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下了近一夜的滂沱大雨終于停了。
001錨泊在一個早被封堵的沿江閘口下游一公里處,姚立榮扶著席工,順著范隊長和朱寶根剛搭的跳板上岸。
江堤上是一道用沙袋壘的子堤,子堤內側泥濘不堪。
席工和姚立榮剛站穩,徐工和劉威、小陳便跟了上來。
從昨晚接到“總部”命令的那一刻,濱江公安001艇就打出了“陵海預備役營”和“攻堅英雄營”的紅旗!
姚立榮、范隊長、柳威、小陳和村民小組長老王也隨之換上了團里前幾天安排專人送來的迷彩服,佩戴上預備役軍銜,戴上營里自制的迷彩頭盔,扎上武裝帶,挎上綠色軍用水壺。
席工是陵海預備役營的專家組成員,一樣有迷彩服,還有一雙連咸魚都沒有的高幫軍靴,只是來時沒帶上船,就算帶上船他也不可能穿。
畢竟他現在的身份不只是陵海預備役營的高級防汛專家,更是長江防指的防汛專家。
朱寶根一樣有,可他天天都要在機艙里干活,不想把好好的迷彩服沾上油污,舍不得拿出來穿。
他見徐工很羨慕姚立榮有軍裝,干脆把他的那一身借給了徐工。
姚立榮開玩笑說,從穿上陵海預備役營軍服的那一刻,徐工就是營里的高級專家組成員。
徐工很榮幸,問有沒有聘書。
聘書騙書,騙一個是一個。
姚立榮代表咸魚毫不猶豫答應了。
可岸上太泥濘,剛走出十幾米,身上就濺了好多泥水。徐工很心疼,柳威和小陳更心疼,一邊走一邊擦,差點摔跟頭。
前面有一個臨時搭的棚子,棚子里有一個干部在值守。
干部見好幾個解放軍簇擁著五十多歲、上身穿白襯衫,下身穿黑褲子,腳穿雨靴的席工走了過來,誤以為席工是來檢查的大領導,急忙跑出棚子迎了上來。
“你好,請問你們是…”
“同志,我是長江防指的工程師,我姓席。”
工程師也很厲害,防汛期間全要聽水利工程師的,況且眼前這位是長江防指的工程師。
干部定定心神,小心翼翼說:“席工,你們是來檢查的嗎?我們劉鄉長剛去巡堤了,他沒手機也沒對講機,可能要等一會兒才能回來。”
“我們不是來檢查的,我想打聽個事,你們這兒有部隊支援抗洪,那個部隊駐扎在哪兒?”
“席工,你們是找部隊的?”
“嗯。”
“他們昨天來過,這些沙袋就是他們幫著壘的,壘好就走了,我們劉鄉長說他們好像去了嚴家臺。”
“同志,我們對這邊的路不熟,能不能找個人帶我們去?”
“席工,你們打算走過去?”
“閘口封了,我們的船開不過去,只能走。”
“行,我去幫你找個人帶路,可是…可是…”
“放心,堤上我們幫你盯著。”
正如守堤干部所說,嚴家臺距江邊很遠。
眾人跟著向導走了大約一公里,正好遇到一輛舊卡車,出示證件,跟司機說了一大堆好話,最后給了人家一百塊錢,人家才答應送。
乘卡車趕到嚴家臺堤段,只見上百個解放軍戰士正在一個草塘邊協助地方政府處理管涌險情。
拉住一個鄉干部問了問,才知道這起險情是一個中學生發現的。
他看到草塘邊有小沙眼冒水,便跑到河堤上的哨棚報告,哨棚向上級匯報,駐扎在不遠處的404師官兵聞訊而至,協助負責該堤段的干部群眾取土在草塘四周圍井。
本地的防汛指揮分部派人來看過,認為險情不大,讓負責該堤段的人員注意觀察就走了。
這里要什么沒什么,想做個三級導濾圍井都找不到編織袋灌沙土,只能在附近挖了泥濘的土簡單圍上。
404師的官兵見防汛指揮部的人都走了也打算收兵。
這么搶護太馬虎,可沒物資沒辦法…
席工和徐工仔仔細細看了看,找到一個少校軍官,問道:“少校同志,請問你們是404師的嗎?”
“是,你們怎么知道的?”少校探頭看看姚立榮等人,不禁笑道:“兄弟,你們是預備役部隊,你們預備役也發迷彩服?”
“預備役部隊難道不應該發軍裝?”
“照理說應該發,預備役軍官法上也是這么要求的,但我沒見過上級給預備役部隊發軍裝,至少我們部隊駐地附近的預備役部隊沒有。”
他們不只是有迷彩服,還有臂章和軍銜。
臂章上面是“八一”兩個字,下面是一個“y”。
軍官軍銜上也有個“y”,戰士軍銜直接是“y”,也不分列兵、一等兵或下士、中士,看上去怪怪的…
少校從來沒見過姚立榮和小陳這樣的預備役官兵,想想又笑道:“同志,你們的頭盔有點意思,乍一看有點像駐港部隊,我剛才真以為駐港部隊也來抗洪呢。”
姚立榮知道他們已經來了三四天,一來就投入戰斗。
現在是群眾守堤巡堤,他們負責搶險。
最危險的地方讓他們上,最累最臟的活兒讓他們干。
挖沙土裝沙袋,背沙袋、壘沙袋,或在大堤下釘木樁子,防止大堤后移,既累又非常危險。即便是水性很好,可大堤一旦垮塌,也毫無逃生希望。
他們剛才取土運土,渾身是泥,里外全濕透了,乍一看像一個個泥猴。他們的體力消耗也非常大,有幾個戰士都靠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上睡著了。
姚立榮很清楚眼前這位少校疲勞到極點,不敢相信他居然有精神和心情開玩笑,深受感染,半開玩笑地說:“少校同志,我們就是駐港部隊。”
“什么駐港部隊,別吹牛了,你們明明是預備役。”
“我不是吹牛,我們也確實是預備役部隊。我們是陵海預備役營,我們營駐地在江南省陵海市的陵海港,離我們營區不遠還有一條路就叫香港路。駐扎在港區,緊挨著香港路,不就是駐港部隊嗎?”
“哈哈哈哈,有點意思。”
少校被逗樂了,接過姚立榮遞上的香煙,笑道:“我說聽口音你們不像本地人呢,原來是從江南來的,是江南省的預備役部隊。兄弟貴姓,你們也是來抗洪的?”
換源app,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 “免貴姓姚,我叫姚立榮,我們不只是來抗洪的,也是來協助你們抗洪的。”
“協助我們?”
“嗯,你們不是404師嗎,上級讓我們來向你們報到。”
少校顧不上點煙了,將信將疑地問:“兄弟,你們是從濱江來的?你們就是命令上說的那個濱江防汛搶險營?”
這是陵海與濱江的恩怨,席工不好參與,站在邊上笑而不語。
姚立榮笑問道:“你知道我們?”
“昨天晚上聽我們團長說過,可命令上說的是濱江防汛搶險營,不是你們陵海預備役營。而且命令是昨天傍晚下的,你們就算接到命令就從江南省出發也沒這么快。”
“濱江防汛搶險營就是我們陵海預備役營。”
葛局長昨晚打電話交代過,今天一大早又打電話千叮嚀萬囑咐。
作為陵海水利局的干部,姚立榮認為葛局長的話非常有道理,耐心地解釋道:“同志,聽上去可能有點繞,但其實很簡單。就像你們部隊,正式番號是105軍404師,同時也是105空降軍404新兵教導師。”
少校軍官似懂非懂地問:“陵海預備役營是正式番號,濱江防汛搶險營只是部隊性質?”
“差不多。”姚立榮笑了笑,趁熱打鐵地說:“兄弟,你是現役軍官,你們是正規軍,這方面你比我們懂。你聽說過有哪個預備役營叫防汛搶險營嗎,肯定沒有!”
“還真是,一般都是用地名命名的。”
“所以我們的正式番號是江南陸軍預備役師陵海預備役營。”
“那團呢?”
“加上團那就太繞了,江南陸軍預備役師濱江預備役團陵海預備役營,好幾個預備役,如果這么說,光介紹單位名稱就要介紹半天。”姚立榮掏出預備役軍官證,遞上去笑道:“看看,這是我的證件。”
少校軍官接過證件,打開看了看里面的照片和職務,見姚立榮居然是高級工程師,頓時肅然起敬。
“上級怎么搞的,下命令應用正式番號。”
“可能太急了,其實用濱江防汛搶險營也沒錯,因為我們陵海預備役營本來就是在江南省委、省政府和省軍區要求下組建的防汛搶險機動突擊營。江南省沿江幾個地級市都要組建,一個地級市組建一個,我們陵海預備役營就是其中之一。”
“陵海屬于濱江?”
“濱江是地級市,我們陵海是縣級市。”
“明白了,原來是濱江軍分區和濱江預備役團把防汛搶險任務交給了你們營,于是你們就成了濱江防汛搶險營。”
“就是這個意思,跟別人說這些別人真不一定懂,也只有你這樣的現役軍官懂。”
“姚工,我姓李,叫李守松,你們是不是來報到的?”
“是,我們是先頭部隊,我們這段時間正好在附近協助長江防指測報水情,你們剛來沒幾天,我們都已經來一個多月了。昨天接到上級命令,上級讓我們先來找你們報到。”
“我說你們怎么來這么快呢,姚工,跟我們一起走吧,我們‘團部’離這兒不遠。”
“上級命令我們接受404師領導。”
“師部不在這兒,師部離這兒遠著呢,師里通知過我們團,說你們要來,讓你們配合我們。”
“你們是幾團?”
“132團。”
眾人跟著解放軍官兵來到132團駐地,隨著李守松營長一聲吆喝,頓時引起一陣哄動。正在幾個舊倉庫里休息的官兵,紛紛跑出來看即將配合他們抗洪的“駐港部隊”。
團長姓彭,叫彭建東,他正為會有一個預備役營來配合頭疼,沒想到預備役營的先頭人員居然找上了門。
姚立榮先自報家門,再介紹席工和徐工的身份。
彭團長大吃一驚,急忙起身給席工敬禮。
“彭團長,用不著這么客氣,我知道你們忙,你們先談。”
“好,我們先說正事。”
彭團長再次坐下來,緊盯著姚立榮問:“姚工,你們營要來多少人?”
姚工沒當過兵,并且是搞技術的,上下級觀念沒當過兵的那么強,面對彭團長自然不會緊張,微笑著說:“大部隊一接到命令就出發了,正在往這邊趕的路上,一共一百六十二人。后續部隊走水路,他們乘船過來,可能要等六天才能到,后續部隊人員不多,只有五十幾個人。”
抗洪搶險不是應該以最快速度趕過來嗎,他們居然坐船。
彭團長覺得很荒唐,不過想到他們又不是正規軍也就沒放在心上,甚至暗暗竊喜。因為上級說的很清楚,這個不好好呆在江南抗洪的預備役營是來配合師里抗洪的。
他們究竟能不能幫上忙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后勤補給絕對會成問題。人家來配合你,你總不能看著人家餓肚子吧?
可師里沒這個經費,團里更沒有。
就算讓全團官兵從牙縫里省出點給他們吃,就現在這交通情況,想把補給送上來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不然全團官兵剛來時也不至于在江堤上干了一天一夜都快餓暈了才吃上飯。
政委負責后勤,政委不是不盡力,是確實沒辦法。
通往江堤的路被沖垮了,車開不過去,政委是率領負責后勤的同志們提著一袋袋盒飯,背著礦泉水,冒著暴雨蹚著水艱難跋涉了六公里把飯和水送上來的。
少來一個人就少一分后勤補給壓力。
彭團長深吸口氣,問道:“這么說你們一共兩百人左右?”
“差不多。”
“后勤你們是怎么考慮的?”
“我們自己解決,不會給師里添麻煩。”
“你們自己解決?”
“嗯。”
彭團長樂了,笑道:“這就好,我等會兒找找安公縣武裝部的同志,請他們幫幫忙,看能不能在附近幫你們找個住的地方。最好請他們安排個專武干部,專門負責跟你們溝通協調。”
姚立榮連忙道:“彭團長,我們是來向你報到的,不是向武裝部報到,不需要他們安排專武干部(專職人武干部)跟我們溝通。”
這一帶既是民垸,也是荊江分洪工程的區域。
剛才發生管涌險情的大堤并非長江干堤,而是通江河道虎渡河的河堤,距長江有一段距離。
在重點防哪兒這一問題上,席工等長江委的防汛專家與地方政府是持不同意見的。席工認為現在應該把主要力量放在長江干堤上,地方政府則都想保,既想保長江干堤也想保住民垸民堤。
席工意識到上級可能沒跟眼前這位團長說清楚,抬頭道:“彭團長,陵海預備役營接下來既要配合你們防汛,更要執行荊江大堤和包括安公縣在內的南岸長江干堤應急搶險任務。
今天姚工只是受濱江預備役團副政委兼陵海預備役營第一書記沉凡同志和陵海預備役營營長韓渝同志委托來向你們報到的。考慮到荊江水位暴漲,輪渡停航,大部隊不會過江,就算想過江也過不來。”
姚立榮不失時機補充道:“沉副政委不只是濱江預備役團的政委,也是我們陵海市的常委副市長,韓營長一樣不只是我們陵海預備役營的營長,他是我們陵海經濟技術開發區黨g委成員、政法w書記兼人武部長,同時也是濱江市公安局水上公安分局的黨委委員。”
沿海發達地區的縣級市常委副市長是什么概念!
沿海發達地區開發區的政法w書記一樣很厲害,并且那個營長不只是政法w書記,還是什么公安局的黨委委員…
“駐港部隊”這是搞得哪一出,彭團長一時間竟愣住了。
第二次洪峰已出現,即將進入荊江。
席工不敢在此久留,很認真很嚴肅地說:“彭團長,麻煩你幫陵海預備役營向你們的師領導匯報下,根據防汛需要,他們接下來將進駐荊江大堤。如果你們這邊出現你們團和地方政府都無法應對的重大險情,可以及時跟我們聯系,我們會盡可能過江配合你們搶險。”
我們都搶不下的險,你們能搶下?
彭團長以為聽錯了,正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好,姚立榮微笑著補充道:“我們的大部隊今天夜里十二點前應該能趕到,考慮到大部隊暫時過不了江,可我們又要接受你們師里領導,麻煩你幫我們向師首長請示匯報下,能不能安排一個干部過去,畢竟涉及到部隊管理。”
你們說不過江就不過江?
你們知不知道什么叫軍令如山?
無組織無紀律,這樣的部隊不要也罷!
彭團長不想自找麻煩,干脆笑道:“用不著請示師里,師里昨晚給我們下過命令,等你們的大部隊到了之后讓我們團代管,畢竟你們是營級單位。”
原來沒資格被師一級管。
姚工反應過來,笑問道:“那團里呢,要不要安排一個同志跟我們過江,我們有船。”
雖然不想管,但不能真不管。
他們這些游擊隊如果惹出點什么事,上級追究下來團里肯定有責任。
彭團長權衡一番,說道:“我安排個軍務參謀過去,姚工,你看怎么樣?”
“行,謝謝彭團長。”
“不用謝,我要去縣防汛指揮部開會,我就不陪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