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所有大明水師的影響范圍內的國家,都將成為以大明為核心的貿易體系與未來的關稅同盟的一部分。”
“而一旦.”
“等一等,姜先生。”
鄭和打斷了姜星火的話語,問了一個問題。
“關稅我能理解,但關稅契約和未來的關稅同盟,是什么意思?”
關稅一詞,早在春秋時期,宋武公就根據當時宋國國都睢陽城商業發展情況,頒布法令讓一些守衛城門及管理商業的人員“以門賞而班,使食其征”,后稱之為“關市之征”,也就是關稅.《周禮·天官》也記載:“關市之賦以待王之膳服”,周王朝同樣也從諸侯國收一部分關稅,來滿足王室的需求。
所以說這種古已有之的概念,明代人完全可以理解。
但關稅契約和未來的關稅同盟,對于他們來說,就有些難以理解了。
姜星火頓了頓,先給他解釋道:“所謂關稅契約,就是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國家之間,通過締結關稅貿易契約而制定的關稅稅則,有性質截然不同的兩種類型:一種是自主協定關稅契約,即通過契約,在自愿對等的基礎上相互給予對方以某種優惠待遇的關稅稅率;另一種是片面協定關稅契約,即一國在另一國脅迫下簽訂協議,片面給予優惠待遇的關稅稅率。”
“那姜先生說的是哪種?第二種?”鄭和試探地問道。
姜星火的回答略微有些出乎鄭和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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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第一種。”
“為什么?大明國力強大,難道不應該通過第二種,也就是片面協定關稅契約,來獲取更多的貿易通商好處嗎?”朱高煦有些費解。
按照他的理解,沒直接派兵搶就已經算是仁慈了,如何還要公平交易?要公平交易,我大明不是白強大了?
姜星火沒有過多解釋,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免費的,才是最貴的;公平的,才是最不公平的。”
聽了這話,三人陷入了片刻思索,似乎都若有所得。
“事實上,公平地簽訂關稅契約,也是未來搞關稅同盟的前提條件,畢竟一個地緣貿易體系里,如果關稅契約不公平,那么關稅同盟也很難長久地維持下去。”
不然的話,那不成了大明和你心連心,你跟大明玩腦筋?
“至于什么叫做關稅同盟,這是全球貿易走向下一個階段,出現了貿易競爭的時候才會出現的,以不同地區為主體的關稅競爭這個你們只需要了解一下概念就可以了。”
“所謂關稅同盟,是指譬如大明與一些國家結盟,同盟之間徹底取消了在商品貿易中的關稅限制,使商品在同盟各國之間可以自由流動,并且對同盟外的國家進口商品采取統一的征稅限制,這個暫時用不到。”
姜星火在心里補充了一句,有生之年恐怕是看不到了。
畢竟,如果大明真的率先開始了第一次工業革命,那么以大明的體量,少則三百年的全球領先是跑不了的,這種領先是獨一檔的那種。
當然了,在如今這個時代的人口和軍事技術條件下,大明直接統治西亞、西歐等地是不現實的,所以如果真的在這個世界的未來,到了開啟第二次工業革命的時代,那么大明的全球霸權,很可能在部分地區,會面對后發國家的挑戰。
這種挑戰未必會在軍事、政治上造成巨大的威脅,但經濟方面,卻是注定的,所以到了哪個時候,關稅同盟就很有必要了。
在姜星火的前世,帶英為什么從日不落帝國的位置上退了下來以后,還能支撐那么久?說白了不就是原材料和商品傾銷地等一系列部分組成的貿易體系還沒有崩潰嘛。
只要保留著貿易體系,那內外循環就不會停滯,依舊有著重新崛起的能力。
“以關稅契約為核心,構建大明主導的貿易體系,還有一個好處。”
“還有一個好處?”鄭和怔了怔,卻是想不到了。
姜星火微微頷首:“對,這個伱沒聽過,但是他聽過,那便是離岸白銀寶鈔,只要是大明貿易體系內的國家,別管是出口稻米還是進口布匹,都要用大明的離岸白銀寶鈔進行結算。”
“如此一來.”
聽過之前《華夏貨幣史》的朱高煦脫口而出。
“如此一來,大明不僅能通過影響其他國家,主要出口商品的價格來控制其他國家的經濟民生,還可以直接通過離岸白銀寶鈔對白銀的比率來收割財富!”
“嗯。”
姜星火沒有順著繼續說,而是適時止住了話題道:“這些都是基于解答卓老夫子關于‘農產階層部分轉變為手工階層后如何滿足吃飯’所做的推演,現在我們繼續說回剛才的正題其實通過剛才這個問題,你們大概也明白了工業國的生產力是怎樣的一種體現,而我接下來要說的,就是新的‘剩余’在工業國的四個社會階層里,是如何流動的。”
“理解了‘剩余’如何流動,你就理解為什么我說,工業國能從根子上解決人地矛盾。”
姜星火也不跟他們扯廢話,直接在之前農業國的三個社會階層和國民財富構成公式旁邊,繼續拿著粗樹枝書寫。
地主階層:田地、地租(支付給田地投入的報酬)
農產階層:勞動、剩余農產品(支付給農產勞動的報酬)
手工工場主階層:資產、利差(支付給資產投入的報酬)
手工階層:勞動、工酬(支付給手工勞動的報酬)
“這是剛才我所說的工業國的四個社會階層,其中手工階層,與農業國的手工階層雖然名稱相同,但性質已然發生了蛻變。”
姜星火詳細解釋起了這種蛻變,在這一點上,他似乎分外有耐心。
“.由于多出了手工工場主階層,所以工業國的手工階層不再直接與農產階層用手工品交換剩余農產品,而是從手工工場主階層那里領取工酬,再用工酬去購買剩余農產品,以及其他生活所需的各項商品和服務,能理解嗎?”
見三人點頭,姜星火方才繼續說道。
“而在工業國時代,國民財富的構成公式,就與農業國時代不同了。”
農業國國民財富總量農產階層剩余農產品地主階層剩余農產品手工階層剩余農產品工業國國民財富總量地租剩余農產品利差工酬 “在這個公式里,我們假定的是剛剛從農業國進化為工業國的時期,在這個時期,可以預見的是,農產階層手中的剩余農產品,一定跟過去一樣,是只夠養家糊口的。”
姜星火沉默了幾息,方才說道:“而手工階層的工酬,同樣也是生存工酬。”
“什么是生存工酬?”朱高煦問道。
“生存工酬,就是手工工場主階層所發放的、用以手工階層生存的工酬,折算成剩余農產品,從數量上看比過去手工階層獲取的要多。”姜星火答道。
“為什么會多?”
朱高煦剛出口,便曉得問了一個蠢問題。
“如果從事手工業不能比過去獲得更多的收益,那么就不會有人去主動從事,而且也吸引不了農產階層轉變為手工階層當然了,只是數量上要多,但與這種新的生活方式一起到來的,是傳統生活的破滅,孰是孰非,就難以說得清了。”
“但是聽起來似乎還不錯?”鄭和說道。
“獲取的收益比過去多了,只是聽起來還不錯。”
姜星火悵然道:“對于手工工場主階層來說,讓工人吃飽飯好干活,跟給紡紗機的轉軸上潤滑是一樣的道理,所以這部分工酬是必然發放的,并不是誰良心發現。”
姜星火搖了搖頭,把腦海中的情緒暫時擱置。
畢竟,上課講的是純粹的古典政治經濟學公式,是絕對理性,不能代入太多私人感情,否則就是對這門能衍生出屠龍術的學問的不尊重。
“說回公式。”
“我想告訴你們的是,在工業國時代到來的初期,農產階層獲得的剩余農產品和手工階層獲得的工酬,在國民財富的整體角度考量中,都是忽略不計的,我們主要計算的,是地主階層的地租,以及手工工場主階層的利差。”
姜星火指著地上的公式說道。
“換言之,地租加上利差,就是工業國時代國民財富的‘剩余’。”
“而如果手工工場主階層和地主階層把全部‘剩余’消費掉,那么下一時期的生產將會與前一時期完全一樣,但是顯然這是不可能的,地主階層都知道攢糧食賣錢買新的田地,手工工場主階層,怎么會不知道呢?”
“剩余.階層”
卓敬捻須看著地上的文字,“啪”地一聲,又拽斷了一根胡須。
“老夫懂了!”
“卓老頭,快說說!”朱高煦連聲道。
卓敬白了這不知禮數的小崽子一眼,方才說道。
“老夫認為,農業國時代,之所以解決不了人地矛盾,便是因為‘剩余’也就是剩余農產品,都被投入到了下一個農產品生產過程的‘循環’之中,而如此無限循環,雖然農產品的產量可以提高,但受限于總體的田地數量,從國民財富的角度上來看,是產生不了新的剩余的。”
“這個俺也知道!”
不理會朱高煦,卓敬繼續道。
“而在工業國時代,手工工場主階層獲得的利差,既可以像地租一樣,用來積累后投入到下一輪‘循環’的生產,擴大場地、購置器械、雇傭手工階層,也可以對外出口生產出來的商品。”
卓敬緩緩道:“這相當于突破了農業國時代的內部‘循環’,從外部進行新的‘循環’,如此一來,在一輪又一輪的生產過程中,手工工場主階層獲得的利差就會越滾越大,而且不像地主階層那樣,受到總體田地數量的限制。”
“也就是說。”
朱高煦恍然道:“國民財富不再受到田地的限制,理論上如果大明在海外的市場足夠大,就可以不斷地擴張國民財富!”
姜星火微微頷首,補上了剛才的一個小漏洞。
“對于大明國內的各階層來說,我之所得,不再是彼之所失!國民財富如果增長到一定地步,那么農產階層和手工階層同樣獲益,除了生存工酬外,還將出現剩余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