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阿什庫所說的,呂律根本就沒想過。
鄂倫春人打獵他知道一些,漢人在大荒里打獵,他也算是懂了,但老毛子這邊,呂律是真不清楚。
上輩子進出兩邊,那是在幾年之后,這個時候,他都還沒跟陳秀玉結婚呢,得到明年才會遇上,也就做生意賺了點小錢,弄了輛車子而已。
萬萬沒想到,最大的破綻居然是在狗子身上。
最讓呂律覺得驚訝的是,眼前這叫做阿什庫的鄂倫春人,居然會說漢語。
說俄語、鄂倫春語呂律都想得通,可卻偏偏說了漢語。
看著幾人面面相覷的樣子,阿什庫卻是咳嗽兩聲,勉強笑了笑:“我是十多歲的時候,一家子從漠河悄摸著過來的,誰知道,來了以后,回不去了!這一轉眼,都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
二十多年前過來的…
呂律大概想了下,忽然覺得正常了。那時候兩邊管控不嚴,鄂倫春人不愿意下山定居的,還在舉家四處游獵,跨過黑龍江并不是多難的事兒。
對于他們來說,可能只是單純地換個獵物多點的地方,然后就過來了。
“既然這樣,我也就不瞞你們了,我們就是前幾天從漠河過來的,也是為了過來打獵,心想著這邊獵物多…你知道邊界上是啥情況吧?”呂律問得直接。
“知道!”
“那你也應該知道,我們的情況不能亂說出去。今天是因為三哥看在伱也是鄂倫春人的份上,所以幫你一個忙…你不會把我們給說出去吧?那可是要命的!”
“不說不說,我說出去干啥,我不是那樣的人,這些毛子,看看我今天被弄成這樣就知道,不是啥好東西。再說了,你們現在可是對我有恩啊。”
“別說啥恩不恩的,不把我們說出去就算幫了我們大忙了。我們就單純地想著過來打些皮毛換點錢而已,是要回去的。”
呂律頓了一下,接著說道:“為啥當初你們會回不去?”
“你也知道,我們當時居無定所,就靠著一個撮羅子,整個烏力楞四處遷移,走到哪兒,哪兒就是家。我們這一過來,正好碰到毛子來登記人口,跟你們一樣,我們畢竟是跨過大江過來的,不敢說,因為親眼見過有人試圖過去的時候被逮到,當場槍殺的。
于是,就被當成遺漏的埃文基人給登記了,并被劃歸在阿穆爾埃文基人自治區,因為我們是打獵的,還被分配了打獵任務,捕獲皮毛!就這么陰差陽錯地留下了。那個時候回不去,現在就更回不去了。”
原來是這么個情況。
真的是時也,命也!
安巴在一旁看著自己的阿瑪和呂律在用一種他聽不懂的語言說話,一臉地懵,完全不知道是咋回事兒。
現在還能咋樣?呂律也是沒招了。
暫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祈禱他們不說出去。
“你的傷咋樣?你兒子想讓我們將你送到騰達,但是我們做不到,只能將你送回家,要去醫院的話,得你們自己想辦法。”呂律直接說明自己的意思。
阿什庫搖搖頭:“我這點傷不礙事兒,養上一段時間就好了。只是我的那些馴鹿,被那些強盜給一下子弄沒了,這些強盜,真的是啥事兒都做得出來。
對了,今天晚上能不能讓我在這兒住一晚,好些年沒見過東北那邊的人了,想跟你們說說話。”
和趙永柯的木訥不一樣,阿什庫顯得有些話嘮,看上去更多的是興奮:“你們要打獵,我可以領著你們,給你們做向導,這些山里,我從十五歲開始打獵,也走了二十來年了,熟!遇到情況,還能幫你們擋一下。”
這都有些自來熟的感覺了。
“為什么要幫我們?”
太過熱情,呂律反倒疑惑不已。
都只是口頭上說說,自己這邊的情況,阿什庫已經明了,但對阿什庫的真實情況,幾人卻無法確定。
“我恨這些毛子…要是早知道是這樣,就不過來了,在這邊的日子,難啊!”阿什庫感慨連連。
呂律笑笑,沒有多問什么:“你們現在應該還沒吃飯吧,給你煮點…”
“最好是能把你們的酒…”話說到一半,阿什庫咧嘴笑笑。
呂律也不二話,將裝酒的皮囊塞子拔開,猶豫了一下:“你剛吐過血…怕是不能喝吧?”
“能喝能喝…”阿什庫完全不以為意。
呂律笑了笑,用樺皮碗給他倒了滿滿一碗。
不少鄂倫春人可以說嗜酒如命,經常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情況很常見,只要有酒喝,必然是以酒為重。
阿什庫接過碗,當即將一碗酒喝了個干干凈凈,絲毫不管嘴巴上沾染的血跡。
這兇猛的喝法,看得呂律幾人目瞪口呆。
“好酒啊,還是這味兒地道!”
隨后,他又將碗遞了過來:“再來點,給我兒子喝,讓他嘗嘗那邊的酒!”
呂律直接給他又倒了一碗,被他遞給他兒子。
安巴嘗了一口后,也跟著一口就悶了。
趙永柯在一旁,往吊鍋里加了雪化著,放了些狍子肉塊煮著后,把狍子頭也懟火里邊燒著,一起放到火里燒著的,還有狍心。
至于狍肝,則是被他切成幾塊,裝在樺皮碗里,遞給了兩人。
這操作,那是鄂倫春人極好的待客之道了。
阿什庫和安巴也不客氣,直接拿起狍肝就往嘴巴里塞。
看樣子,以前的習慣保持得很好。
當然,主要是在秀山屯定居后,他才明白,在漢人眼中,狍頭不是啥好東西,狍肝生吃,也是大部分人無法接受的,后來再跟呂律他們在一起吃狍子肉的時候,就很少這么做了。
眼看被這么一耽擱,打獵的事情也只能放緩了,幾人就這么在撮羅子里面聊著,雙方互相詢問著兩邊的情況。
趁著趙永柯和阿什庫聊得歡的時候,呂律鉆出撮羅子去方便,張韶峰和雷蒙也跟了出來。
一起走進林子里放水的時候,張韶峰在一旁問道:“咱們接下來怎么辦?這人靠譜嗎?”
雷蒙搖搖頭:“我無法肯定,看上去給我的感覺,應該不會出賣,但這種事兒,誰說得清楚啊。”
“所以,咱們明天還是跟著他去一趟他家里,我覺得那提議很好,給咱們當向導,也能擋些事兒,最關鍵的是,在咱們眼皮子底下,他要是敢壞事兒,能及時發現,好收拾!”
呂律覺得,這樣挺合理。
身處異地,他可不會僅憑幾句話,就會相信他,人心難測。
當然,他也希望,什么事兒也不會發生,他們也是真能幫上忙。
只能先觀察觀察再說了。
在撮羅子里邊過了一夜,第二天的時候,幾人收拾東西,將埋在雪地里的那些皮毛扒拉出來,放在爬犁上,應阿什庫的邀請,前往他們家。
兩父子對這些地方很熟,坐在爬犁上,領著幾人在山里彎彎繞繞,走了兩個多小時,到了阿什庫的家,在那里,有一大片開墾出的土地,和一個用柵欄圍著的木刻楞,三間小屋子和兩個倉房,成直角分布,在院子里還拴著一只獵狼犬。
這是一種形體很高大的狗,甚至比大笨狗還要高一些。
它身軀威武雄壯,是一種奔跑型獵犬,外觀看上去很像靈緹犬,肌肉發達結實,結構上看上去很優雅。
呂律看到這狗子的時候,感覺挺意外,這在以前,可是貴族的寵物,一般人養不起的。
見幾人目光都集中在這條獵狼犬身上,阿什庫說道:“從市場上買來的,但這玩意兒打獵不好使,沒有鄂倫春獵犬好用,在我看來,只適合看家。
老毛子這邊,打獵的時候,帶幾種不同的狗,有聞氣味厲害的專門找獵物,眼睛好,善于搏殺的用來制服獵物。這獵狼犬能跟狼搏殺,但嗅覺上,實在不咋地。只有找到獵物才有用。
買了一段時間我就后悔了,這玩意兒,有的時候看到野物都不敢吱聲,也就是咬狼和麋鹿的時候還行,可是遇到那玩意兒了,手頭的槍就能解決,又何必依賴它們。
狗還是要善于找獵物的好!”
說這話的時候,他看了看呂律他們的幾條狗子,目光更多的時候是在看著黑嘴。
幾條狗子倒是自來熟,沒多長時間,彼此嗅嗅,居然就開始勾搭起來起來,尤其是黑虎、黑嘴和青狼,似乎都看上了這只母狗。
母狗就有七八十分的高度,公狗的體型還更大些。
眼看著狗子開始撲騰,呂律有些尷尬地想要將他們攔下。
阿什庫卻顯得很有興趣:“別攔著,別攔著,留下大笨狗的或是鄂倫春獵狗的種也很好…”
見他這么說,呂律也就不管了,由著它們去,心里暗想:你們幾條狗子也算是有福,到了這邊還能上個‘貴婦’!
還是在阿爾穆州呆的時間長了,進了阿什庫的木刻楞,呂律發現,他們的家具包括陳設都是帽子這邊的風格,屋里可沒啥炕,用的是床,取暖則是用大火爐,這是他們做飯、取暖的工具,甚至被用來晾衣服。
為了利于保溫,房間面積不大,卻弄得挺暖和。
他家里邊,一個鄂倫春女人,正在忙著出來招呼,話不多,但很勤快。
看到阿什庫父子倆被揍成這樣,顯得很擔心。
阿什庫也直接當著呂律幾人的面,說了去追馴鹿,馴鹿被人打了,還被人揍了一頓的事兒,罵罵咧咧的。
他用的鄂倫春語,趙永柯在一旁小聲的翻譯,是在給他媳婦兒介紹呂律等人,也在叮囑,事情不能外傳,不然連帶著他們自己也會遭殃。
呂律不由暗想:他倒是知道其中的厲害關系。
一家子很熱情地招待了呂律等人,于是,又在這兒耽擱了一天。
呂律順便也把讓他做想到的事兒說了,阿什庫父子倆滿口答應,只是呂律擔心,他們倆的現在的身體情況能不能扛得住,但兩人都表示沒啥問題。
不管怎么說,還是不能耽擱了打獵,賺錢才是最重要的。
(本章完)
從1982開始的趕山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