然也不至于根據剛頒發施行的《防洪法》,繼南湖、西江之后宣布進入緊急防汛期。”

  韓向檸見領導們杯子里的茶不多了,走過去拿來開水瓶,一邊幫幾位領導續茶,一邊好奇地問:“葉市長,什么是緊急防汛期?”

  葉書記解釋道:“就是所有工作都要給防汛讓路,防汛是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比如需要搶險救災物資可以直接征用,先征用回頭再結賬。又比如需要哪些人參與抗洪可以直接征調。”

  丁副市長補充道:“中y軍w昨天剛下了一道命令,要求參與抗洪的各部隊接受各級防汛指揮部門指揮。正常情況下,要由防汛指揮部門先請求,部隊負責人再根據情況派兵,現在是直接調兵遣將,指揮權下放到各級防指防辦,這是從來沒有過的。”

  韓向檸愣了愣,忍不住問:“我們這邊呢,我們江南會不會宣布進入緊急防汛期?”

  “應該不會,我們這邊的防汛形勢沒那么嚴峻。”

  葉書記端起茶杯,話鋒一轉:“向檸,告訴你個好消息,就在二十分鐘前,上級通報2號熱帶風暴于今天凌晨兩點在建福省清福市登陸,登陸后中心附近最大風力8級,并逐漸減弱,沒給建福省造成大的損失。不太可能轉移到我們陵海,即便轉移過來風力也不會大。”

  陵海怕什么,就怕臺風!

  這果然是個好消息,難怪幾位領導一身輕松呢。

  韓向檸一樣高興,忍不住問:“葉書記,熱帶風暴跟臺風是不是一回事?”

  “葉書記,我是真不知道。”

  “別人不懂這些很正常,你怎么可能不懂!”

  “我是港監,我又不是氣象臺的,我哪懂這些。”

  “但你爸是濱江氣象局的副總工程師兼首席預報員!”

  “我媽還做過很多年護士長呢,可我一樣不會給人打針。”

  “你爸沒跟你說過,你爸沒教過你?”

  “沒有,我對氣象預測也不是很感興趣。”

  氣象專家的女兒居然不懂氣象,葉書記禁不住笑了。

  丁副市長同樣很意外,微笑著解釋道:“臺風是熱帶氣旋的一個類別,在氣象學上,按世界氣象組織定義,熱帶氣旋中心持續風速在12級至13級就稱為臺風或颶風。

  熱帶風暴是臺風的一種,其中心附近持續風力每小時能達到60公里至80公里,是所有自然災害中最具破壞力的,且伴有暴雨。強勁的風力和暴風雨過后,肯定會留下一片狼藉。”

  韓向檸是真不懂這些,滴咕道:“氣象部門也真是的,臺風就臺風唄,非要趕時髦說什么熱帶風暴。總是弄出點新名詞,搞得我們云里霧里。”

  想想也是,老百姓只知道臺風,沒聽說過熱帶風暴。

  說臺風多好,換個新名詞,群眾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甚至可能會不當回事。

  不過韓向檸可以吐槽,葉書記不能,干脆換了個話題:“向檸,秦市長今天去北湖慰問你家咸魚了。”

  “我知道,朱局跟我說過。”

  “沉市長打電話說,有個‘沙家浜團’也在十首那邊抗洪,其實那個部隊駐地不在熟州,甚至不在江南省,只是歷史上跟熟州有點關系,并且那個部隊都快撤編了。熟州市的曹書記不知道通過什么渠道了解到的,居然跑過去慰問。”

  葉書記笑了笑,接著道:“人家都去慰問跟他們八竿子打不著的部隊,我們自個兒的部隊在那兒抗洪,我更要去慰問。我打算后天去,如果你有時間,可以跟我一起去,車旅費市里報銷。”

  三兒已經去一個月了,老爸、妹妹、妹夫和姐夫、外甥都在那邊,韓向檸很想跟著去看看,但哪走得開。

  韓向檸猶豫了一下,無奈地說:“謝謝葉書記,我走不開,我就不去了。”

  “不去是吧,如果有東西要捎給咸魚,我幫你帶給他。”

  “沒什么東西要捎的,他那邊什么都有。”

  “行,我估計等迎戰完第四次洪峰這洪水也該消停了,他們應該很快就能回來。”

  “是啊,前前后后已經一個多月,上游的雨不可能總下個不停。”

  葉書記難得來一次江邊,當然要去看看江邊的幾家重點企業。

  地方父母官要去陵海港工程項目部、陵大汽渡新渡口工地和中遠船廠等單位視察,韓向檸當然要全程陪同。

  當張益東隨同葉書記視察到陵海汽渡,看到下樓迎接的水警三大隊內勤張蘭的時候,表情有些尷尬。

  “張蘭同志,我剛跟小韓處長說過,我后天要去北湖慰問支援抗洪的陵海預備役營官兵。如果有什么東西需要捎給許明遠同志,我可以幫你帶過去捎給他。”

  “謝謝葉書記關心,我沒什么要捎的。”

  “真沒有?”

  “真沒有。”

  “你愛人是我們陵海的驕傲。”

  葉書記回頭看看張益東,感慨地說:“他不只是營副教導員兼黨員突擊隊長,也不只是護送副總l去慰問過受災群眾,沉市長打電話說他還率領水上搜救連,從荊州轉戰南湖省的鄉安縣,又從南湖省的鄉安縣轉戰距漢武不遠的魚嘉縣牌洲灣,昨天又率全連官兵轉戰簡利。

  他帶領全連轉戰了好幾個地方,從洪水中營救出上千名被困的群眾,跟南湖省軍區和北湖省軍區的兩個舟橋團,以及廣洲軍區的一個舟橋部隊并肩作戰,現在幾乎成了北湖省乃至廣洲軍區的一支機動搶險救援力量。”

  愛人干出成績,張蘭很高興。

  但想到愛人去救援的那些地方,全是最危險的災區,低聲道:“電視上說牌洲灣那邊有解放軍戰士犧牲了。”

  “嗯,犧牲了十九名解放軍官兵,他們都很年輕,想想就痛心。但你家明遠跟其他參戰部隊的官兵不一樣,他是專業從事水上搜救的,不但水上執法搜救經驗豐富,而且有沖鋒舟和玻璃鋼艇,他肯定不會有事。”

  “這倒是,他是救人的,如果他自個兒都救不了怎么去救別人。”

  “他能干出這么大成績,離不開你的支持,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感謝你。”

  “葉書記,我是公安干警,我是黨員,我必須支持他的工作。”

  “好,你和向檸一樣都是好‘軍嫂’!”

  葉書記隨即看著掛在樓道口的水警三大隊牌子,意味深長地問:“張蘭同志,如果沒記錯你是我們陵海公安局的干警,而且一直在局機關工作,怎么調到水上分局了,還跑到江邊來了,在局里工作不好嗎?”

  張蘭偷看了一眼張益東,急忙道:“沒有,在局里也挺好的,主要是我家明遠調到了海關,我想離他近點。”

  “明遠同志既是我們陵海的刑警大隊長,也是我們陵海的后備干部,去年還參加過市委組織部的青干班培訓,他是怎么想到往海關調的?”

  “我們貸款在東海買了套商品房,經濟壓力比較大,海關的工資待遇比局里好一些,所以…所以…”

  “這么說是迫于經濟壓力?”

  “葉書記,對不起,我們當時是腦袋一熱買商品房的。”

  “沒什么對不起的,說到底還是我們關心不夠。”

  葉書記點點頭,沒再說什么。

  張益東很清楚堂堂的市w書記,不可能無緣無故問這些。

  接下來的視察心里一直在打鼓,很想找個機會單獨向葉書記解釋,可又不知道怎么開口。

  直到視察完回城區,柳秘書在前面的車上打來電話,說葉書記請他去一趟市委,要跟他談談工作。

  該來的終究會來。

  他一路跟到市委,跟著葉書記走進辦公室,沒想到葉書記一邊招呼他坐,一邊讓柳秘書去請錢市長。

  書記、市長同時找你談話,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張益東很緊張,很忐忑。

  坐下等了大約五分鐘,錢市長敲門進來了,看了一眼正欲言又止的張益東,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葉書記后天要去北湖慰問陵海子弟兵,走前有太多工作要安排,沒時間也沒必要繞圈子,從辦公桌上翻找出一份材料,開門見山地說:“益東同志,你擔任公安局長以來,我一直沒顧上找你談心,今天正好是個機會,請錢市長過來一起跟你談談。”

  “葉書記,錢市長,我工作沒做好,我檢討。”

  “這是做什么,只是談心,又不是批評。”

  葉書記看著材料,不緩不慢地說:“前段時間,市委督查室通過找老干部和找群眾談心的方式,對政府各部門的行風建設情況進行了一次摸底。發現存在的問題不少,當然,不只是你們公安局。”

  張益東連忙道:“葉書記,我們接受批評,有問題我們立即整改。”

  “公安局的問題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

  葉書記放下材料,看著他道:“首先是對老干部、老同志關心不夠,對老干部、老同志提出的意見不夠重視,慰問和開座談會像是走過場,流于形式。

  益東同志,老同志雖然學歷不高,有些老同志甚至跟不上時代,但公安工作經驗尤其基層工作經驗豐富,只要是好的建議我們就要采納,即便提出批評我們也要虛心接受。”

  “是。”

  “二是對民警、協警關心不夠,公安部是三令五申要求清退合同制民警,公安隊伍的正規化建設也確實非常重要,但具體情況要具體對待,不能搞一刀切,不然會讓干工作的同志寒心!”

  葉書記把市委督查室的材料輕輕放到他面前,很認真很嚴肅地說:“你們局里有三個合同制民警,當年從鄉鎮借調的,借調時人家是干部身份,由于種種原因人事局沒他們的檔桉。

  但了解這些情況的老領導、老同志大多健在,人家可以證明,甚至以找組織匯報工作或以書面的方式幫著證明過,結果你們局黨委居然不當回事,直接把那三位兢兢業業干了十幾年的同志清退了!”

  張益東意識到這不是督查行風建設那么簡單,苦著臉道:“葉書記,錢市長,那三個同志的情況我知道,我打電話問過人事局,人事局說不行。”

  “人事局說不行是有依據的,人事局必須把好關。但作為公安局長、公安局黨w書記,你不能說不行。那三個同志是你的部下,你要對人家負責!如果你能加以重視,帶著證明材料來找我和錢市長,我和錢市長肯定會想辦法幫助解決。”

  葉書記話音剛落,錢市長就低聲道:“益東同志,干工作不能怕麻煩。對你我而言這可能是一件小事,并且上級有明文規定,一刀切確實沒錯。但對人家和人家的家庭而言這是天大的事,幾十年白干了,什么都沒有,人家能甘心?”

  葉書記深以為然,敲著桌子說:“幸虧幾位知情的老同志明事理、顧大局,即便退下來了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揚,主動幫著奔走乃至安撫,不然人家早去上訪了!”

  這就是批評!

  并且是很嚴厲的批評!

  張益東低下頭,不敢吱聲。

  “再就是這一段時間的工作太過急于求成,剛才說過,公安隊伍正規化建設很重要,但在建設過程中要結合實際。這個情況不只是公安局要面對,其他部門尤其各鄉鎮一樣要面對。

  上級對基層的情況不太了解,總是提出這樣那樣的標準和要求,可就是沒給相應的經費。不管做什么都要花錢,沒錢怎么達標,又怎么達到上級的要求?

  所以遇到這樣的情況要向上級解釋,要學會變通,不然搞來搞去就會搞成形式主義,甚至不得不弄虛作假!”

  急于求成換個說法就是急功近利…

  張益東很想解釋卻又不知道怎么解釋,只能咬著嘴唇繼續看材料。

  葉書記深吸口氣,接著道:“督查中發現,由于許多要求不夠結合實際,導致許多民警都不敢干事了。比如沒把握偵破的桉件都不敢立桉,因為立了卻破不了會影響破桉率,群眾意見很大,民警也是一肚子委屈。

  作為公安局長,作為一個老政法干警,你應該清楚破桉跟干別的工作不一樣,不是你努力就能破獲的,能不能破獲要看有沒有偵辦條件,有時候甚至靠運氣。我知道你們公安系統珍惜榮譽,系統內部有各種評比,但不能為了拿第一、爭先進脫離實際。”

  葉書記頓了頓,直言不諱地說:“工作上有分歧很正常,我跟錢市長還經常爭論呢,但工作上的分歧不能影響班子團結。吳仁廣是老刑警老同志,為維護陵海的社會穩定做出了巨大貢獻。

  無論市委市政府還是濱江市公安局對他的評價都很高,業務過硬、作風優良,公正廉潔,從刑偵隊長做到刑偵大隊長,再到分管刑偵的副局長,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但舉報他的人卻不多。

  像這樣的同志你應該尊重他的意見,應該團結他。可你是怎么做的,架空他,把他邊緣化!還有許明遠,為什么要調走?上次去市里開會遇到陳局,陳局一樣吃驚,那可是刑偵大隊長,雖然只是個正股級干部,但工作卻很重要!”

  “葉書記,我虛心接受批評,我錯了,我檢討。”

  “更要反思。”

  “是!”

  “考慮到都已經搞成這樣了,為尊重上級的安排,也為了讓你真正打開局面,市委研究決定把吳仁廣同志調離公安局。益東同志,希望你能認真反思,同時希望你能珍惜市委給你的這個機會。”

  葉書記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過,如果再干不好就讓你卷鋪蓋走人!

  張益東追悔莫及,眼淚都急出來了,哽咽著說:“葉書記,錢市長,我…我…”

  葉書記實在想不通上級怎么會讓他來當公安局長,抽出幾張紙巾,遞到他面前:“別這樣,要知道你是公安局長,哭哭啼啼,傳出去人家會笑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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