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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遙不可及

  一轉眼,韓渝已經上長繡號客輪四個多半月了。

  這是國內建造的最大的沿海客貨輪,第一艘叫長征號,后來一連建造了十幾艘,船名均以“長”字為首,分別加以自、力、更、生、錦、繡、山、河、松、柏、柳字。

  船長138米,型寬17.6米,型深8.4米,吃水6米,總噸達7600余噸,主機使用9ESDZ43/82型柴油機2臺,功率2×3310千瓦,航速17節,續航力3500海里,主要行駛東海至大鏈、靑島、夏門、廣洲航線。

  “錦繡河山”四艘客輪主要跑靑島,剛剛過去的四個半月,韓渝已經去過二十一次靑島、六次大鏈。

  現在的身份有點尷尬,說是長繡號乘警隊的乘警卻不參加執勤,說是長繡號的實習三副又不拿海運局的工資。

  事實上現在的工作跟水手差不多,每天在水手長安排下系纜帶纜、敲銹刷漆,熟悉水手的工作、船體結構、甲板保養。

  雖然很辛苦,但韓渝并沒有怨言。

  因為每個見習三副都要參加半年的甲板部工作,半年之后才能跟隨大副值班,學習駕駛員航行值班的職責和要求,學習船舶操縱、避碰和利用各種儀器導航定位,以及熟悉復雜航區和狹窄水道的特殊航法及注意事項。

  海上航行與在江上航行不一樣,風平浪靜的時候,可以在甲板上眺望大海,看輪船行駛時掀起的浪花,看遠方離去的陸地心情舒暢,有作詩抒情的欲望。

  但在有風的日子乘坐,那船會晃得非常厲害。

  這一趟從靑島回來遇上大風,甲板上空無一人。

  之前欣賞海景的旅客都晃晃悠悠扶著走道邊的扶手行走,回到艙里的旅客全躺在床上,吐的吐,臉色白的白,地下一片狼跡,到處是嘔吐物。

  全國有名的老政委都在打掃衛生,不然買散席票的旅客連坐的地方都沒有,韓渝自然不能閑著,跟服務員們一起動手,忙出了一身大汗。

  回到艙室,抓緊時間洗澡。

  剛換上干凈的工作服,正準備回去繼續干活,公安特派員肖正發巡邏回來了,一看到他就笑問道:“咸魚,靠岸之后你打算坐船回白龍港,還是直接坐船去濱江?”

  以前雖然經常跟白申號乘警隊打交道,但對長航公安東海分局和東海海運公安局各乘警隊的情況并不了解。

  直到成為“長繡號”乘警隊的一員,韓渝才知道船上的民警跟岸上的民警一樣,分為有正式編制和沒正式編制的兩種。

  眼前這位是有正式編制的,是海運公安局派駐長繡號的公安特派員,簡稱公安員。

  在船上的地位僅次于船長和政委,乘警隊七個人都歸他管。

  值得一提的是,他也是自己這個來跟班學習的地方公安的“監護人”。

  韓渝急忙道:“大后天才考試,我打算先回白龍港,先回所里看看,再去濱江。”

  小伙子工作很認真,學習也很用功。

  一有時間就把自己關在船艙里自學,聽說剛調過來的乘務長曾在“新東海”上干過,服務過外賓,英語特別好,總是找機會跟人家學習。

  肖正發解下武裝帶,連同槍一起放到一邊,坐下笑問道:“這次考幾門。”

  “三門。”

  “有沒有信心考過?”

  韓渝撓撓頭,一臉不好意思地說:“肖叔,這是我第一次考,不知道卷子難不難,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考過。”

  肖正飛笑道:“自學考試,只要及格就行,拿不拿高分無所謂。”

  韓渝心里是真沒底,無奈地說:“就怕不及格。”

  “不及格也沒關系,這次考不過下次再考。”

  “謝謝肖叔鼓勵。”

  “如果見著張局和你們水上分局的余局,記得幫我給他們帶個好。”

  “好的,一定帶到。”

  在別人看來是來干活的。

  但在韓渝心目中,來海運公安局跟來上大學差不多。

  魚局和張局先是把自己送到海運公安局,請局領導吃飯,拜托了又拜托,后來又一直把自己送到了船上,再拜托船長、政委、老政委和眼前這位…

  東海海運局是比港務局級別更高的單位,想來人家這兒學習,不是不要工資就可以來的。

  這涉及到船員職務晉升,要納入人家的實習生培訓計劃。

  機會來之不易,一定要好好干,一定要好好學。

  回到甲板上,風小了很多,之前吐得昏天暗地的旅客三三兩兩地出來了。

  不是他們喜歡在甲板或過道里休息,主要是散席位于機艙旁邊和上方,噪音太大,夏天太熱,待不住啊!

  老政委提醒旅客風并沒有停,一定要注意安全。

  幾個經常乘坐客輪去東海的旅客,一看見他就圍了上去。

  “楊師傅,身體怎么樣?”

  “挺好的,還能干幾年。”

  “時間過的真快,一轉眼已經二十多年了。”

  “什么二十多年?”老政委笑看著一個抱著小朋友的旅客問。

  青年旅客緊抱著孩子解釋道:“我第一次見到您是在二十二年前,那會兒坐的是‘工農兵5號’,您看見我母親帶那么多行李,還要抱著我,二話不說就拿扁擔幫我們挑行李。”

  “是嗎?那會兒你多大?”

  “這是我女兒,那會兒我跟我女兒現在差不多大。”

  “你說說,這時間過得多快,你那會兒還是個孩子,現在都有自己的孩子了。”

  眼前這位是赫赫有名的“扁擔勞模”,見旅客帶那么多行李不好下船,他用扁擔幫著挑,過去幾十年挑壞了幾十根扁擔!

  當時好多旅客不知道,他已經從服務員晉升為政委,但他依然學L鋒做好事,肩膀都挑腫了。

  再后來他主動辭掉政委的職務,甘愿做一個普通服務員。

  海運公安局的領導之所以強烈建議韓渝上這條船,跟眼前這位老政委有很大關系。

  因為學習是全方位的,不但要學船舶駕駛技術,也要學勞模的無私奉獻精神。

  時隔幾十年,再次看到“扁擔勞模”,青年旅客很激動,眉飛色舞地說:“我父母、妹妹和外婆都在東海,我小時候在靑島跟爺爺奶奶過。六歲之前父母每年來回坐船往返靑島和東海,從六歲開始我就自己坐船往返。

  每年寒、暑假兩個來回,直到參加工作才四年一次探親假。從最早的‘戰斗47’‘戰斗49號’輪,到后來的‘工農兵5號’‘工農兵6號’,再到現在的長字頭客輪,我都坐過。”

  青年旅客的母親擠上前,笑道:“楊師傅,不怕您笑話,我們掙的工資都捐給你們海運局了!”

  “老乘客啊。”

  “老乘客又怎么樣,都不給優惠,票價又漲了,整整漲了一倍,我們都快坐不起船了。”

  今年國家頒布《價格法》,一出臺就開始漲價。

  上個月,交通部調整沿海客運票價,各航線平均提高96.6。

  北方沿海客運綜合基價每人海里0.0241元,華南沿海為每人海里0.053元,快班航線比普通航線加價30,季節性旅游航線比普通航線加價20。

  盡管靑島至東海的四等艙船票,由之前的十幾塊錢一張,漲到了現在的三十三塊八,依然一票難求。

  五等散席也漲到了十九塊四,可核定載客八百多人的長繡號上,現在有兩千六百多旅客。

  韓渝不由地想從十六鋪碼頭開白龍港的船票肯定也漲了,不過想到自己是先去長航公安東海分局學習交流,然后再被長航東海分局送到海運公安局的,又覺得不管怎么漲跟自己沒什么關系,反正坐船不要買票。

  不知不覺,客輪已經進入長江。

  靑島碼頭的海水是藍色的,有海鷗在上下翻舞飛翔。

  而進入長江口后,就行駛在滔滔的黃泥湯里,滿眼的黃水。

  等客輪低速駛入吳淞口進入黃浦江,滿河道的船只,夾岸而立的工廠,從吳淞口一直到客輪停泊的公平路碼頭,數十里水路,可以說是在城區里穿進去的。

  靑島的客運碼頭很漂亮,公平路碼頭卻破破爛爛。

  等客輪靠泊好,跟水手長打了招呼,又去跟大副說了一聲,韓渝才背上早收拾好的行李、提上在靑島買的兩箱罐裝靑島啤酒上岸。

  穿過狹窄的公平路,跑到東長治路上的公交站牌邊找到一個公用電話亭,先給林小慧打電話。

  請她們廠傳達室的保安大叔幫著喊,然后掛斷。

  等了四五分鐘,繼續撥打,電話那頭果然傳來林小慧的聲音。

  “咸魚,你上岸了?”

  “嗯,剛上岸,等會兒就去十六鋪碼頭坐船回家。”

  林小慧滴咕道:“我以為你會來找我呢。”

  韓渝急忙道:“這次真沒時間,我要去濱江參加自學考試。”

  以前總覺得他是個長不大的孩子,直到四個多月前,他跟那個韓向檸一起來看自己,林小慧勐然意識到他不再是個孩子。

  他喜歡自己,這個世界上也就他關心自己,可他什么都好就是喜歡跑船,如果他不那么死腦筋,跟自己一樣來東海找個工作多好啊。

  林小慧不想就這么錯過,追問道:“那你什么時候有時間。”

  她想念我…

  韓渝心里一陣季動,連忙道:“我們平時不休息,只能等休假。”

  “那你什么時候休假?”

  “我也不知道,我要等公司安排。”

  “你是公安,為什么要等公司安排!”

  “我是公安,但我在人家這兒見習,這跟在人家這兒培訓差不多,要聽船長和大副的。”

  韓渝生怕她不高興,想想又說道:“我們要么不休假,一休能休好多天。”

  林小慧好奇地問:“能休多少天?”

  “每年法定休息五十四天,已經成家的還有一個月探親假,像我這樣沒成家的有二十天探親假,加起來就是七十四天。”

  “你想不想成家?”

  韓渝沒想到她會這么問,嘿嘿笑道:“想啊,可我年齡不夠,現在也沒那么多錢。”

  林小慧噗嗤笑道:“沒錢就成不了家?”

  想到徐所之前說過的話,韓渝激動地說:“小慧,我們局里不分房,也沒錢集資建房,但我們市局水上分局正在集資建房。領導說了,到時候給我留一套,我正在存錢,最多再過兩年,我就有房子,在岸上就有家了。”

  “你們市局?”

  “在濱江,蓋房子的地方我去過,離我姐家不遠。”

  “離韓向檸家遠不遠?”

  “離檸檸姐家挺遠的,她家在市區,水上分局的住宅樓蓋在江邊,不過離她單位很近。”

  “你未來的房子離她單位很近,她一定很高興。”

  “小慧,我馬上有房子,你高不高興?”

  “我也高興,替你們高興。”

  “什么替我們高興!”

  “本來就是么,你們靠在一起,你們當然高興。”

  “你到底想說什么。”

  林小慧不想繞圈子,決定給他一個機會,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說:“我連陵海都不想回去,更不用說從來沒去過的濱江了。咸魚,你要是能在東海有個房子,哪怕在七寶鎮,我都會很高興。”

  韓渝愣了愣,苦著臉道:“我是陵海公安局的干警,又不是閩行的干警,別說沒錢,就是有錢也搞不到七寶鎮的房子。”

  “有錢就能買到房子,東海這邊的房子是可以花錢買的。”

  “要多少錢。”

  “肯定比集資建房貴。”

  “我沒那么多錢,我買不起…”

  “你沒錢我有啊,我可以幫你湊,我上個月拿了四百七十八。我知道這點錢肯定不夠,但可以慢慢存啊。”

  “我買房子怎么能用你的錢。”

  榆木腦袋,真是沒治了!

  林小慧實在不知道該說他什么好,只能都噥道:“你趕緊回去吧,天都快黑了,從公平路碼頭趕到十六鋪需要時間,別光顧著打電話趕不上船。”

  “好吧,我考完試回來再給你打。”

  “回去路上小心點。”

  “我知道。”

  韓渝并不傻,更不是什么榆木腦袋,早聽出了心上人的言外之意,只是不敢答應。

  今年春節時,王記者在人民日報上發新聞。

  在濱江水域有很多船非法捕撈鰻魚苗的新聞旁邊,就是一則關于房價的新聞。

  標題直至今日仍記憶猶新,赫然是“房價勐漲,百姓望樓興嘆”。

  內容更駭人聽聞,上面說東海今年一月份推出一萬一千余套住房,成交不到十分之一,原因是價格昂貴,每平米最高價達到了2300元。

  記者還算了個賬,一個大學生從參加工作開始,即便日日節衣縮食,每月存五十元已是最高極限,需要一百年才能買上兩居室。

  閩行的房子雖然不在鬧市區,但估計也便宜不到哪兒去。

  林小慧如果換一個愿望,就算砸鍋賣鐵也要幫她實現。

  但這個愿望太過遙不可及,不是一個人努力就能做到的,看來只能讓她失望。

  韓渝越想越難受,之前那季動的心情隨之煙消云散,在坐公交汽車去十六鋪碼頭的路上,不斷提醒自己就是一個普通人,應該踏踏實實過普普通通的日子。

  至于跟林小慧能走多遠,隨緣吧。

  再說喜歡一個人,不一定非要擁有,只要她過得好就行。

  她是個女孩子,那么肯吃苦,又那么漂亮,想在東海擁有屬于她的家還是有機會的,比如跟她的姨媽一樣嫁給東海人。

  自己是男的,想嫁也嫁不出去,只能靠自己。

  好好工作,好好學習,好好存錢,等在濱江有了自己的房子,找個對象應該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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