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橚趕緊起身去找大哥,告訴他這個隱患。
然而大哥稟報父皇之后,朱元璋卻什么表示都沒有,自顧自的繼續跟李貞和徐達憶苦思甜。
朱橚只好灰溜溜回去,就看見德慶侯已經開始不著調了,竟然要跟他六弟喝一個。
“好啊好啊…”朱楨笑瞇瞇點頭道:“給本王也開一壇!”
“好個屁!”鄰桌的朱棣已經先一步過來,一把將小胖子拎走。
“殿下,別走啊,咱們喝,喝一個…”廖永忠竟然想伸手拉朱楨。
“去,去一邊去。”二哥擋在他面前,把兩個弟弟護在身后。
“楚王才多大,德慶侯就要和他喝酒?”就連晉王也不高興了,把個酒壇子往桌上一拍道:
“本王和你喝!”
“我憑什么跟你喝,你誰呀?”廖永忠瞪大一雙醉眼,也不知是真看不清,還是故意這么說。
“行了行了,老廖別喝了…”一旁的汝南侯梅思祖,想要奪他手中的酒壇子。
“去你媽的!你個降將,也配叫俺老廖?!”廖永忠一把梅思祖推出老遠。
“呵,這不挺認人的嗎?”晉王朱棡多么傲嬌的性子,哪能忍受被人故意無視,登時出言諷刺道:“剛才怎么連本王都不認識了?”
“本王本王,嘿嘿,你個沒掉屎蛋的毛孩子。”廖永忠仰脖灌一口酒,用官袍袖子胡亂一擦嘴巴道:“伱到底立過什么功勞?何德何能,憑什么就可以封王?!”
“好家伙…”一眾勛貴聞言倒吸冷氣,心里卻暗暗叫好。因為這也是他們一直很不爽的地方。
自己拼死拼活,為朱元璋打下江山,卻連個公爵都混不上。他朱老板的兒子卻三歲就封王,這他娘的也太不公平了吧?
“因為父皇以史為鑒,不得以而為之!”晉王倒也是好樣的,不卑不亢的朗聲答道。
“怎么就不得已而為之了?”廖永忠醉歪歪的問道。
“為了防止呂后亂漢、曹魏篡漢、司馬篡魏、劉宋篡晉、蕭齊篡宋、陳陳篡梁、宇文篡西魏、高氏篡東魏、楊堅篡周、武氏篡唐、朱溫滅唐、郭威篡后漢、趙宋篡后周…”晉王連珠炮似的爆出一長串,然后冷冷問道:
“德慶侯現在還覺得封建諸王沒有必要嗎?還是說想效仿其中哪一位權臣?”
眾勛貴聽得冷汗直流,好多人酒都醒了。
“沒想到,老三斯斯文文的這么厲害。”李貞小聲嘀咕。
朱元璋嘴角一翹,淡淡道:“小孩子牙尖嘴利罷了。”
卻依然沒有出聲喝止的意思。
徐達不安的看一眼朱元璋,知道上位有意讓事情鬧大…
按說廖永忠到這里,也就該請罪拉倒了。
但他憋了滿肚子邪火,又酒勁上頭,哪能讓個黃口小兒給懟下去?便見他漲紅臉道:
“晉王殿下是在懷疑俺會不忠嗎?俺們巢湖兄弟投奔你爹時,整整兩千子弟兵,到現在還剩一百出頭!”
“俺大哥、俞大叔父子、張德勝、還有那么多的手足兄弟,全都為了你爹而死!你竟然敢懷疑咱會不忠?!”
見一番話懟得朱㭎無言以對,廖永忠氣焰愈發囂張,忽然把酒壇子往地上重重一摔!
‘喀嚓’聲中,他把自己的坐蟒袍一撕兩半,露出傷痕累累的結實胸膛。
“這些傷,是鄱陽湖之戰,張定邊沖到你爹座船邊,俺為了救你爹留下的!”說著他轉過身,亮出觸目驚心的燒傷道:
“這是第二天,俺跟俞通海駕著七艘滿載蘆荻、澆透火油的快船,乘風縱火,焚燒漢軍樓船數百艘時留下的…”
“你爹的江山,長江以南,一半是我打下的!”他越說越是憤懣道:“他卻連個公爵都不給我!”
“俺有錯嗎?錯就錯在俺太忠心了,為了你爹,什么該干不該干的都干了,他卻為了裝好人,就剝奪了我的國公之位!”
聽這廝居然要在大庭廣眾之下,重提小明王的事,可把一眾勛貴嚇壞了,這下沒人敢再看戲了,趕緊一擁上去,想要把他拉出殿去。
然而廖永忠可是絕世猛將,幾個人都按不住他。而且越是這樣,他越是大聲道:
“好吧,那事兒就算俺自找苦吃,俺不計較了。可俺又滅明夏,收川渝,平福建、定兩廣!跟大將軍三度北伐,還率水師出海追擊倭寇!心說這下總能當上國公了吧?”
“可等來等去,等到的卻是俸祿減半,奴仆法辦的處分!”廖永忠委屈的像個一百八十斤的孩子,對那些按住他的人嗚嗚哭道:“這合理嗎?這公平嗎?這他娘的是人干的事兒嗎?!”
“快堵住他的嘴!”有人把帕子成團,想要往他嘴里塞。
“你們這群逆來順受的奴才,我看以后誰還替你們說話!”他全身暴起青筋,拼了命的掙扎怒吼道:
“人家兒子生下來就封王,咱們撈點錢享享福都不行!什么四菜一湯?我呸,四菜一湯的侯爵,誰愛當誰當去吧…嗚嗚…”
一眾爵爺七手八腳,累得滿身臭汗,終于把他嘴堵上,人按在地上了。
朱楨騎在二哥的脖子上看熱鬧,這會兒才嘆了口氣道:“項羽也不過如此吧。”
“比,比不了。”秦王搖搖頭,論起武來,他可頭頭是道。“開,開平王還差不多。”
“那就是其余人都太弱咯?”朱楨一臉天真道。
“可能是喝酒喝的吧…”邊上的朱棣趕緊捏了他一把,不讓老六再胡說八道。
這時候,朱元璋才不緊不慢起身,朝廖永忠走去。
眾人趕緊分開左右。
朱元璋蹲在他身邊,淡淡問道:“覺得委屈?”
廖永忠使勁點頭,委屈的眼淚鼻涕直流。
朱元璋又指了指立在殿門外的大鐵榜道:“洪武五年三月,立這塊鐵榜的時候,你在嗎?”
廖永忠點點頭。
“咱命所有勛貴都把上頭的九條申誡背下來,你背了嗎?”朱元璋冷聲道。
廖永忠又點點頭。
“那你還有什么好說的?”朱元璋聲音愈發冷冽道:“兩年半以前,咱就說過,咱一心一意想跟你們世世代代、共享富貴!但國法無情,功過分明,你們不仗著自己的功勞,就無法無天,欺壓良善!屢屢縱容家奴手下作惡,這樣就算朕能容你們,朕的子孫也不會容你們!”
“所以咱才立這塊鐵榜,提醒你們,咱有言在先,既往不咎,再犯必嚴懲不貸了!”朱元璋說著站起身,大聲道:
“從去年秋,中書省就不斷上報德慶侯家人諸多不法事。咱念他功大,只是罰俸略作警告,誰知他卻非但不感激咱,反而滿心埋怨,還在正月初一大鬧金殿,看來是委屈的不行了!”
“既然如此,朕也不能再敷衍塞責了,必須得好好查查德慶侯一家上下,看看是不是冤枉了他!若果真如此,朕一定親自給你賠不是!別說國公了,就是封你個郡王也不在話下!”
說完一揮手,便有幾名天武將軍上前,將放棄掙扎的廖永忠押了下去。
眾公卿觀之噤若寒蟬,誰也沒想到,大年初一的老鄉宴,居然會是這個結果…
‘精彩。’楚王殿下默默點了個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