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江南省運河公安局迎來了四個來自濱江的客人。
局長呂鎮華和政委洪宇對帶隊來訪的濱江市公安局水上治安支隊長兼水上分局局長余向前太熟了,每次去省廳參加水上治安有關的會議都能遇著。
照理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可等余秀才介紹完隨行的人員,呂局和洪政委卻高興不起來了。
隨行的三個人居然都是刑警,一個是濱江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副支隊陳先鋒,一個陵海縣公安局刑偵大隊長吳仁廣,一個是東啟縣公安局刑偵大隊長胡建榮。
濱江刑偵系統的三個骨干找上門,不用問都是做什么的。
都不是外人,余秀才覺得沒必要繞圈子,一坐下就笑道:“呂局,洪政委,我們冒昧登門,既是來報案的,也是來送禮的。”
呂局掏出香煙,不動聲色問:“報什么案,送什么禮。”
“論要報的案,那就多了。”
余秀才接過香煙,回頭看向刑偵支隊的陳支。
陳支打開公文包取出厚厚一疊濱江市屬的幾個航運公司和濱江各區縣航運企業,以及濱江市各區縣的從航運的個體船戶,在大運河江北段被敲詐勒索、盜竊、強買強賣,以及濱江市船員被毆打甚至被故意傷害的清單。
他干咳了一聲,念道:“88年1月2日,濱江縣航運公司的江南718船隊在皂河段霧泊時,遭二十多名水匪搶劫。
一個值班船員發現當即制止,竟被水匪用魚叉刺傷大腿,船隊被搶煤炭近百噸。同夜,東啟縣一個鄉鎮的船隊先后兩次被劫現金六千多元,并有三名婦女被調戲。”
果然來者不善!
呂局示意參加接待的辦公室主任去喊分管刑偵的副局長,點上煙洗耳恭聽。
“88年1月5日,濱江市第三航運公司的江南647、648船隊在宿千曹甸段遇霧錨泊,被水匪敲詐勒索現金五千元,船隊的望遠鏡、收音機也被搶走了。”
這些情況不統計不知道,一統計嚇一跳。
濱江縣、陵海縣和東啟縣的領導震怒,責令各自縣公安局采取強有效的措施,確保航運企業和從事航運的人員生命財產安全,盡一切可能挽回經濟損失。
前天去市委開會時,甚至一起向市領導匯報。
市領導很重視,要求市局成立工作專班,想辦法盡快解決這個問題。
陳副支隊長沒什么好擔心的,繼續念道:“88年2月16日,陵海縣悅來鎮個體掛機船主張承業在四陽段購買豬肉時,因短斤少兩,與姓何的三個賣豬肉的男子發生爭執,何氏三兄弟對其大打出手,并用刀砍斷張的右手中指。”
“3月5日,濱江市崇港區119船隊在槐安市三堡鄉圣莊段錨泊待閘,遭當地村民一百余人上船哄搶,被搶走煤炭約三十噸,及鉛桶、電筒等用具。”
“3月18日,陵海縣航運公司219船隊在宿千船閘下游五公里處,被十六名水匪攔截。水匪采取暴力手段,毆打值班船員,并用鐵鍬封住船員艙門,一次搶走煤炭二十余噸及部分船員的錢物。”
“4月9日深夜十一點二十六分許,一股水匪用舊衣服蒙住航標燈,在旁邊設置假燈光信號,誤導東啟縣航運公司582船隊擱淺,然后上船,以漁網被刮壞為由,進行敲詐…”
一件件一樁樁,聽著就讓人憤慨。
陳支念著念著也念不動了,干脆把把厚厚一疊案件簡介清單輕輕放到呂局和洪政委面前。
余秀才打開公文,取出兩份文件,一臉無奈地說:“呂局,這是我們市領導和我們市局領導的批示,這是我們市局請求貴局協作的函件。”
眼前這兩位是正處級的局長!
跟談判似的坐在人家對面,吳仁廣正感覺一切是那么地不真實,陳支輕輕捅了捅他的胳膊。
吳仁廣猛然反應過來,連忙也從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報告呂局、洪政委,這是我們縣委陳書記的批示。”
水匪看人下菜,知道國營航運企業有錢,對國營航運企業的船隊下手最狠。
換句話說,受害最嚴重的是陵海、東啟等縣。
東啟縣公安局刑偵大隊長胡建榮緩過神,也取出一份縣領導的批示。
幾個縣的一把手震怒,甚至驚動了濱江市領導,這可不是一件小事,你要是不拿出個態度,人家很可能直接去省里告狀。
呂局正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好,余秀才又抬頭道:“呂局,材料上統計的只是我們濱江市屬航運企業和崇港、陵海、東啟三個區縣航運企業及部分個體船戶遇到的情況,另外幾個區縣正在統計中,最遲一個星期就初步統計出有多少類似情況。”
這只是兩年的,并且只是一小半區縣的。
作為運河公安局長,呂局比誰都恨水匪船霸,可局里總共就那么點干警,要負責的航道又那么長。
四百多公里,幾乎能橫穿一個省,光靠運河公安局一家管得過來么。
大運河江南段的治安要好很多,那是因為人家的經濟發展好,沿河的群眾有賺錢的門路,不像江北的群眾大多沒什么文化,又沒賺錢的門路,見別人“靠水吃水”也跟著鋌而走險。
更重要的是地方政府沒錢,地方公安警力不足,岸上的車匪路霸都打擊不過來,哪顧得上運河。
不像江南的幾個地市的水上公安分局有人有經費,可以組織力量打擊水上犯罪,確保運河治安。
呂局正準備訴訴苦,洪政委低聲問:“余局,你剛才說送禮,送禮是怎么回事。”
“說了二位可能不會高興,運河江北段水匪猖獗,陵海縣航運公司深受其害,不但因為總是被敲詐勒索嚴重虧損,而且影響到全縣的煤炭供應,陵海縣公安局聯合我們水上分局,正組織警力對船隊進行護航。”
余秀才頓了頓,接著道:“第一批船只已于昨天中午啟航,由兩支拖帶船隊和二十一條個體掛機船組成,其中一支船隊往北運輸的是黃沙,一支船隊運輸的是玉米。
我水上分局黨委委員兼陵海水警大隊長徐三野同志,擔任第一批船只的護航總指揮,他們不穿警服,不開警燈,跟其它船隊一樣正常航行。
如果遇到水匪河霸敲詐勒索或盜竊甚至搶劫,他們將堅決果斷地采取措施。等把水匪河霸控制住之后,再就近移交給您二位查處,不知道您二位意下如何。”
以前的余秀才整個兒一光桿司令,每次去省里參加水上治安有關的會議,他都坐在角落里。
每次輪到他發言,他都很尷尬。
由于沒隊伍,開展不了工作,實在沒什么好匯報的。手下沒人,他這個光桿司令沒底氣。
然而,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余秀才先是借今年春天大量船只涌入長江非法捕撈鰻魚苗的機會,把原來只有一塊牌子的水上分局變成了真正的水上分局。
緊接著,通過牽頭打擊長江的水匪船霸,一炮打響,出盡了風頭。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呂局很清楚不能再不把余秀才當回事,下意識問:“武裝護航,等著水匪自投羅網?”
“市里和幾個縣的領導那么重視,我們不能什么都不做。”
“正在過來的是第一批船只,難道有第二批、第三批?”
“呂局,這次我們市縣兩級公安局下定決心,一定要給全市的航運企業和從事航運的船員一個交代。考慮到貨源、過閘和貨物裝卸、碼頭泊位等關系,接下來一個月,我們將組織三批船只,分三批進行護航。”
余秀才頓了頓,意氣風發地說:“第一批船只的護航總指揮是我們的局黨委委員徐三野同志,第二批護航的總指揮是我們分局政委王文宏同志,第三批護航的總指揮是我們水上分局副局長周洪同志。”
轄區治安搞不好,要讓人家來管,想想是有點丟人。
但水上的情況跟岸上的情況不一樣,想真正搞好運河的治安,光靠運河公安局是遠遠不夠,甚至光靠公安系統都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而是需要沿河各市縣黨委政府的高度重視。
呂局沉思了片刻,覺得余秀才來攪攪渾水不是什么壞事。
“不怕各位笑話,每次開會提到運河治安有多差、水匪有多么猖獗,上級領導也好、媒體記者也罷,連群眾首先想到的都是我們運河公安局。”
呂局深吸口氣,接著道:“但我們局里的情況,別人不清楚,余局你是清楚的,四百零四公里航道,如果沒有地方公安乃至地方政府的支持,別說我們只有一百多個干警,就是再給我們一百個也搞不好。”
“我知道,我理解。”
余秀才回頭看看陳支、吳仁廣等人,感嘆道:“我們想維護好長江治安,光靠我水上分局一家也是不夠的,一樣需要沿江各區縣公安局支持,也需要江南沿江各區縣同行協助。”
“理解萬歲。”
呂局點點頭,很認真很誠懇地說:“就四位剛才說的那些情況,我不敢打什么保票,但莪可以代表運河公安局黨委表兩個態。
首先,感謝濱江市局和濱江幾個區縣公安局組織力量前來協助我們打擊水匪河霸,并對各位的到來表示歡迎。
其次,無論這次武裝護航能不能抓獲一批水匪河霸,也無論這次落網的水匪河霸中有沒有參與過之前針對濱江航運企業的違法犯罪行為,我們都會組織力量全力偵辦陳支清單上的那些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