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名船號再次變成陵海拖012的001,拖帶十三條駁船,經過一天半的等待終于過了船閘,進入了大運河江北段的第一個湖泊--邵伯湖!
傍晚的邵伯湖,湖天一色。
隱隱可見兩岸綠樹成蔭,郁郁蔥蔥,好似綠色的長龍,盤繞著清澈的湖水。
臨湖遠眺,煙波浩渺,魚帆點點,一望無際。驀然回首,貨船仍穿梭如織,見證著大運河繁華的前世今生。
長江濱江段的船只很多,但江面也很寬闊。
只有進入了大運河,才能真正感受到船舶的密度有多大。
放眼望去,前后左右都是船。
從船名船號上看,有江、魯、豫、徽、申、浙、贛等十幾個省市的船隊和掛機船通行。
即便進入了水面寬闊的邵伯湖航段,依然要小心翼翼,既不能撞到人家的船,也不能被人家的船撞上,并且要時刻留意水深,以防擱淺。
對講機里,又傳來的王隊長的命令。
“各船注意,各船注意,準備搖櫓!”
“一號收到。”
“二號收到。”
“三號收到,準備搖櫓。”
確認拖帶的十三條滿載黃沙的駁船船員都收到了,王隊長大吼一聲:“櫓前!”
隨著王隊長的一聲令下,船隊在陵海拖012的拖帶下,緩緩調整航向。
這不是正式的航海口令,而是內河船隊多少年來傳承下的指令,說是指令又有那么點像船工號子。
搖櫓,指的是要調整航向。
櫓前,意味著整個船隊要向左打舵,櫓后意味著要向右打舵。
要知道這是由十三艘單艘船長四十多米的駁船組成的大長龍,單幫好幾百米,在如此狹窄的航道里無論轉向還是轉彎都不是一件容易事。
這要求拖輪駕駛員必須具備高超的操作技術,操舵和用車都是一人,俗稱自拉自唱。
不像大型船只航行操作,駕駛室操舵用車都是由舵工和當班大副或二副、三副來完成。
不夸張地說開海輪的船長,都不一定能駕駛好這樣的拖帶船隊,而這樣的船隊又恰恰是內河水上運輸的主力軍。
十三條駁船共裝載了一千三百多噸黃沙,如果在岸上,需要一百多輛十噸的載重卡車才能運走。
其運輸成本遠低于汽運,比鐵路運輸都要經濟。
但韓渝從未想過學拖帶大長龍的駕駛技術,因為這不是三四年所能學會的,況且現在也沒時間去學。
計劃總是不如變化。
第一批搶運煤炭的兩支船隊在進入大運河之后,被從里下河進入大運河的船隊和個體掛機船給攔腰“切斷”了。
航道狹窄,而且要遵守水上的交通規則,不是想超船就能超船的。
何況船隊超船隊更難更危險,相互之間的距離就這么被越拉越遠。
加之在排隊等候過閘時船隊跟掛機船要分開錨泊,隨行的掛機船也被“打散”了。
再想到有七八個船隊和上百條掛機船在邵伯船閘外等候,韓渝幾乎敢斷定由陵海拖103拖帶的518船隊,以及隨行的十幾條掛機船,已經被拉開了近一天半的航程。
徐所在后面的船隊,徐所想追上是完全不可能的,除非自己這邊的先頭船隊找地方錨泊等候。
但坐等一樣不現實,要知道這是一支船隊,包括追上來的七條掛機船,一共二十條從事水上運輸的船。
每條船每年要上交那么多費用、要交保險,航運公司要給二十幾個船員發工資。
個體掛機船主一樣要核算成本。
如果先過閘的這些船靠岸停泊二十四小時,經濟損失會上萬。
那些水匪河霸之所以敢敲詐勒索國有船隊,既因為其人多勢眾、好勇斗狠,也是因為知道船隊不敢跟他們糾纏,畢竟這個時間真耽誤不起。
陵海拖012這邊只有韓渝、馬金濤、呂向平三個干警和朱寶根、梁小魚等幾個聯防隊員。
王隊長雖然一樣是聯防隊員,但他要跟范隊長輪流駕駛。
真要是遇上情況他們首先要確保航行安全,就算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十三條駁船拖到安全水域錨泊,但由于年紀的關系他們也幫不上大忙。
作為先頭船隊的“乘警隊長”,韓渝要為整支船隊和隨行的七條掛機船的安全負責,壓力可想而知。
他回到指揮艙,再次打開電臺,憂心忡忡地呼叫:“徐所徐所,我是韓渝,收到請回答!徐所徐所,收到請回答!”
“收到,什么事?”
“我們已經進入邵伯湖,你們有沒有到船閘?”
“前面的船太多,開不快。我剛問過古隊長,他說估計要到夜里十二點左右才能趕到邵伯閘。”
001雖然變成了陵海拖012。
但船上有干警、有槍甚至有高壓水炮。
徐三野不僅不擔心先頭船隊的安全,而且對自己的徒弟充滿信心。
他優哉游哉地坐在陵海拖103的“餐廳”兼電臺室里,抬頭看了一眼報務員,翹著二郎腿,叼著香煙笑問道:“咸魚,你們剛過閘,邵伯閘那邊的船多不多?”
“很多。”
韓渝低頭看了一眼航道圖,苦著臉道:“徐所,你們趕到肯定要排隊,我估計最快也要等到明天下午才能過來。”
徐三野下意識問:“這么說追不上你們了。”
“除非靠岸停下來等你們。”
“不能停不能等,我們是來幫航運公司挽回損失的,不能再給人家增加經濟損失。”
徐三野磕磕煙灰,接著道:“再說你們比我們快有比我們快的好處,提前一兩天抵達卸黃沙的碼頭,就可以把靠碼頭卸貨的時間錯開,不然到時候也是要等。”
事實上先頭船隊提前一兩天趕到卸貨碼頭,也不是所有駁船都能同時卸貨的。
畢竟這是內河,碼頭很小,泊位很少,要一條一條的卸。
一千三百多噸黃沙,如果碼頭的機械化程度不高,搞不好要卸兩三天。
然而,韓渝現在考慮的不是卸貨,禁不住說:“徐所,我擔心你們,你那邊只有兩個干警和兩個聯防隊員!”
“我這邊包括我在內雖然只有兩個干警,但我們有槍,有槍怕什么。”
徐三野掐滅煙頭,又笑道:“再說我可以發動船員,以前船員們不敢反抗主要是沒人撐腰。我現在就是他們的膽,只要有我在,就算來三五十個水匪都能拿下!”
“徐所…”
“你這孩子怎么變婆婆媽媽的,我這邊你不用擔心,你負責好你那邊就行了。還是那句話,要發動船員,要依靠船員。真要是遇上水匪,也不能直接上去干,要注意收集證據。”
“是!”
“我讓魚局給你們裝備的小錄音機要用上,把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要錄下來。”
“明白。”
“再就是如果有漏網之魚,可以追,但要注意安全,畢竟我們對運河的情況不是很熟悉,尤其是夜里,不要追太遠。”
“我知道。”
“好的。”
“等等。”徐三野想想又叮囑道:“王記者在你們那邊,不管遇到什么情況,你要確保他的安全。”
韓渝急忙道:“徐所放心,只要有我在,王記者絕對不會有事。”
結束通話,梁小余跑過來喊吃飯。
韓渝放下通話器,抬頭問:“小魚,王記者在哪條船上?”
“在二號船上,他采訪了一天船員,這兒還坐在二號船的船艙里寫。”
“有沒有喊他吃飯?”
“喊了,他說等會兒。”
“那我們也等會兒。”
正說著,馬金濤從船尾走過來,回頭看看后面的“長龍”,扶著艙門不解地問:“咸魚,要說電臺,001上也有,徐所為什么要呆在103上。”
“103拖輪電臺的功率比我們的電臺大,我們陵海航運公司的樓蓋得又高,一共六層,在樓頂上裝了很高的大天線,徐所在103上能聯系老家,能通過老家打電話聯系魚局。”
韓渝合上航行日志,想想又笑道:“以前縣城沒有比航運公司更高的樓,航運公司的人每次去縣里開會,其他單位的人都開玩笑說我們航運公司的人是最高層領導。”
馬金濤追問道:“徐所不是有衛星電話么,想聯系魚局可以直接打衛星電話,為什么要搞這么麻煩。”
“徐所是有衛星電話,但衛星電話的電話費是很貴的,一分鐘幾十塊錢,誰打得起!”
馬金濤剛反應過來,梁小余又好奇地問:“咸魚干,運河上有多少船閘?”
“從南往北有施橋、邵伯、槐安、槐陰、四陽、劉老澗、宿千、皂河、劉山、解臺和藺家壩等十一個船閘,這是指運河南北航道上的。
由其它內河、湖泊通往運河的船閘更多,我們跟徐所之所以被‘沖散’,就是因為沿河各地市也有很多船要進入運河。”
過一次船閘等了一天半,過那么多船閘要等多少天…
來之前梁小余以為全國的船閘都跟白龍港船閘一樣,最多只要等半天,不敢相信大運河上的船閘這么忙。
他撓撓脖子,又不解地問:“好好的一條河,要建那么多船閘做什么。”
馬金濤不假思索地說:“收錢唄,建一座船閘就能收費,你想想一天那么多船過閘,能收多少錢!”
“馬哥,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
“那為什么要建這么多船閘?”
“這四百零四公里的航道,全程水位落差三十多米,不建船閘怎么調節水位,又怎么確保運河水深能通航?要是不建船閘,又怎么調節水位,防汛抗旱?”
看著二人似懂非懂的樣子,韓渝一邊用手比劃著,一邊耐心地解釋道:“剛才說的那些船閘,把這四百多公里的大運河,設置成了十個航運梯級。
如果沒這些船閘,運河根本無法通航,沿岸不知道會有多少群眾因為發洪水流離失所。”
馬金濤愣了愣,追問道:“這些船閘都是現在建的,以前沒船閘的時候不一樣可以通航嗎?”
無防盜 韓渝對大運河太熟悉了,小時候跟著老爸老媽不知道來過多少次。
對于大運河的歷史,一樣是如數家珍。
他端起茶缸喝了一小口水,笑道:“老一輩的人說,以前大運河上沒有船閘,只是在大運河里筑一條石壩,好抬高運河水位,河水從壩上漫過去,保證能行船。”
“都筑壩了怎么行船?”
“那會兒沒有現在這么大的船,只有幾噸,最多十幾噸的小木船。船過壩的時候,如果是下水船,用木板蓋住船艙,捆扎牢固,請閘工駕船,跟扎勐子似的,從壩上直插水下,再浮出水面。”
韓渝笑了笑,繼續道:“如果是上水船,就要在船上用繩子牽住上游岸邊木樁,轉動絞關,拉動木船過壩。以前的漕運就是這么進行的,而且說是京杭大運河,但水路并不是真正的能直通京城。”
“不能直通京城叫什么京杭大運河!”
“事實上就沒真正通過,到了槐陰就要換馬走一段,然后再換船,所以有句話叫南船北馬。”
晚飯是要吃的,但不等王記者一起吃不好。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韓渝決定給他倆再科普下運河上的船閘,接著道:“運河上最早的現代化船閘建于一九三幾年,那時候江北段只有邵伯和劉老澗兩個船閘。
一個是國民黨政府建的,一個是日本鬼子建的。他們在這兩個地方建閘,主要考慮到這兩個地方是水路要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但也為兩岸做了點貢獻,岸上的老人都說因為有劉老澗船閘,免去了四陽、槐陰和槐安的百年水患。”
馬金濤想想追問道:“現在有船閘了,能不能直通首都?”
“通不了,大運河從1855年黃河改道之后,黃河以北再也沒通航過,進京只能走海路。”
韓渝站起來一邊伸著懶腰,一邊又笑道:“不過我江南段,自徐洲微山湖,經宿千駱馬湖,槐安淮河,楊州高由湖一路南下,直到長江,航運一直很通暢。”
馬金濤正想問問長江以南的大運河航道能不能通航,對講機里突然傳來呂向平的呼叫聲。
“咸魚咸魚,東邊湖面來了幾個小劃子。”
“到底幾個?”
“看不清,看著有五六個。”
“能不能看清小劃子上有多少人?”
“也看不清。”
“是沖我們來的嗎?”
“應該是,他們的小劃子上好像裝了掛機,航速很快。”
“距我們多遠?”
“七八百米。”
“繼續監視,絕不能暴露身份。”
“明白。”
所謂的小劃子,就是利用廢舊柴油桶或汽油桶切割焊接而成的小鐵皮船。
這小劃子在幾百里的江北段運河運輸線上,實在是微不足道,但它在關鍵時刻,還真起到了排憂解難的重要作用。
船上的人把它當著交通艇,比如有人生病了,用小劃子把人送上岸找醫院治療,又比如上岸買一些生活日用品。
要是遇上事故,甚至能用其救人或逃生。
但這幾年隨著北煤南運日趨繁忙,在幾百公里的江北運河線上,竟出現了一條條小劃子的“鐵皮兄弟”,并在短短的幾年內呈星火燎原之勢,一股用小劃子盜搶煤炭之風隨之風起云涌。
之前有媒體報道過,剛剛過去的三四年,運河江北段每年流失的煤炭竟達數千噸之多。
而鐵皮小劃子既是盜搶運輸煤炭的罪魁禍首,也是運河沿線部分村民“靠水吃水”、“發家致富”的首選工具。
它們像螞蟻一樣蠶食著過往船隊運輸的煤炭,給水上運輸的暢通和社會治安的穩定,帶來了極不和諧的音符。
可從之前了解的情況上看,邵伯湖一帶治安相對較好,水匪不是很猖獗。
韓渝既意外也不敢不當回事,跟馬金濤對視了一眼,再次舉起對講機:“各船注意,各船注意,有幾條小劃子沖我們來了,請值班船員叫醒休息的船員,按第三套預桉抓緊時間做準備!”
“一號船收到。”
“二號船收到!”
確認駁船船員和掛機船的船主都收到了,韓渝再次舉起對講機:“王隊長王隊長,如果真是水匪,他們肯定先上駕駛室找你,呂向平正在瞭望,等小劃子到了會去駕駛室保護你。”
“我沒事,我有電棍。”
“有電棍也要注意安全。”
梁小余并沒有閑著,從接到呂向平匯報的那一刻,就從韓渝手中接過鑰匙,跑到底下的船員艙開槍庫取槍。
韓渝從他手中接過微沖,提醒道:“沒我的命令不許開槍。”
“我知道。”
“馬哥,你們也一樣。”
“放心吧,我們知道輕重。”
“行,趕緊隱蔽。”
韓渝話音剛落,馬金濤就接過五六沖跑到船頭,掀開油布,躲在消防水炮下面。
轉眼間,幾個聯防隊員從拖帶的駁船上跑了過來,在梁小余的幫助下也鉆進了用來蓋高壓水炮的油布下面。
電臺很貴的,不能被水匪砸壞。
韓渝鎖好指揮艙的門,飛快地跑到船尾,掀開一塊油布鉆了進去。
運河上的水匪總是跟船員們叫囂什么“就怕你不碰我,就怕我碰不著你,碰上了就要給錢”。
韓渝緊握著微沖暗暗地想我今天就在這兒,等你們來碰我,等你們來敲詐勒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