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點的時候,元寶突然出聲叫了起來。
呂律勒住追風韁繩,有些奇怪地看向元寶,發現他吠叫的方向不是金溝,而是相反的方向。
“有新鮮馬蹄印,有干掉的血跡!”
趙永柯跳下馬看了下:“腳印有來回,很亂。”
見血了,不是啥好事兒?
他很有理由相信陳秀清正在被追殺。
想到如今陳秀清的處境,呂律立刻把半自動取了出來。
“老五,咱們往哪個方向走?”張韶峰看看兩頭,等著呂律回答。
“相信元寶!”
呂律面色凝重地說了一句,一夾馬腹,掉轉頭跟上元寶。
幾條狗子見狀,立刻知道呂律是啥意思了,一路小跑著在前方探路追蹤。
四人尾隨著,花了大半個小時,他們看到了那匹死掉的鄂倫春馬,所有人面色一下子變得凝重。
這是陳秀清那匹鄂倫春馬!
隨后,他們看到幾條狗子順著山坡往上爬,也連忙跟了上去,到了山頂,又順著山坡往下來到沼澤邊。
他們注意到,血跡在下坡下到半數的時候就消失了。到處是錯綜復雜的馬蹄印、腳印,亂得不得了。
元寶卻是還在繼續往下跑,呂律沒有遲疑,小心地跟上,很快元寶到了沼澤邊,一路嗅到沼澤邊一大片小葉樟。
這里所說的小葉樟并不是城里常見的樟樹,而是大荒里的一種草本植物。又有被叫做苫房草或是大葉樟,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洋草,莖稈直立,會開花,主要用作牧草、苫房等用途。
呂律初到大荒當知青的時候,連隊里的主要交通工具就是馬車,養馬的飼草主要就是小葉樟。
每到快收莊稼的時候,都會組織大量的人力到草甸子割草,草甸子里的小葉樟到處都是,面積很大。
通常鐮刀開小道,大搧刀放鋪,晾曬兩三天就打捆碼垛,自然風干,垛垛防雨,冬天封凍了才拉回去,在冬季的時候飼喂牛馬。
就連初到大荒住的草坯房,苫房用的草也是小葉樟,這是從周邊老鄉那里取來的“經”,用小葉樟草打成草簾,就能解決苫蓋問題。
連隊每年收麥子前,會根據職工家屬學生人數定草簾任務,連隊統一收購,一塊八毛錢一張草簾的收購價,幾乎是每家每戶都爭先恐后搶著干的活計。
小葉樟不僅作為飼草、苫房草使用,就是和泥編織草辮子蓋庫房、抹墻、脫土坯打炕、做飯燒柴都少不了它。
而現在,幾條狗子就沖著沼澤邊緣的這大片小葉樟狂吠不已。
幾人趕忙下馬,扒開草葉,看到了草叢中仰面露出面孔,身體其它位置部位盡數沒入小葉樟茂密的草根下的稀泥中已然昏迷的陳秀清。
不相當仔細地查看都看不出來。
幾人趕忙將渾身裹滿污泥的陳秀清給拖了出來,趙永柯探了下鼻息:“還有氣兒!”
然后他們就看到了陳秀清用外衣包裹著的左腿,呂律解開來看了下,看到那條觸目驚心的左小腿的時候,不由長嘆了一聲:“他這條腿,怕是廢了…趕緊幫忙,送塔河醫院。”
那是最近的醫院了。
幾人都想象不出,在被人追擊,小腿上受了傷的陳秀清,到底經歷了怎樣的掙扎,才來到這樣的地方隱藏起來。
一個個都看得搖頭不已,唏噓不斷。
幾人幫忙,將陳秀清弄過沼澤地,呂律騎上追風,在三人將陳秀清扶到追風背上坐好,取了繩索幫忙跟呂律綁在一起后,一行人朝著塔河方向急趕。
顛簸中,陳秀清再次醒轉,當分辨出是呂律等人后,用微弱的聲音說道:“律哥,你們來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語氣中滿是劫后余生的慶幸。
呂律沒有回他,只是在馬上使勁地穩住身形,打心里,他現在跟陳秀清一點說話的欲望都沒有。
而陳秀清卻在這個時候,突然嚎了起來,讓呂律憋著的火氣一下子被點燃了。
“嚎啥嚎?你特么現在知道嚎了?沒少勸伱吧?你自己非要作死,弄成現在這副鬼樣,怪得了誰?還在家里學會誆人,作威作福的,會欺負人了是吧?非要把自己弄廢了才知道后悔,嚎給誰聽啊?是我讓你來這地方送死的嗎?”
呂律又怎么可能有好臉色:“誰干的?”
“去年打獵請咱們用馬去給他們拉車的那伙人!”陳秀清聲音微弱地說。
“是他們…”
呂律猛地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壞在戚文凱手里,他忽然覺得,當初想著是上輩子的交集,這輩子都沒必要刻意針對,看來還是錯了。
他一聲不吭地騎著馬,在傍晚的時候,將陳秀清送進塔河縣醫院。
這里是大興安嶺極其重要的林木生產基地,自古便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地方,林木采伐事故不少,這也使得它深處大山之中,卻也有著醫療水平極好的醫院,不需要往大城里跑,少了很多顛簸。
幾個人在外邊手術室里等很久,這才看到醫生從里面出來。
呂律坐在長條椅子上沒動,張韶峰等人圍了上去。
“醫生,他情況咋樣?”張韶峰問道。
“骨頭被打成粉碎性骨折,創口貫穿整條小腿,沒有及時止血,又在污泥里泡過,受到感染,他以后,只能是杵著拐杖輔助行走了,他很虛弱…我們盡力了,在這里住上幾天院,接回去養著吧。”
醫生說完,當先離開,很快,陳秀清被推出手術室,送入病房,人還沒有從麻醉中醒來,在醫生打上點滴后,幾人圍在病床前默默地守著。
一直等了一個多小時,陳秀清才醒轉過來,偏頭看著圍坐在一旁的張韶峰、梁康波、趙永柯和站在窗口看著外面的呂律,眼淚珠子一個接一個地從眼角滾落:“我以后是不是不能趕山了?”
“醫生說你以后離不了拐杖。”張韶峰微微嘆了口氣:“不管咋樣,撿回了一條命,能活著就算不錯了,也好,這樣能在家里過點安穩日子。”
陳秀清不說話了,滿臉痛苦地閉上眼睛,許久之后才又睜開,看向站在窗口的呂律。
“這事兒,我也有錯,我不該領你們來淘金,忽略了很多人在淘金這事兒上把控不住自己,是我害了清子…四哥,回去后,麻煩你往武裝部去一趟,告訴他們這山里有金礦的事兒,大伙兒都絕了這淘金的念想吧。”
呂律沉默許久:“人的欲望太難控制了,我不想你們也像清子一樣,走上這條道。”
張韶峰想了想說道:“好!”
“就說咱們在山里打獵撞見有人爭奪就行,是個很大的沒有被發現的金砂礦。至于后續怎么開發,那就是他們的事兒了。”
呂律自己也絕了以后再來這里淘金的想法。
他不知道,提前將寶興溝金礦的事兒說出去是好是壞,但他現在很清楚,哪怕是結義兄弟,每個人心里其實都有著自己的小九九,也正是如此,根本就不可能形成鐵板一塊,他所能做的,就是把這充滿無窮誘惑,一般人很難抗拒的根源給斷絕了,也算是對兄弟幾個的守護。
要知道,別說是八零年代,哪怕到了九零年代初,有了武警守衛,這樣的事情也完全斷絕不了,開采的金礦周圍,始終圍著成千上萬的人,然后就是各種爭斗。
杜絕不了,就連銀行的車子下來礦區拉金子,那也是會專門派人找著淘金人收他們手頭的砂金的,當然了,價格會壓低不少。
直到資源匱乏,發布禁令,禁止私人開采。
不然,有金子的地方,就一直是個瘋狂的漩渦。
“大家都冷靜一下吧!”
他又重復了一句。
幾人都默不作聲地點點頭。
晚上呂律讓幾人去縣城里找了旅館住下,他自己就一直守在陳秀清病床前,啥也不說,只是簡單伺候著陳秀清的吃喝拉撒。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呂律就出了醫院,騎上馬,帶上元寶,再次進入山里。
已經熟門熟路了,動身得早,抵達金溝附近的時候,也不過臨近中午。
沒有立刻進入金溝,呂律選擇了兩百米開外的地方,爬上一棵茂密的椴樹,居高臨下地看著在溝里忙活著淘金的四人,然后端起槍,透過瞄準鏡瞄準,扣動了扳機。
第一槍,在水流下淘洗金砂的那人被爆頭,當即倒地。
另外三人被嚇了一跳,紛紛丟掉手頭的工具,忙著找槍。
就在這時,呂律開了第二槍,跑在最后的那人被一槍放倒。
只有戚文凱和另一人鉆進窩棚,好一會兒不見動靜。
呂律耐心地等著,他知道,他們在找自己的位置。
可相距兩百多米遠,又是在林子中,他們只能根據槍聲判斷出大概方位,放眼所看,到處是密密匝匝的林木枝葉,啥也看不到,可不是那么容易能找到的。
終于,最后那人從窩棚里鉆出來,挎著個包,不要命地忙著去牽馬。
這是想逃!
他剛跑兩步,又一聲槍響傳來,那人當即倒在地上,沒了動靜。
最后,只剩下一個還藏在窩棚里的戚文凱。
呂律放下槍,透過枝葉縫隙,看著那小小的窩棚。
接連三人被殺,有如實質的恐慌能將人逼瘋。
這一等又等了十多分鐘,大概是在窩棚里實在憋不住了,戚文凱猛然從窩棚里躥出來,朝著山坡上槍聲傳來的方向抱著半自動,不斷地扣動扳機,一直將槍里的子彈傾瀉完畢,在他又忙著往槍里壓子彈的時候,呂律開槍了。
子彈精準命中他的大腿。
戚文凱慘叫一聲,踉蹌兩步,向后栽倒,抱著的半自動也甩飛出去,雙手抱著大腿嚎叫,但最終抵不住那強烈的疼痛,倒在地上昏迷過去。
呂律就在這時候下樹,牽著馬,領著狗下到金溝里邊,在戚文凱身邊的石塊上坐下,靜靜地等著。
五六式半自動步槍,用的7.62毫米子彈,屬于普通口徑槍械。
兩百米的射程,屬于中度距離的射擊。
這樣的子彈威力,打穿他的大腿,在正面子彈入口處,只是個直徑一厘米左右的小口,背面穿透出來的位置,卻是出現了半個拳頭大的創口。
骨斷筋折!
救護及時還能活命,但也只會是個殘疾,如同陳秀清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