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蘭一走出辦公室,丁教就去關上門。
李衛國早猜出楊局和丁教把李書記搬過來做什么的,卻不知道徐三野已經跟余秀才達成了“收編”與“反收編”協議。
他不想被殃及池魚,想找個借口走人,門卻被教導員給關上了,只能硬著頭皮坐到徐三野身邊。
李書記很清楚跟徐三野用不著繞圈子,開門見山地問:“三野,市局水上治安科的余秀才是不是來過。”
“一大早就來了,剛走。”
“他來做什么。”
“說是來調研,其實是想來摘桃子,想收編我沿江派出所。”
徐三野直來直去,毫不拖泥帶水。
有什么說什么,這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楊局真有點羨慕,忍不住問:“你是什么態度?”
徐三野從李書記手中接過煙,笑道:“我態度明確,我徐三野是陵海公安局的干警,沿江派出所是陵海公安局的派出所,這個桃子不是他想摘就能摘的,除非他捧四十萬過來。”
李書記轉身笑道:“我就說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三野絕對立場堅定。”
楊局不無尷尬的點點頭,追問道:“可現在都驚動了鐘局,鐘局一大早就給我打電話了。”
“鐘局是領導,但領導的話不一定全是對的。他說得有道理,我們當然要聽,要服從,要不折不扣貫徹落實。如果他說得沒道理,我們就要堅持原則,不能盲從。”
楊局一時間竟無言以對,心想你破罐子破摔當然不怕,我們跟你不一樣,不能不把領導的話不當回事。
丁教也愣住了,下意識看向李書記。
李書記干咳了一聲,苦笑道:“三野,你說得很對,但從工作角度出發,這上下級關系還是要搞好。要是因為一點事把關系搞僵,其它方面不說,就說在專項經費和裝備上,市局可以給我們,一樣可以不給。”
什么其它方面?
所謂的其它方面就是楊局和墻頭草的政治前途,跟普通民警沒關系。
徐三野覺得該拿捏的還是要拿捏一下,輕描淡寫地說:“如果擔心上下級關系搞僵,那就聽鐘局的。我個人無所謂,反正是要干工作,給誰干不是干,歸根結底都是為人民服務。”
楊局怕的就是這個,他真要是帶著隊伍跑了,在市局那邊一樣能混得風生水起,但“喪權辱國”的黑鍋就得由自己這個局長來背。
“三野,不要說氣話,我們這不是在跟你商量么。”
“楊局,你是什么態度?”
“我雖然來陵海不到兩年,但從來陵海的那一天起,我就把自己當作陵海人。”
“這么說你也不想讓市局摘桃子?”
“可我跟你不一樣,你不用跟市局打交道,我三天兩頭要去市局開會,要向鐘局匯報工作,要幫局里爭取專項經費和裝備。”
“你不能得罪鐘局,我就可以得罪?”
“你最好也不要得罪市局領導,不然市局領導會覺得…會覺得…”
徐三野笑問道:“會覺得你這個局長乃至整個局黨委班子不稱職,會認為我們陵海公安局沒凝聚力?”
接待室里沒外人,楊局覺得沒必要繞圈子,干脆深吸了口氣,直言不諱地說:“三野,我那個位置你也坐過,你應該知道這個家有多難當。我也想跟你一樣硬氣,可我硬氣得起來嗎?”
李書記感同身受,帶著幾分自嘲地說:“那個位置我也坐過,在群眾看來公安局長有人有槍有權很威風,可經費要跟縣要,人事安排要尊重縣里的意見,業務上要聽市局的,兩邊都不能得罪,真硬氣不起來。”
徐三野點點頭,問道:“老丁,你呢?”
丁教赫然發現他竟成了這個閉門會議的主持人,不禁苦笑道:“楊局現在主持工作,你和李書記都主持過局里的工作,面對上級連你們三位都硬氣不起來,更不用說我了。”
“這就對了么。”
“什么對了?
“同志們坐在一起開會,就應該像今天這樣打開天窗說亮話。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遇到問題集思廣益,一起想辦法解決,你們說是不是。”
徐三野揮舞著大手,抑揚頓挫。
李衛國見他把座談會開成了生活會,并且搖身一變為主持人,頓時啼笑皆非,抬頭道:“李書記,楊局,我可沒主持過局里的工作,我這個指導員都是今年剛提的,要不你們先研究,我出去看看水燒好了沒有。”
“這不是有開水么,坐下。”
不等李書記和楊局開口,徐三野就把他拉坐下來,拿起火柴點上煙,開始了自我剖析。
“楊局,老丁,其實我早想向你們匯報思想,我們是一個單位的同事,是一個戰壕的戰友,我們之間應該團結一心,可我們之間的關系怎么會變得現在這么僵呢,這里面肯有問題,并且主要是我個人的問題。”
“什么問題?”
“應該早點向你們匯報思想。”
徐三野磕磕煙灰,很認真很誠懇地說:“新海鄉那個副鄉長的事,我確實讓你們很難做,至少讓你們沒法兒跟陳書記交代。但我當時考慮的是,如果放那混蛋一馬,丟失的是原則和人心。而從嚴從重查處,將那混蛋一軍,則能贏得群眾的擁護和對我們公安機關的信任。”
你這哪里自我批評,這分明是在自我標榜。
不過話又說回來,公安機關是做什么的,如果領導打個招呼就放人,公安機關還有威信,還有威懾力嗎?
楊局一連深吸了幾口氣,微微點點頭。
李書記則托著下巴若有所思。
“楊局,我們之間除了新海鄉那個混蛋的事,也就是突擊花錢改裝執法救援船和建造躉船的事了。回頭想想,作為一個從小就唱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一切繳獲要歸公的人,我在這件事上確實犯了無組織無紀律的錯誤,我向你們檢討。”
他居然檢討!
楊局意識到他肯定有更大的“埋伏”,不然絕不會主動承認錯誤,立馬打起精神,暗暗提醒自己絕不能稀里糊涂被繞進去。
丁教也意識到徐三野在挖坑,再次看向李書記。
李書記一時間想不出個所以然,示意徐三野繼續說。
“楊局說從來陵海上任那一天起就是陵海人,我不一樣啊,我是土生土長的陵海人。作為土生土長的陵海人,作為陵海公安局的干警,我能不知道維護岸上治安的重要性?能不知道輕重緩急?”
徐三野敲敲桌子,話鋒一轉:“但不能因為岸上更重要,就完全不管水上。李書記,楊局,你們知不知道我們陵海現在有多少從事水上運輸的個體戶?”
李書記好奇地問:“多少?”
“去年是九百三十二個,今年據不完全統計,已經增加到一千四百六十一個。”
徐三野回頭看了一眼李衛國,如數家珍地說:“算上縣里和各鄉鎮的航運公司,以及全縣各企業的自備船隊,現在有三千多條船在江上跑。如果算上漁船和經過我們陵海水域的貨船,那這個數字可能上萬。
我們之前沒怎么管過江上的治安,一直以為江上很太平,可事實上呢,經過這段時間的岸線大巡防和水上治安大檢查,發現江上的治安狀況不容樂觀,甚至可以用觸目驚心來形容!”
楊局對這些真不清楚,微皺起眉頭:“有多嚴重?”
“老李,這方面的情況是你負責整理的,你向李書記和楊局匯報。”
“好的。”
李衛國定定心神,凝重地說:“通過檢查和走訪詢問發現,至少有六撥水匪船霸在我們陵海水域活動,有外地的,也有本地的,他們氣焰非常囂張,甚至敢在大白天上船敲詐勒索乃至搶劫。
動輒大打出手,或以燒船相威脅,船民漁民敢怒不敢言。就在兩個月前,就有三個水匪靠上一條南河籍的貨船,搶走了四千多元,打傷了船主,還當著船主的面強奸了船主的妻子。”
李書記大吃一驚。
楊局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下意識問:“船主有沒有報案。”
“人家敢報案嗎,就算敢又能去哪兒報案?”
徐三野接過話茬,痛心疾首地說:“老李只說了江上的,內河治安一樣存在問題。外地船在陵海境內不敢聲張,出閘時人家沒什么擔心的。從人家反映的情況上看,白龍河沿線的幾個碼頭,包括縣城的幾個碼頭有不少地痞流氓。”
楊局緊盯著他問:“那些地痞流氓也敲詐勒索?”
“他們主要是欺行霸市,只要外地貨船靠碼頭裝卸貨物,就必須讓他們找的搬運工裝卸。這裝卸費要收多少可想而知,如果不讓他們裝卸,動輒大打出手。”
“有線索嗎?”
“掌握了幾十條。”
“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楊局,我說這些主要是想向你匯報維護水上治安的重要性,岸上和水上,我們兩手都要硬!”
徐三野掐滅煙頭,回到原來的話題:“余秀才想收編我沿江派出所,我肯定不會答應。但有一點必須承認,我們要跟市局搞好關系,我們陵海公安局干出的成績,最終也是市局的成績。”
楊局有點跟不上他跳躍的思維,問道:“那你打算怎么應對。”
“給他點面子,讓他加掛濱江市公安局水上分局陵海水上治安警察大隊的牌子,順便借這個機會把他連同水上治安科收編了,讓他和他那個手下來參與值班,彌補我沿江派出所警力的不足。”
“收編余秀才,收編水上治安科!”
“他能跑來收編我,我為什么就不能收編他?我已經跟他說好了,他也想干點事,我們應該給他個機會。以后局里要申報什么東西,到時候也可以找他幫幫忙。畢竟他是市局的第一筆桿子,這個資源我們用得上。”
水上分局陵海大隊…說到底還是陵海的。
楊局禁不住笑道:“如果鐘局沒意見,這倒是個兩全其美的好主意。”
“市局那邊讓他去做工作,反正他天天在市局領導眼皮底下轉。”
徐三野笑了笑,又話鋒一轉:“他為什么要興沖沖跑過來摘桃子,說白了就是我沿江派出所能干出成績!接下來要跟港監、海關和濱江港公安局展開全方位合作,成績只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這一點,我對你們有信心。”
“但光有信心不夠,也要有人。余秀才只能來幫著干干內勤、值值班、寫寫材料,指望他打擊犯罪是指望不上的。”
“三野,局里的情況你是知道的…”
“楊局,你別誤會,我知道岸上治安的重要性,怎么可能再跟你要人。”
“那你是怎么想的?”
“聽說局里打算把刑偵隊和交警隊升格為大隊,刑偵隊變成刑偵大隊之后要設幾個中隊,有沒有這事。”
“有。”
“既然有這事,完全可以來個優勢互補。”
“什么意思。”
“白龍港外來人口多,治安情況復雜,刑事案件的發案率跟三興鄉差不多,完全可以在白龍港設一個中隊。等江邊執法基地搞好,我們肯定要去江邊值班,到時候這里就空出來了,在這兒設個兼顧周邊幾個鄉的刑偵中隊,連辦公用房都不需要找。”
就知道他說了一大堆肯定有埋伏,原來埋伏打在這兒。
楊局反應過來,沉吟道:“我們原來打算把刑偵四中隊設在四廠的,既然你這兒有地方,設在你這兒也未嘗不可。”
“你放心,我沒想過自立門戶,不會挖吳仁廣的墻角,更不會連自己人都收編。主要是警力太緊張,如果刑偵中隊設在這兒,有什么事就可以相互照應,遇到忙不過來的刑事案件,就可以移交給刑偵中隊。”
“讓許明遠擔任中隊長,方志強擔任中隊指導員,你覺得怎么樣?”
“楊局,他們一個是我徒弟,一個是老李的徒弟,你讓他們擔任中隊長指導員,這不合適。”
他雖然打了個埋伏,但有一句話說得在理。
沿江派出所接下來要跟港監、海關和濱江港公安局合作,接下來肯定能出成績,而沿江派出所的成績就是局里的成績!
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并且市局要來摘桃子的事也有了妥善的應對方案,局里不但不能沒點表示,而且要加大投入。
楊局權衡了一番,一錘定音地說:“沒什么不合適的,這事就這么定了。等許明遠和方志強偵辦完倒匯套匯案,就讓他們來走馬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