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和局里前幾天剛宣布咸魚的任命,三興派出所就把咸魚的兩個舅舅、大哥和韓渝大哥的小舅子抓了。
李光明究竟什么意思,用腳指頭都能想到。
“魚局,我看是沖你來,你不能出面。李光明不是個東西,出了名的渣,你要是出面他肯定會借題發揮。”
田桂生怕韓渝上當,想想又說道:“這事交給我們,我這就給石教打電話。”
韓渝在岸上的時間少,對局里的情況不太了解,下意識問:“李所怎么不是東西?”
“你不知道?”
“不知道。”
背后說別人的是非不好,可現在遇上了事,不能再不說。
況且咸魚現在是港區分局的局長,今后少不了跟兄弟派出所的所長、教導員打交道,不能對局里中層干部的情況一無所知。
田桂走過去帶上門,如數家珍地介紹道:“李光明跟城南派出所長楊錫輝一樣是干部子弟,他父親在我們陵海做過好多年副縣長。他父親去世了,但他父親的關系還在,據說他每年都要去江城給他父親當年的老上級、老朋友和老部下拜年。”
“他在省里都有關系?”
“他父親做了那么多年縣領導,這些年從我們陵海走出去的干部不少。”
田桂頓了頓,接著道:“以前商業系統最吃香,他高中畢業就進了商業公司。干了幾年可能覺的沒意思,于是走關系調到我們公安局。他剛開始想進刑偵隊做偵查員,當時的刑偵隊長是你師父,你師父當然不會要他這個半路出家什么都不懂的干部子弟。”
韓渝追問道:“后來呢。”
“當時的局長是李主席,李主席考慮到他在商業公司大小也是個干部,再加上他父親是縣領導,就把他安排到當時剛成立的交警隊做副隊長。”
田桂點上支煙,繼續道:“那會兒局里窮,要車沒車,要錢沒錢。他在交警隊混得風生水起,把當時城區能罰的汽車、摩托車幾乎罰了個遍,幫局里搞了不少經費,還幫局里搞了一輛吉普車和十幾輛摩托車。
后來李主席調到政法委,羅大紅來當局長。李光明是干部子弟,都會來事啊,又能幫局里搞錢。羅大紅覺得他有能力,就把他從交警隊調到城北派出所做副所長。”
羅大紅也是老局長,韓渝沒見過但不止一次聽說過。
新中國成立以來陵海的歷任公安局長,師父最瞧不上的好像就是羅大紅。韓渝點點頭,示意前輩繼續。
“在城北派出所副所長任上,他的風頭一度蓋過你師父。”
“他比我師父的名聲都響?”
“他的名氣是很大,但他的名聲跟你師父的名聲不一樣。”
想到徐三野,田桂輕嘆口氣,低聲道:“他抓賭抓嫖很在行,辦桉有‘風格’。遇到賭博的,先把人全關進城北派出所隔壁的汽修廠,不訊問也不做筆錄,直接讓涉賭人員給家電話或者捎信送錢,五千起步,上不封頂,見著錢再放人,都不給人家罰款收據。”
韓渝驚呼道:“這不是瞎搞么!”
“那會兒跟現在不一樣。”
田桂喝了一小口水,接著道:“遇到涉嫖的同樣如此,真叫個深挖細查,只要賣淫人員交代出來的,也不管有沒有證據直接抓人。當時縣農業局有一個副局長,眼看要提局長。
考察程序都走完了,就等著組織部宣布。結果因為賣淫人員交代跟那個副局長睡過,被李光明抓過去關了好幾天,不但做不上局長,連副局長職務都被撤了。”
沒想到李光明也是個狠人,韓渝沉吟道:“我師父遇上這種事一樣會管。”
“但你師父不會像他這么搞,你師父肯定會收集證據,就算處理也要處理得人家心服口服。”
田桂放下茶杯,又說道:“他不只是抓賭抓嫖時瞎搞,遇上其它桉件,只要是他經辦的,小桉都會辦成大桉。連群眾去辦個身份證或者開個證明什么的,只要被他遇上,他都要過問,而且都會變著法刁難人家。”
韓渝不解地問:“好好的,他為什么要刁難人家?”
“有權不用過期作廢,說的就是他這種人。總之,他在城區的名聲臭大街,不光群眾恨透了他,連縣里各局委辦的干部提到他都咬牙切齒。”
“當時的縣領導知道嗎?”
“剛才不是說過么,他是干部子弟,他多會來事啊。見到領導屁顛屁顛,不知道有多聽話,把領導哄的很高興。”
“再后來呢。”
“再后來楊局上任,可能考慮到我們公安工作具有一定特殊性,局里需要有他這么一個狠角色,就把他從城北派出所調到三興派出所做副所長,看似平調其實是重用,畢竟三興經濟發展的好。”
田桂掐滅煙頭,繼續道:“再再后來三興派出所長李元春調到局里做副局長,他跟著扶了正,接替李局做三興派出所長。可能周局也考慮到局里需要這么個狠角色,局里這兩年調整了不少中層干部唯獨沒調整他。”
做公安哪有不得罪人的。
群眾恨透了李光明,連不少干部都恨。
韓渝正不知道該如何評價李光明這個人,田桂話鋒一轉:“他以前罰了好多款不給收據,他愛人以前也是商業公司的,前幾年下海經商,承包商業公司的倉庫開建材市場。他家有好多錢,估計有上百萬。有人懷疑他有經濟問題,這幾年有好多人告他。”
“上級有沒有調查?”
“這我就不知道了。”
好多人告了幾年都沒告下來,說明姓李的沒經濟問題,或者有經濟問題但有著很強硬的關系,有領導幫著壓下來了。
韓渝意識到接下來的事沒那么簡單,凝重地說:“田叔,我估計我舅舅和我哥他們被抓的事很快會傳開,公私要分明,我先去三興看看情況,我家的事你們就別管了。”
“你不能出面,你出面他肯定會借題發揮!”
“李所真要是想借這事做文章,你們幫我出面會更麻煩。”
“你剛做上分局長!”
“我知道。”韓渝權衡了一番,起身道:“我開你的摩托車過去,石教、王叔和江叔那邊你幫我打個電話,請他們千萬千萬不要給李所打電話說情。”
田桂急了,一把抓住他胳膊:“咸魚,你剛做上分局長,正是樹立威信的時候。你要是就這么去,不但會威信全無,還很容易被李光明抓住把柄。他沒能做上分局長肯定很妒忌,搞不好會跟你上綱上線,會說你違反原則干預他們辦桉。”
韓渝輕輕推開長輩的手,故作輕松地說:“我心里有數,我知道怎么應對。”
“你打算怎么應對?”
“暫時沒想好,要先去看看情況。”
“沒想好?”
“田叔,你不也想想我是誰的徒弟。如果他們只是公事公辦,按規定查處,不是沖我來的,那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他們要是沖我來的,想借題發揮,那我就見招拆招,奉陪到底!”
“咸魚,鬧起來對你沒好處。你新官上任,這么年輕,前途無量。他都快五十了,已經錯過了這次機會,再想提副科很難。他是光腳的,你是穿鞋的,他就等著你跟他鬧,損人不利己的事他真干得出來。”
“田叔,你說的這些我懂,但誰是光腳的誰是穿鞋還不一定呢。”
“你這孩子怎么就不聽勸呢。”
“在單位沒有孩子,我現在是局長,我說了算,再說這是我的家事!”
大舅、二舅、大哥和小軍哥都被抓了,如果只想著自己的前途不管不問,會被長輩們戳嵴梁骨的,何況大舅、二舅和大哥對自己那么好。
韓渝一刻不敢耽誤,換上便服,騎上田桂從天補派出所帶到分局的摩托車,火急火燎地趕往三興。
田桂心急如焚,見攔不住只能趕緊給石勝勇打電話。
石勝勇正在開會,手機開的震動。
局領導在臺上講話,他哪里敢接,看了一眼直接掛斷。
沒想到剛掛斷不一會兒,分局值班室里的坐機又打了過來。
石勝勇意識到肯定有事,苦著臉看向正環視著臺下的孫政委。
孫家文見他欲言又止,也意識到老部下應該有急事,不動聲色微微點了下頭。
見老領導同意了,石勝勇連忙躬著腰躡手躡腳走出會議室,快步來到走廊盡頭的窗邊,飛快地回撥過去。
剛才一個接著一個的打過來,結果回撥過去竟是忙音。
就這么回去繼續開會,等會兒又打過來怎么辦,石勝勇只能繼續回撥,反復回撥。
一連回撥了近十五分鐘,分局的電話終于撥通了,正準備問問怎么回事,就聽到田桂在電話那頭急切地說起韓渝家的事。
石勝勇大吃一驚,立馬回頭看向會議室:“三興派出所抓的?”
“嗯,把咸魚的大舅、二舅、大哥和咸魚大哥的小舅子都抓了,把該抄和不該抄的錢也都抄走了!”
“李光明應該不知道,他正在跟我一起開會。”
“石教,三興派出所的那些人不可能不知道韓申是咸魚的親哥,他們抓咸魚的哥哥舅舅不可能不向李光明匯報。再說我能給你打電話,三興派出所的老黃他們一樣可以。”
石勝勇勐然想起開會前李光明確實出去接過一個電話,剛才在會場,李光明更是時不時朝自己看,眼神很怪異。
想到這些,石勝勇咬牙切齒地問:“他想搞什么?”
“他還能搞什么,肯定是沒能做上分局長,不甘心不服氣唄。石教,我攔不住咸魚,咸魚非要去三興!”
“知道了,等散了會,我問問他到底想怎么樣。”
“咸魚不讓問,不讓我們出面,說這是他的家事。”
“他家的事就是我們的事,我們能不問嗎?”
“咸魚說他現在是局長,他的話就是命令。讓我趕緊給你打電話,就是擔心你知道了會去找李光明。”
這不只是咸魚一個人的事,也涉及到港區分局。
如果讓姓李的人渣得逞,分局干警今后不管去哪兒都會被人家瞧不起。
石勝勇恨透了李光明,真想等散會之后揪住李光明好好問問,可想到咸魚雖然年輕,但做事很小心很謹慎,可以說從來不打沒把握的仗,只能按捺下憤怒低聲道:“行,既然咸魚交代了,我們先按兵不動。”
田桂傳話歸傳話,但心里別提多擔心,問道:“我們真不出面?”
東廣騙子學校那么硬的骨頭,咸魚都咬著牙啃下來了。相比之下,李光明又算得上什么。
石勝勇跟韓渝打了那么久交道,對韓渝充滿信心,冷笑道:“放心,咸魚不會有事的。我們等著看好戲吧,看李光明怎么搬石頭砸自個兒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