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戎來到了功德塔。
福報鐘與小木魚一如既往,寂靜的待在塔內。
若不是有人光顧此塔,它的陳設擺件似乎都是亙古不變。
歐陽戎仰頭,眼睛注視著塔中央半空中的那一頂青銅古鐘。
他這些日子,其實一直在等福報鐘的異象。
可惜一直沒有等來異象。
這口福報鐘就像是神靈的石雕一般,高懸空中,寂靜俯視下方凡人渺小的身影。
又像是在質問他,為何不求己?
“莫向外求,莫向外求…”
歐陽戎呢喃幾句,揉了把出神的右臉,轉過頭,背對福報鐘,目光直直投向了某只功德小木魚。
小木魚上方,真有一長串的青金色字體。
還有一枚來自凈土地宮的夜明珠。
除了劍匣里的匠作與一口月光長劍外,這算是現在全部家當了。
歐陽戎沉默凝視了會兒功德小木魚。
眼下屋內寂靜,葉薇睞已經再度入睡。
歐陽戎此前一直疑惑,容真、林誠等人為何如此篤定,李正炎等匡復軍反賊們會聯合越女破壞東林大佛。
即使是歐陽戎死不奉詔事件結束之后,歐陽戎被圣人貶官,林誠依舊神出鬼沒,不在公共場合露面。
眼下,似是明白了什呢,他不再等了。
歐陽戎以前對于這些虛名不感興趣。
聽甄淑媛、葉薇睞、半細她們津津樂道打探到的話說,現在他除了正人君子、拒絕京官的事跡外號外,現在又多了一個響當當名號。
歐陽戎搖頭自語。
特別在飯點,茶余飯后的八卦黃金時段。
可能是除了防備潯陽王府與他歐陽良翰“惱羞成怒”外,還在防備這位蝶戀花主人。
死不奉詔陽良翰。
歐陽戎覺得,除了和已知蝶戀花主人與衛氏有仇外,可能還和東林大佛有關。
不過前些日子,歐陽戎一直刻意沒有進入功德塔查看,沒有心情去管這些,一直想等待一個福報讓他心神稍安。
因為虛名又不能當飯吃,做好折翼渠、雙峰尖這些營造才是真正的實事。
從功德塔內脫離出來后,歐陽戎手撐下巴,坐在漆黑桌前,陷入沉思。
事實也確實如此,根據他的體會,好名聲所增長的功德值,相比直接做好事、使人受益,是大打折扣的,因為真心實意能被這“好名聲”影響的人,少之又少。
轉身離開了功德塔。
“八千一百多功德…除去此前積累的三千功德,這一波算是漲了五千功德了,也算是因禍得福?”
東林大佛在內的四方佛像,還有頌德天樞等工程,絕對不僅僅是面子工程。
不過想了想,又在情理之中。
數目有些大,讓歐陽戎略微意外。
一本可以作為上等符紙的道經小冊子。
書房內沒有點燈。
小丫頭睡覺前很喜歡喝水,導致經常晚上起來尿尿,也怪不得她皮膚這么白。
不過自從得知洛陽那邊會運來一枚黃金佛首,還有,容真等陰陽家煉氣士可能借助東林大佛完工為儀式晉升后。
因為不久前歐陽戎月下觀劍的時候,葉薇睞揉著眼睛夜起如廁,中斷了他。
一張名為“蜃獸假面”的青銅面具、一張名為“方相面”的黃金兇面。
他便大致有了些猜測。
再度閉目,感受了下自身經脈間流轉的八品深藍靈氣。
對于隱藏在潯陽城的蝶戀花主人,林誠應該是有所戒備的。
可是眼下,即使是這大打折扣增長的功德值,也一次性增長了五千左右。
一只檀木丹盒,裝有一枚極品補氣丹藥墨蛟。
一張紅黑符箓,可以使用一次上清絕學。
歐陽戎的思緒抽離回來,走去取出幾物,擺在書桌上。
劍匣已經收了起來。
死不奉詔以來大這些日子里,不分晝夜,他耳邊一直頻繁響起清脆木魚聲。
死不奉詔,硬碰衛氏,寧折不屈一連串事件的大名,現在算是傳遍了大江南北。
嗯,歐陽乃復姓,南北朝時,南朝江南士民之間流行排胡的風氣,類似胡人的復姓也收到波及,會省去一字稱謂,所有他歐陽良翰的名字,有時候也可以簡稱為陽良翰。
歐陽戎檢查了一番身邊物品。
包括這一次洛陽那位陛下前行選擇了林誠等方案,只為不延期甚至提早完成東林大佛修建。
種種跡象表明,大周頌德天樞涉及到了陰陽家煉氣一道,能讓李正炎在內的天下反賊都感到忌憚。
很可能是一種超過歐陽戎想象的大殺器…
鑒于這種猜測,林誠的謹慎態度也就理解了,估計是想拖到東林大佛建造完畢,說不得到了那時候,能像當初在陳舊小院設下月下池陣那樣,直接揪出蝶戀花主人來。
歐陽戎兩手交叉,胳膊肘撐在桌上,手背托著下巴,安靜了下來,眼睛有些幽明…
翌日。
歐陽戎去往江州大堂上值。
元懷民今日沒有遲到,不過看他黑眼圈的模樣,看來這些日子過的不太好。
“容女史,你怎么來了。”
門口處,元懷民驚訝喚了聲。
“元長史,有事找你,順便路過,省得你跑過去了…”
容真嘴里說著,余光卻看向了正堂內。
她與正堂一角的歐陽戎對視了一眼。
少頃,和元懷民商量完事,容真轉身去往江州大堂的后門那邊。
歐陽戎也起身,跟了上去。
小師妹今日不在,昨天和他說了此事,好像是說去接人。
歐陽戎與容真來到后門。
在冬梅的馬棚前,二人無聲對視了會兒。
歐陽戎一邊喂馬料,一邊道:
“容女史別來無恙。”
“還好,你呢?”
“我不就這樣。”
歐陽戎搖了搖頭,再問:
“女史大人今日來是有什么事嗎。”
容真沉默了下,垂目說:
“陛下命令本宮,依舊擔任星子坊造像的監督使。”
歐陽戎多看了眼她:
“還是容女史厲害,林誠再怎么串聯走關系,也搶不走你的位置。”
容真隴袖不語。
過了會兒,才抿嘴說:
“本宮很不想當此職,可陛下圣旨與責任所在,大佛實在重要…”
她沒再說下去,只是一臉認真道:
“歐陽良翰,本宮從未像現在這樣討厭‘身不由己’這個詞,也有些…艷羨你的灑脫與不顧一切。”
歐陽戎擺了擺手:
“別,千萬別學,容易學壞,這不是什么值得推崇的事情,各人也各人的難處,容女史無需自責,去吧,你不去,也是便宜了別人,嗯,便宜了林誠。”
頓了頓,他轉移話題問道:“容女史最近在忙什么?”
“往龍城那邊跑,正在根據衛氏和你上回提供的線索,查找柳子麟這個重要嫌疑之人…”
說到正事,容真侃侃而談。
歐陽戎默默傾聽了會兒。
“眼下進度就是這樣,歐陽良翰,伱還有什么補充的建議嗎?”
歐陽戎搖頭,只是贊揚:“容女史很厲害了,有需要的,可以和元長史說。”
容真看了會兒他。
認真道:
“本宮不是想幫衛氏,是蝶戀花主人之事,對本宮影響太大,甚至影響心境,歐陽良翰,你知不知道本宮現在多想將此人挫骨揚灰?而且司天監損失很重,大佛建成在即,此人虎視眈眈,必須鏟除此人,另外還要奪回秘寶方相面…”
“在下明白。”
歐陽戎用力頷首。
不多時,二人離開。
走之前,容真回頭問:“歐陽良翰,那日你抗旨的樣子還蠻俊的…”
歐陽戎微微一愣。
不給他反應時間,冰冷冷宮裝少女已經頭不回的出門,消失不見。
歐陽戎撓撓頭,嘀咕:
“有嗎…難道不是一直都很俊朗?”
他點了點頭。
袖子里的某個小墨精忍不住了,來到無人處時,她鉆出袖口,一路熟絡的攀爬上歐陽戎肩膀,捏著他耳朵,大聲道:
“歐陽良翰,你臭不要臉,別人恭維幾句,你還當真?”
歐陽戎淡淡道:“得不到就詆毀?”
“你放屁,最臭美,沒有之一!”
“回去,別被人看到了。”
“哼哼,本仙姑可會藏了,收斂氣息,當初要不是小萱那雙眼,估計再過個一百年也沒人發現本仙姑,還能在庫房里再睡…”
“希望下次被容真逮到,你還能這么硬氣。”
妙思小臉微僵,旋即神色不忿道:
“歐陽良翰,你別叫,你被冷冰冰欠錢臉給逮到,可比本仙姑慘多了,至少本仙姑貌美如花、玲瓏可愛還能賣個殘,至于某人,可是偷女人家小肚兜的賊,還當眾亂摸過它…冷冰冰欠錢臉肯定活剝你。”
小墨精抱胸昂首,洋洋得意的分析。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得了什么天大的便宜。
“你這也能比,比誰死的慘?誰更倒霉?”
歐陽戎搖了搖頭。
“你稍微倒霉點,本仙姑還是很開心,不過也別倒血霉,容易拖累本仙姑,切記切記。”
妙思一本正經叮囑。
歐陽戎撇嘴。
妙思手指點著下巴想了想,好奇問了句:
“歐陽良翰,你說要是冷冰冰欠錢臉真知道了是你,會是什么表情?還會下手不,剛剛不是說挫骨揚灰嗎,看起來確實恨入骨髓。”
歐陽戎默然前進,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這其實就是昨夜的夢。
他最近經常做類似之夢。
“回去待著。”
歐陽戎把袖口冒出的某一顆愛八卦小腦袋塞了回去,返回正堂。
一天時間很快過去,傍晚,歐陽戎與往常一樣,清閑下值,離大郎、燕六郎的游玩邀請他全都推拒了。
歐陽戎回到家,甄淑媛喜氣洋洋的把他引進門。
“檀郎,你看看,誰來了。”
他走進大院內,定睛一看,是一道熟悉的儒雅身影。
“老師?”他驚喜道。
謝旬微笑回頭。
“良翰,別來無恙。”
一旁,謝雪娥、謝令姜眼睛亮亮看著他。
歐陽戎立馬迎了上去。
“您這么回江州了,怎么不說一聲。”
“老夫有事回江南,正好路過江州,和娥娘一起過來看看你…喲怎么瘦了?”
謝旬隨口說道,又調笑一句。
“老師也瘦了。”
“瘦了嗎?婠婠還說我胖了呢。”
歐陽戎摸摸臉:“有嗎?”
“怎么了,良翰,這么點困難就打倒你了?”
歐陽戎笑了笑,坐下后,臉色認真的給恩師倒茶。
師徒二人暢聊起來。
謝令姜與姑姑對視了一眼。
謝雪娥微微一笑,坐下喝茶,加入進去,隨口和同為婦人的謝雪娥聊了起來。
謝令姜轉頭看去,發現正在和阿父聊天的大師兄,此時眼里全是笑意,今日難得的壓不住高興心情。
她有些怔然的想起,上一次大師兄和阿父這樣,還是當初大師兄重傷在大孤山養病,阿父帶她過去見他,也是那次,她與大師兄初見。
謝令姜兩手支著下巴,嘴角噙著一絲笑。
靜靜看著心里最重要的兩個男子談笑風生、亦師亦友,覺得日子要是一直停留在這一刻也挺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