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完成‘江西填湖廣’的關鍵有三,人、地、錢。
一要有人,有足夠的江西移民。
這點他完成的差不多了,其中正一道差不多就占了一半。余下的一半,也在清田編戶過程中,差不多湊齊了。
說到底,江西百姓對去湖廣,并不太抵觸。一來他們大都是外地的移民或移民后代,沒有什么故土難遷的情結。
二來湖廣也不是什么蠻荒之地,荊襄本地在三國時期,就已經開發的很成熟了。論起自然條件來,也不是江西能比的。只是因為戰亂原因,人口暫時缺失。
說白了這時候移民過去,是有便宜賺的,何況朝廷非但一畝換兩畝,還會給他們免稅好多年。
所以除了那些大戶之外,百姓的抵觸情緒并不重。甚至還有主動報名想要去湖廣討生計的。
所以,人這一關,搞定。
再就是地,湖廣要拿出足夠的土地來,接納江西移民。這個問題也很復雜,主要涉及各府之間的分配。
像武昌、漢陽、長沙這些好地方,對接受移民是能推就推。湖廣缺人,這些繁華之地可不缺人,誰也不愿意讓外省人來搶食兒。
像永州、郴州、鄖陽這些民情復雜的窮鄉僻壤,恨不得多召些百姓來,增加當地漢人的力量。可真把移民大批發送過去,他們根本沒能力安置。
所以,不想要的,你得逼著他多接收點兒;想要的,你還得盡量少給他一些。這都得結合當地的實際情況,不是一拍腦袋就能決定的。
但無論如何,地也是可以解決的問題,無非就是麻煩一點。
最后就是錢,這也是最讓人頭疼的一條。
大明的朝廷窮,地方官府更窮,指望省里能拿出那兩千萬貫的移民經費,簡直癡人說夢。
不管是湖廣布政使司,還是江西布政使司,都沒有這個能力。
所以老賊才一直沒敢開這個‘江西填湖廣’的副本。這會兒一股腦推給老六,也真是夠看的起他。
這就叫兒子不是白生的,雙親王不是白給的。
沒辦法,老六只好發揮他無中生有、空手造牌的本事,逼著張大真人將正一道那十六萬頃的隱田,全都轉讓給了朝廷。
再加上在清丈田畝過程中,陸續查出沒收的隱田,也有個十四萬頃左右,加起來整整三十萬頃的土地。
這著實是一筆巨額資產。雖然這年代土地價格現在極賤,江西一畝地不過一兩貫上下。但架不住他手里地多啊,三十萬頃的土地,怎么也值個三五千萬貫了。
朱棣一聽就很高興,嚷嚷道:“這些地值這么些錢,那咱們變賣了,不就有錢移民了嗎?”
“四哥,帳不是這么算的。”老六無奈苦笑,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四哥在經濟上的白癡程度,跟他的木匠手藝,同樣令人嘆為觀止。
“那是怎么算的?”老四也知道自己的短板,虛心求教。
“且不說這么多地,同時流入市場,會不會引發土地價格大崩盤。”朱楨便正色解釋道:
“就算我們強制交易,讓那些大戶、商人,用固定的價格,買下這些地。雖然可以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但只是讓土地從一群人手中,集中流向另一群人手中。甚至讓兼并的情況更加嚴重,這是自尋死路啊!”
“這么嚴重的嗎?”朱棣咋舌道。
“就是這么嚴重。”朱楨淡淡道:“朝代更替的秘密,說白了,就是‘土地兼并’四個字。當土地高度集中在一小撮人手中,廣大百姓卻無立錐之地時,只能起來造反,王朝就進入末世。
“待殺個白茫茫大地真干凈,不論貧富都死光光后,新的王朝就可以建立。這時候,地廣人稀,大家都有田種,王朝就進入所謂治世。直到新的權貴再次開始大規模兼并,王朝就走向下坡路。至于壽命長短,跟兼并的速度是成反比的。”
“嘶…”朱棣一想還真是這么回事,不然父皇也不會搞什么大移民。“就是說兼并的越快,王朝壽命越短。兼并越慢,則壽命越長,對吧?”
“沒錯。”朱楨點點頭。“所以朝廷的使命就是抑制兼并。現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明白了。”朱棣佩服的重重點頭,由衷羨慕道:“父皇這些年最英明的就是,讓你拜劉伯溫為師。”
“給四哥找的岳父,也很英明。”朱楨反手吹捧道。
“未來也是伱岳父。”朱棣哈哈一笑道。
“哈哈哈。”哥倆相視大笑起來。
“總之,這三十萬頃土地,我們要留在官府,讓它永遠成為官田。”然后老六正色道:“蘇州之所以能以一府之地,承擔全國八分之一的賦稅,就是因為它有大量的官田存在。”
“這樣啊。”朱棣點頭道:“這可是利國利民的千秋大計,但問題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所以得想辦法,讓它提前變出錢來。”朱楨笑道:“這就得靠蘇州來的朋友們了。”
“我就知道…”朱棣忍不住笑道:“你最后肯定還得著落在他們頭上。”
去年他就看出來了,老六是沒糧養活百姓了,找蘇州大戶;沒錢造船了,找蘇州大戶;出不起贖金了,還是找蘇州大戶…
但當時那些大戶,被老六關在牢里,自然任他拿捏。可現在人家已經重獲自由了,還能任他予取予求?老四不由替老六捏把汗。
“沒辦法,誰讓全天下,就屬他們有錢呢?”朱楨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你不會也以為我跟沈萬三似的,有個能自己生財的聚寶盆吧?”
“不,你比沈萬三厲害多了。”朱棣半開玩笑道。
“哈哈,沒法比的。我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難度差太多。”朱楨很有自知之明,笑著起身道:
“他們這會兒,差不多也該到南昌了。我準備在滕王閣給他們接風。”
“你還真給他們面子。”朱棣撇撇嘴道。,
“那可是咱的財神爺,不能光敲打,該供還是得供著。”朱楨卻不以為意,他從來不吝于這種惠而不費的施恩。
何況,他是真真喜歡舉行宴會…
走出沒幾步,朱棣也跟了上來。
“我陪你一起。”
“四哥用不著也降尊紆貴,”朱楨笑道:“我一個人就足夠讓他們受寵若驚了,兩個親王一塊給他們接風,我怕他們擔待不起。”
“是三個。”朱棣大笑道:“其實我主要是為了學習學習,看看你是怎么跟他們搞的?”
“哈哈,今天只接風,不談正事。”朱楨笑道。
“那我就純陪你吧。”朱棣還是跟他并肩出了行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