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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一十四、離裹兒以后得喊歐陽相公

  吩咐完王操之,歐陽戎做起了甩手掌柜,直接返回潯陽城。

  潯陽石窟那邊有王操之在,他還是挺放心的。

  一些風吹草動都能幫歐陽戎盯著。

  這小子鬼精鬼精的,每次歐陽戎過去,他都是在該出現的時候,不該出現的時候不出現,察言觀色與走位,兩項技能,算是被他點滿了都,六郎都不一定比得上。

  而且也不知是發生了何事,好像每次聊天提起王操之,六郎都是一副肅然起敬的神色,隱隱傾佩對方。

  這次能發現鬼祟可疑的瘦臉漢子,也得益于王操之。

  簡而言之,這小子真他娘的是個人才。

  歐陽戎失笑。

  返回潯陽城的路上,正好有閑空。

  歐陽戎從座位下方掏出了琴狀的墨家劍匣,手掌撫摸了一番。

  他輕輕點頭。

  劍匣完好無損,沒有被人動過。

  不過,歐陽戎還是閉目,感受了下。

  臉色微微一愣。

  匠作的情緒隱約有點低落,好像是因為…沒有打架,沒有上場撒歡的機會。

  察覺到這點,歐陽戎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你是真不嫌事大…”

  搖搖頭,收起劍匣,歐陽戎從袖中抖出三枚焚天雷,一齊放入了座位下方。

  把它們和裝有靈墨的三支小竹筒放在了一起。

  做完這些,歐陽戎閉目進入功德塔中。

  只見小木魚上方,青金色字體的數字漲了一截。

功德:五千五百八十八  歐陽戎記得之前是四千三百余功德值了。

  這一波漲了接近一千三百功德值。

  功德塔內,他微微皺眉,靜立原地,手掌無意識的撫摸著圓潤小木魚。

  歐陽戎仔細回憶了下。

  之所以皺眉,是因為增長的這些功德值,與東林大佛的價值遠不匹配。

  甚至嚴格點說,這次東林大佛竣工落地,并沒有漲啥功德。

  按照以往他功德值正常增長的速度,再加上這幾日“功德經驗包”容女史貢獻的零星功德值,估摸著有兩百左右的功德。

  從一千三百功德中扣去,等于說,只因東林大佛竣工,增長了一千一百余功德值。

  而這一千一百余功德值,歐陽戎明顯記得,它們是在早晨拂曉時分、破曉第一束陽光照射在東林大佛的佛首上,產生了金光耀眼的效果后,才增長起來的。

  等于說,是容真、宋嬤嬤、易千秋等在場觀摩到“金光神跡”的眾人,敬佩感激,才貢獻給他的。

  因為東林大佛造的越好越完美,出力的眾人功勞越大,圣人與大周朝廷的獎勵也越多。

  若是除去這些,單純大佛落地的功德增長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遠遠不匹配它的規格,配不上歐陽戎在這上面花費的時間精力。

  特別是和以前他主持的狄公閘、折翼渠還有雙峰尖等營造相比,更顯寥落。

  算完這筆帳,歐陽戎不禁摸了摸下巴,嘀咕:

  “是因為它效果不好,并沒有我此前想象的那么利國利民?或者說除了面子好看外壓根就不惠民?

  “還是說,是折翼渠等營造本身就是例外,是它們效果太好,暴漲了功德,拉高了我的期盼?其實現在東林大佛這樣才是中規中矩的?”

  歐陽戎語氣疑惑,面上流露出思索之色。

  其實說起來,他此前就察覺到,潯陽百姓對于這尊大佛的感情很復雜,經歷過星子坊大佛倒塌焚毀事件后,他們對于東林大佛并沒有多么期盼敬仰之情,甚至還有不少異議。

  反正就是大部分持觀望態度吧。

  可能這也是大佛提供的功德增長不及預期的緣故。

  站在潯陽民生的角度,它本就沒有立竿見影改善民生的作用,至少短期內沒有,更像是一種容易被百姓們私下吐槽的可有可無的面子政績工程。

  真相若是這種,東林大佛竣工后,沒有反過來倒扣他歐陽良翰的功德,已經算是謝天謝地、父老鄉親們刀下留情了。

  從這里,似乎也能看出,一個好名聲的作用。

  潯陽百姓是不責怪作為刺史的歐陽戎的,甚至可能很理解他。

  因為這尊東林大佛的背后,是洛陽那位圣人,他們不可指摘,作為刺史的歐陽戎也不可違逆。

  所以眾人的情感更多的是復雜。

  被功德不漲之事勾起的念頭,一念及此,歐陽戎輕輕一嘆。

  其實大佛該不該建、值不值得建的問題,歐陽戎也自問過,甚至問過容真。

  容真的態度斬釘截鐵,除了她是女皇陛下的身邊人,忠心耿耿之外。

  容真還很篤定的對他說,東林大佛可以扭轉西南前線的局勢,它能幫助朝廷牢牢穩定江州、洪州一線,進而成為富饒東南后方的壓艙石。

  容女史的畫餅,歐陽戎當時不置可否。

  他其實有一種更久遠的考量。

  是文化藝術上的。

  這世間有些事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有些事,是無功當代、卻利在千秋。

  還有些事,甚至罪在當代、利在千秋。

  現在看,東林大佛大概率不是第一種與第三種。

  而是第二種。

  東林大佛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借助它帶動起來的潯陽石窟的建設。

  潯陽石窟從來都不是只有一座主石窟,不是只有一尊佛像屹立。

  歐陽戎從規劃它起,就不是把它當作一朝一夕的簡單營造,而是作為一個長久的、后人不斷填補的共享工程。

  潯陽石窟在規劃里,會有上百座大小石窟,會有近千座的大小佛像,因為每個石窟都可以容下多尊小佛像。

  甚至這些數目還只是待定,后續還能繼續追加,只需要往左右兩邊的江岸延伸即可。

  但這絕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歐陽戎只是建好了最核心的主石窟,與最大的一尊佛像而已。

  就像留下了一幅空白的畫卷給眾人,他僅僅只在上面題了一筆,作為開頭。

  東林大佛將起到一個帶頭作用,后續必然會吸引江州、江南、天下各大佛寺來此造像,傳揚各家的佛法,他們會想方設法,將各自佛門最精益的石刻、彩繪等技藝留在潯陽城這個四通八達、江水匯聚的天下眉目之地。

  而且也不單單是傳揚佛法,匡廬山與潯陽名士們自帶的文化開放氛圍,使得儒、釋、道三家都在此地融匯合一。

  共同搭建完善的潯陽石窟,絕不會成為一家一戶的孤芳自賞,注定了是百花秋芳,爭相斗艷,而且會交鋒出璀璨的火花,灑落在雙峰尖北岸琳瑯滿目的石窟崖壁上。

  屆時,坐落在雙峰尖北岸的潯陽石窟,說不得會成為那時的石刻技藝的最高峰,成為某種藝術的寶庫。

  從這個角度看,潯陽石窟的意義絕不遜色于折翼渠。

  后人或許會在史書上看到這樣一筆:“衛周天佑三年,皇命難抗,潯守歐陽戎建大佛一尊,在江水北岸,潯陽石窟始也。”

  雖然歐陽戎并不太在意這種虛名,但是很多人,例如大周女皇,他們在意。

  這位圣人要千年后的人抬頭仰望大佛時,知道這是她的尊容。

  其他的,她不在意。

  但歐陽戎在意其它的。

  有時候,一篇名人名賦可以讓一座樓名揚千年,連帶著千年后的世人都知道沒去過的某地大名。

  這是一城一地在文化上的揚名,是本地人自豪感的來源,歸屬感來源于文化共識。

  潯陽石窟亦是如此。

  從這個角度看,它對江州潯陽城的意義,可能真能用上那句“利在千秋”。

  歐陽戎的目光尺度很長遠,有些甚至沒法和其他人說,和容真提過一次,她也是一知半解,不知懂沒懂,只記得那日,容真聽完后,看向他的目光有些變化…

  正是因為如此,對于這次小木魚功德幾乎為零的反饋,他算是做好心理準備了。

  歐陽戎脫離功德塔,睜開眼。

  很快,馬車抵達了江州大堂。

  歐陽戎找上了元懷民,直接告知了他畫畫的事情。

  元懷民驚愕:“啊,我?”

  “沒錯,就你,收拾收拾,準備去潯陽石窟作畫,聽候容女史差遣。”

  元懷民苦逼一張臉。

  歐陽戎拍了拍他肩膀,走向正堂。

  他召集一眾官吏,下達了雙峰尖抗洪完成、解除戒嚴的指令…完事后,歐陽戎轉身離開大堂。

  回到馬車。

  歐陽戎靜坐了片刻。

  阿力主動問:

  “老爺,咱們現在去哪?”

  歐陽戎猶豫了下,望了眼星子湖方向。

  不過還是收回了目光。

  “去潯陽王府。”

  “是,老爺。”

  “檀郎回來了!”

  “檀郎沒事吧,怎么感覺這幾日下來,人瘦了。”

  歐陽戎一來到潯陽王府,就有丫鬟驚喜轉身,奔走相告。離閑和離大郎最先趕來,團團圍住歐陽戎。

  離閑想起什么,臉色有些緊張的開口:

  “檀郎,那邊…”

  歐陽戎與他目視,輕輕點頭。

  離閑端詳了下,面露欣喜之色,壓也壓不住。

  這時,韋眉、離裹兒等人也陸續趕來大廳。

  韋眉見到他后,松了口氣,輕拍胸口,安慰說:

  “好,好,平安回來就好。”

  后方跟來的彩綬看見,靠近大廳之前,自家小姐明明走的極快,來到門前時,小姐腳步微微放慢,甚至轉身,直接奪過了她懷中的“有種”,一人抱貓緩步入內。

  離裹兒走進來的時候,歐陽戎的眼睛看了過去,明顯多看了兩眼,特別留意了下她的身后。

  沒有看見想見的那道火紅倩影。

  “檀郎在看什么?”離閑奇問。

  不等歐陽戎開口,離裹兒輕笑、一聲:

  “別找了,謝姐姐不在,上午出去了,好像是去了星子坊那邊,午飯也沒回來,現在不知道在哪。”

  歐陽戎愣了一下,點頭:

  “好。”

  眾人到齊,直接轉移去了熟悉的離閑書齋,剛進門,離大郎就迫不及待的問起大佛之事。

  歐陽戎臉色沉穩,簡要講了一番。

  眾人聽完,臉上陸續露出喜色。

  歐陽戎想起什么,開口:

  “對了,說起來,早上還有一個小插曲…”

  離閑好奇問:“什么插曲?”

  歐陽戎想了想,把金光神跡的事情講了講。

  眾人聽完,臉色略微怪異起來。

  離大郎喜氣洋洋的錘拳:

  “這馬屁雖是錦上添花,但看來檀郎摘去刺史上面的代理二字,升四品官階是穩的了,以后高低都能外任一方,做四品正牌刺史!”

  離裹兒一邊擼貓,一邊調笑:

  “什么歐陽刺史,得喊歐陽相公了。”

  歐陽戎第一反應是皺眉。

  可周圍的離閑、韋眉眾人表情皆笑。

  他才反應過來,相公二字,在這個時代,還不是什么夫君的意思,而是政事堂宰相的一種尊稱。

  不過還是沒有踩到歐陽戎的笑點,因為“歐陽相公”聽起來怪怪的。

  離裹兒歪頭問:“歐陽相公在暢想什么呢,這么出神?”

  歐陽戎看了看淡然輕笑、口呼的離裹兒,嘴角微微扯了下。

  也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反駁。

  這位公主殿下,怎么連自己吃了虧,都還渾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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