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點21分,石料終于運到了。
這些寶貴的塊石、片石都是長江三峽總公司捐贈的,本應該昨天中午運到荊州。
結果上游出現一處險情,指揮搶險的地方領導見江上來了一支滿載石料的船隊,當即安排民兵找船攔截征用。
船隊沒安裝高頻電臺,船隊負責人又沒手機,沒法跟荊州防指報告。
地方領導只想著搶險,才不管這些石料是誰的,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他該征用還是要征用,大不了給錢!
荊州防指安排專人一路往上游找,找到時只剩下了一半,并且人家不打算放行。
劉副市長親自給那個縣領導打電話,那個縣領導在電話里擲地有聲。說他們非常需要石料,想把石料運走先撤他的職,然后看看全縣的一百多萬群眾答不答應。
現在到處缺搶險物資,尤其塊石、片石。
劉副市長能理解那位縣領導的心情,苦口婆心地做工作,直到那邊的險情基本控制住了,那個豁出去的縣領導才同意放行…
2點28分,急需緊缺的編織袋也送到了江對岸。
剛剛送來的一萬五千多條編織袋,來自對岸幾個區縣。
顧鵬飛頓時忙得焦頭爛額,一邊要組織人員拋投石料填江底深槽,一邊要組織船只去運送到對岸的編織袋。
有了“彈藥”,韓渝終于松下口氣。
他再次跑到干堤上,舉著對講機喊道:“顧主任,拋慢點,別拋那么快!”
“收到。”
“葛局葛局,請黃縣長組織群眾搬運編織袋!”
“好的,知道了。”
“楊教,能不能聽到?”
“能,韓書記請講!”
“你從現在開始負責檢查沙袋,剛才運上來的沙袋有好多袋口沒扎緊,沒扎緊有什么用?不合格的堅決不能運上堤!”
“明白,我這就去看著。”
灌裝沙袋的土已不再是挖掘機挖的了,全是人力挖的,也全是靠之前搶護管涌險情的民兵和附近的群眾一袋一袋背上來的。
郝秋生和鄒向宇指揮搶修的新堤已經修到了十五米,但靠三臺裝載機和一臺推土機壓不實,不結實的新堤擋不住洪水。
由于越高處修筑,堤頂的寬度越窄,大型自卸車已經上不去了。
現在兩個土方施工班組再次調整搶險方案,不再往高處修,改為加寬新堤,又開始在新堤的內側從下往上修。
132團的“砌墻隊”動作很快,有源源不斷送過來的沙袋,他們已經把沙袋墻砌到八米多高,并且一個沙袋壓著一個沙袋,砌得很緊實。
就在韓渝想著再有兩個小時,沙袋墻便能砌到新堤頂部,新堤就能具有初步擋水作用的時候,對講機里突然傳來孫工急切的呼叫聲。
“韓書記,韓書記!”
“孫工,什么情況?”
“險堤頂不住了!之前的裂縫都在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加劇開裂,裂縫越來越大,并且又出現了上百條裂縫!”
老天爺不作美,不給時間…
韓渝顧不上去看,立馬喊道:“通知001,拉警報!”
“是!”
“吳連長!吳連長!前面的大堤要決口,你們的人立即上來!”
“是!”
韓渝一邊往新堤飛奔,一邊舉著對講機咆孝道:“黃縣長黃縣長,葛局葛局,險堤要決口,立即給堤下預警!”
黃縣長下意識回頭看向險堤,老葛緩過神急忙提醒:“黃縣長,別看了,趕緊給指揮部打電話。”
“啊…哦…”
“趕緊打,快點打!”
老葛拍拍黃縣長的肩膀,隨即舉起對講機:“李營長李營長,我陵海預備役營專家組葛衛東,險堤即將潰決!險堤即將潰決!請你立即通知各連、各排、各班,通知地方干部,立即去高處躲避!”
正在一個村里地毯式排查的李守松聽到呼叫,急忙道:“收到,我這就通知!”
“動作要快!”
“是!”
這時候,001上的高音喇叭響起刺耳的警報聲。
郝秋生、鄒向宇不敢讓弟兄們再施工,當即命令堤下的人員和裝備往高處撤。
楊建波、邱學泉和趙江等人一樣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立即按韓渝之前的交代組織正在灌裝沙袋的官兵和群眾撤上大堤。
“全體都有,聽我指揮!”
韓渝一口氣跑上新堤,俯瞰著正在撤離的機械和人員,舉著便攜式揚聲器聲嘶力竭地吼道:“大家不要慌不要擠,西邊的人員往西跑,西邊的大堤上有繩子,順著繩子往上爬。東邊的人員往東走,東邊的大堤不但有繩子也有路!
各組安全員注意,各組安全員注意,請你們組織人員有序撤離!不要都擠向施工便道,必須保證工程機械及時撤離!對對對,就這樣,我們至少有五分鐘時間…”
沉副市長聽到警報聲,顧不上再給客商打電話,沿著干堤朝這邊飛奔。
韓渝安排好新堤內的人員和裝備撤離,轉身舉起揚聲器:“吳連長,報告情況,你的人有沒有全上來?”
吳連長愣了愣,急忙回頭問:“各排匯報情況,人有沒有都上來?”
“七排全上來。”
“八排上來了!”
“報告連長,我們排還有兩個人。”
“快點。”
“是!”
韓渝探頭看了看,見兩個戰士在堤上的戰友幫助下正在往上爬,隨即轉身喊道:“嚴工嚴工,你負責你的人,抓緊時間統計人數,統計完立即匯報。”
“好的,馬上。”嚴工放下對講機,趕緊去找上午協助他搶護管涌險情的民兵。
“葛局葛局,我是韓渝,請你協助黃縣長統計參加搶險的群眾人數,確保不落一人!”
“好的。”
“等等,剛才我看見一幫孩子下堤玩了,趕緊組織群眾去找孩子!”
“有孩子啊,好好好,我這就去。”
“顧主任顧主任,我韓渝,險堤即將決口,水流變化會很大,請注意船只安全。”
“明白,收到!”
“戴參謀戴參謀,收到請回答。”
“收到收到,韓書記請講。”
“立即組織糾察隊守住險堤、新堤與干堤東西兩側的結合部,嚴禁任何人跑上險堤看熱鬧。”
“是!”
一連串命令下達下去,搶險現場沒警報聲剛響時那么亂了,堤下的官兵、群眾和工程機械都在有序撤離。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搶護新堤,但韓渝現在卻不敢下命令,因為很容易造成混亂,干脆放下揚聲器和對講機,看向正前方的險堤。
可能是距離有點遠,看不出什么異樣。
直到沉副市長氣喘吁吁地跑到他身邊,突然發現險堤發出轟隆一聲悶響,只見有大約五米長的堤段就這么掉下去了。
緊接著,渾濁的江水從決口處涌了進來,轉眼間便奔涌到面前!
半圓形大水塘里的水位原來有四米多高,塘里有水跟沒水是完全不一樣的,洪水涌進來沖擊新堤并沒濺起多高的浪花。
水位正在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飛快上漲,之前只有五米左右的潰口也在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不斷擴大,潰口兩側的干堤隨著洪水往里涌不斷坍塌。
徐工也來了,緊盯著正在不斷擴大的潰口,喃喃地說:“九米,十米,十一米,十三米,十五米,十六米,十八米…”
韓渝看的心驚膽戰,自言自語地說:“穩住穩住,不能再塌了。”
新堤總長六十米,但這六十米只是大水塘的弧長。
換言之,新堤只圍了干堤三十幾米。
如果坍塌到新堤的保護范圍之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將前功盡棄。
韓渝看著不斷往兩側延伸的潰口追悔莫及,正一個勁兒埋怨自己怎么不往險堤兩側多修五六十米,徐工欣喜地喊道:“二十米,坍的沒剛才那么快了。韓書記,沉市長,你們看,水滿了,停住了,不再坍了!”
沉副市長一樣看得心驚肉跳,緊張地問:“咸魚,現在怎么辦?”
韓渝沒有回答也顧不上回答他的問題,轉身看了看撤離情況,隨即舉起對講機:“各組注意,各組注意,上堤之后按一小時前制定的預桉分組分頭進行搶護!”
“一組收到。”
“二組收到!”
“三組明白!”
一組負責去水上打樁,二組負責拋石拋沙袋籠護坡,確保剩下的十來米干堤不再坍塌。
三組負責用土工布保護沒來得及砌沙袋墻的新堤上半部分,要把土工布拖下水蓋住固定好,然后再往上面拋沙袋壓住。
跟在搶護老廟閘口險情時一樣,這個活兒只能由黨員突擊隊上。
總之,前面的干堤雖然潰口了,但陵海預備役營并沒有亂。
搶護新堤的工作隨著人員和裝備都撤到了安全區域,一切都在有條不紊進行。
2點56分,1號挖掘機、1號裝載機開上了汽渡船,汽渡船隨即緩緩駛向潰口處,為確保汽渡船不至于撞上干堤,兩條拖輪同時在后面帶住。
一條五百噸的貨船運載著僅剩的四百多根樁木緊隨而至。
韓渝的小心臟緊張的怦怦直跳,站在干堤上舉著對講機一個勁兒叮囑:“顧主任,伸在水里的這兩小段干堤跟紙湖的差不多。你們一定要穩住,慢慢靠上來,別開那么快,再慢點,再再慢點!對對對,就這樣。”
“可以拋錨了,周師傅,打樁的時候要輕點,要溫柔點!”
“對對對,就這樣,繼續。”
“顧主任,扔石頭能不能也溫柔點?它真經不住砸,把它砸塌了我們就完了。”
在船上作業的人員被搞得不勝其煩,但能理解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顧鵬飛舉起對講機,哭笑不得地問:“韓書記,最大的石頭上噸,你讓我怎么溫柔?”
“那就先拋小點的。”
“行,先拋小的。”
韓渝也意識到不能再嘮叨人家,舉著對講機回頭問:“郝總郝總,你那邊怎么樣?”
郝秋生回道:“土工布都壓住了,我準備讓2號挖機和自卸車下去繼續加固新堤。”
“先別急,等徐工、孫工和姚工他們確認新堤究竟能不能頂住再下去。”
“肯定能頂住,我對我的工程質量有信心。”
“你有信心沒用。”
“總不能讓挖機和裝載機閑著吧。”
“再等等,現在要小心小心又小心。正好讓同志們休息會兒,好多人到現在連早飯都沒吃,該吃飯的抓緊時間吃飯,該上廁所的抓緊時間上廁所。”
撤離區域內各村的喇叭震天響。
李守松第一時間帶領部下和帶隊排查的地方干部趕到地勢較高的一座堤壩上,清點完人數,探頭往洪水來臨的方向看。
結果左等右等,都沒見著洪水。
楊柳村大堤決口的消息迅速傳遍了縣城,漫至四面八方。
縣城的百姓拎著菜籃子、米袋子、油壺趕往最近的市場,儲備糧食和其他食物。
糧店、商店、菜攤和肉桉前因此出現罕有的火爆場面,物價一路向上飚升,原來幾毛錢一斤的空心菜、小白菜飛漲到兩塊多一斤,肉價也翻了近一番。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活豬價格狂跌。
一只三百多斤重的生豬,三百塊錢就能買下來。
縣城附近的村民拼命把家里的豬、羊、雞、鴨往城里運,導致農貿市場爆滿,也形成了生豬與豬肉之間的強烈反差。他們已經沒時間殺豬了,生命和其他財產的安全在此時占據了上風。
王記者見一個村民把家里四只兩百多斤的豬一股腦兒運到城里賣了,總共賣了一千塊錢,忍不住問:“同志,你買豬仔花了多少錢?”
“兩百三一頭。”
“這不是賠了嗎?”
“賠大了,虧死了。”
村民接過王記者遞上的煙,愁眉苦臉地說:“豬仔比豬肉貴,我買的時候又是大豬仔,比小豬仔更貴。辛辛苦苦喂了三個多月,吃掉一千多斤糧,到頭來連捉豬仔的成本都沒回來,還要倒賠好幾十。”
王記者聽著心酸,幫他點上煙,問道:“能不能想想辦法,再養幾天賣?”
“有啥辦法喲!”
村民長嘆口氣,無奈地說:“家里的幾千斤糧、家具和電視機都要往安全區運,一條牛和兩個小孩要照看。這些就顧不上了,賤賣掉,賣幾個錢總比淹死好。”
城里現在是各種消息滿天飛。
有人說楊柳村那邊決口了,有人說不是決口,是上面讓解放軍去炸掉的,把洪水放進來好給對岸分洪,搞得大家伙人心惶惶。
王記者既著急又擔心咸魚他們的安危,走到一條巷子里,掏出手機再次撥打韓渝的電話。
不打還好,一打更著急更擔心,因為怎么打都打不通,總提示占線。
韓渝正在接席工的電話。
與其說是席工問情況,不如說是正在慰問群眾的副總l在問。
“席工,你讓我怎么說呢,圍堰是新筑的,修筑的又那么匆忙,堆上來的近萬方土都沒一層一層壓實,我現在真不知道圍堰能頂多久。”
“你們正在加固圍堰?”
“嗯。”
“首長想知道什么時候能加固好。”
“席工,我們現在不只是要加固圍堰,更要搶護住那兩小段沒塌的干堤,不然圍堰加固的再結實也沒用。”
“我知道沒塌的那兩小段干堤比什么都重要,但現在首長問!”
韓渝正忙著指揮搶險,真顧不上什么首長,不耐煩地問:“問什么?”
席工能想象到咸魚這會兒有多忙,硬著頭皮道:“首長想知道撤離出來的群眾什么時候能重回家園。”
十幾萬群眾背井離鄉,農業生產、工業生產、商業經營都受到了巨大影響。
如果能夠早一點重回家園,就能多挽回一點損失。并且那么多人聚集在安全區,也會影響社會穩定。
韓渝很清楚上級是怎么想的,權衡了一番說道:“再過二十四小時,席工,現在只是勉強守住了,不是百分之百安全,安全系數甚至不到百分之五十。上級既然讓我做這個現場搶險總指揮,我就要對十幾萬群眾的安全負責!”
“行,我就這么向首長匯報。”
席工想想還是不放心,又叮囑道:“咸魚,越是這個時候你們越要謹慎,既要搶護住那兩小段沒塌的干堤,也要重視圍堰與干堤的結合部,這幾處最容易出問題。”
韓渝深吸口氣,苦笑道:“我知道,席工,說了你可能不信,我現在說話都不敢大聲,在堤上走都要躡手躡腳!”
小伙子這次立了大功,但并沒有大功告成。
只有跟他上午說的那樣把那個已從大水塘變成小港池的大豁口填上,并把新堤與干堤的結合部打上“補丁”,一切才能算圓滿。
盡管如此,席工依然很高興。
畢竟小伙子所說的“勉強守住”,已經救了上萬人,甚至更多!
席工轉身看了看正在遠處慰問群眾的副總l,笑道:“咸魚,副總l接到預警時真嚇了一跳。后來確認只是險堤潰口,你們搶修的圍堰成功擋住了涌進來的水,他終于松下口氣。當著大軍區首長面表揚你們,說你們居功至偉!”
“表揚有什么用,多送點搶險物資過來是真的。”
“你這孩子怎么不識好歹呢,你知道居功至偉這個評價有多高嗎?不跟你說了,我去向首長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