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右邊有棵大樹,枝繁葉茂。
樹下有片平地,青草如絲。
宋游走到這里,拄杖停了下來,轉身看著這棵大樹,面露思索。
隨即露出一個笑意。
片刻之后,道人繼續往前走去。
枝繁葉茂的大樹上卻已經懸掛了一口古鐘,鐘上有祥云銘文、四季之景,旁邊則多出了一塊大石,石頭上寫著幾行字:
“山中人少,道人嬾慢,若是故友,請鳴此鐘,以便親迎。”
道人這才一路往上行去。
馬兒女童都跟在后頭。
宋游聽見他們在說話,是三花娘娘在小聲詢問馬兒,這兩三年是不是都在這座山上吃草,落雨時又在哪里避雨,馬兒不答。
行至半山腰,靠上一些的位置,一座古樸的宮觀院落出現在一行人面前。
道觀門口有一棵古松,枝丫如蓋,松下不遠,溪流泉水被引出了一部分,匯聚成了一個小池塘,又從下方引回小溪中。
池水清澈,水草茂盛。
“撲撲撲…”
燕子飛到了古松上,松枝于他而言,就像是一塊蓬松的平地,又像是可以踩踏的云朵。
“有魚!”
三花娘娘則背著小江寒跑向了池塘,因為跑得太快,甩得小江寒搖晃不已,而她一眼就看出池中有魚,連忙回頭看向道人:
“好多魚!三花娘娘的小湖里面好多魚!不過都是些小魚!”
“恭喜三花娘娘。”
“好多好多!”
“三花娘娘冷靜一些,日頭還很長。”
宋游一邊說著,一邊沿著突兀多出來的小路走到道觀門口,抬起竹杖一點——
“咔…”
門鎖自動打開。
稍一用力,大門也開了。
道人跨步走入其中,左右環看一眼,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這次感覺與上次有很大不同。
上次雖然也回來了一趟,心中卻知曉只是暫時歇腳,主要目的其實是為了回來看看自家老道的山包修得怎么樣。這次回來卻是至少要在這里住幾十年的,起碼要住到小江寒下山之后,心中的歸宿感自然完全不同。
“呼…”
道人將這口氣吐出,使心靜下來,這才繼續往前。
穿過前院,到達后院。
身后有著馬兒鈴鐺聲,站在池塘邊上舍不得離開的三花娘娘也跟了上來,燕子也飛到了房檐上。
道人環看一圈,開口說道:
“今后我們要在這里住很多年,我先分配一下房間吧。”
三花娘娘神情一肅。
“這一間最大,原先是我師父住的,也是歷代觀主住的,如今我是伏龍觀的觀主,自然便是我的了。”宋游抬起竹杖,指著內院靠近中間的一間房間說。
身后沒有任何聲音。
宋游竹杖略微往右邊一移,指著一間房說道:“這間房原先是我住的,是觀中第二大的一間房,也是歷代弟子傳人住的,小江寒如今年紀尚小,需要三花娘娘的照顧,三花娘娘也很適合與小江寒同住,我欲將這間分給三花娘娘與小江寒,如何?”
“三花娘娘有異議!”女童舉手說道。
“三花娘娘有何異議?”
“三花娘娘只是一只貓,睡覺的時候都會變成貓兒,不需要房間。”三花娘娘嚴肅說道,“三花娘娘想睡外面就睡外面,想睡樹子上就睡樹子上,想睡門口就睡門口,想睡灶孔里就睡灶孔里。”
說著頓了一下,臉上嚴肅不減:
“三花娘娘也可以睡在道士的床底下,桌子上,抽屜里,還有床的尾巴上。”
“三花娘娘如今成長迅速,已經是個大人了,即使變成貓兒,也不再適合與我同住一間。”宋游淡淡的說道,只是一眼,就已經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接著又說,“何況正是因為三花娘娘是一只貓兒,在哪里睡都行,也不占地方,所以才讓小江寒與三花娘娘同住一間。屆時三花娘娘仍舊可以隨性。”
哪有這種道理!
貓都不能和人同一間房睡覺了?
身著三色衣裳的女童表情越發嚴肅,繼續追問道:“三花娘娘變成貓兒也不可以跑進道士的房間里睡覺嗎?”
“不可以。”
“那偷偷的呢?”
“也不可以。”
女童臉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接下來這一間。”
宋游竹杖又往左邊一移,越過先前自己選定那間,說道:“這一間房挨著儲物房與藏書房,比起三花娘娘那間也只是稍小,今后便交給燕子住了,如何?”
“回先生,燕安只是一只燕子,很少住房間里面。”燕子也有異議,開口說道,“實在不必浪費一間房間。”
“三花娘娘知道!燕子都是睡在燕子窩窩里面!”三花娘娘舉手開口說著,仰頭看了一圈,在屋檐下找到一個燕子窩,“燕子可以住在這個窩窩里面,也可以在三花娘娘的房子外面、或者別的房子外面搭一個燕子窩,到時候三花娘娘給你挼泥巴!”
“燕子”
“回三花娘娘,燕子通常筑巢是為了養育后代,我除了吹風下雨的時候,也很少在巢穴里住。”燕子紅著臉說道。
“不管你睡巢里也好,睡屋里也罷,睡房頂上也好,樹上也好,這一間房都是你的了。”宋游依然駁回了他的異議,“若要睡房頂上也請睡在這一間房頂上好了。”
“是…”
“道觀后面有個馬廄,很多年沒用過了,我過兩天修繕一下,進行一些便于遮風、清潔和進出的改良,便給馬兒住。”
“噗…”
“這間是堂屋,那間是灶屋,那里是柴房,柴房里應該還有一點柴。那間是稍房,以后收了糧食就存在那里面,三花娘娘可莫要在我們道觀里玩放養老鼠的游戲。”宋游說道,竹杖不斷指著,“那間是儲物間,存放歷代祖師的舊物,那個閣樓下面一層是我們道觀的藏經閣,別看它小,里頭很大,藏書萬卷,樓上則是書房,可以讀書寫字。”
“知道了!”
“屋里沒有井,打水在旁邊山泉里,可千萬別把它弄臟了。”
“記住了!”
“這邊三間是客房,以前基本很少用到,里頭也沒怎么收拾,三花娘娘與燕安先將我們采買的東西全部放置妥當,然后天還沒黑的話就把這三間客房也收拾一下吧。”宋游對他們說道,“今后我們的客人應當會不少。”
“好的!”三花娘娘盯著他,“那伱呢?”
“畢竟是間道觀,前面還有神殿,最近以來,天下各大宮觀都在更新神殿神臺上的神像,我們自然也不能落后。更新完了,明天三花娘娘才好開門,迎接山下的村民。”
道人如是說著,卸下馬兒背上行囊,便拄著竹杖往外走去。
“不用著急,接下來幾天,事情還很多,我們慢慢忙。”
女童放下背上女娃,板著一張小臉,看向旁邊屋檐上的燕子,眼神中卻充滿了干勁和興奮。
迫不及待要為自己的房子而努力了。
外院三間宮殿,神像不少。
只要是逸州百姓經常供奉的神靈,這里都有他們的神像。
最中間的正是赤金大帝。
只是如今赤金大帝的神像已然裂開,露出里面的泥層和草木,頭顱也掉了半個在地上,除此之外,旁邊的金靈官神像、四方四圣以及其它幾座神像也都裂開,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壞。
道人揮了揮手——
“呼…”
一陣清風來。
這些破碎的神像立馬便被吹成了灰,又被清風裹挾著飛了回去,消失在了云端,留下許多空位。
道人仔細看了看,又調整了一下神像的位置。
周雷公已是雷部主官,又勤勉愛民,自然該往中間移一點,好讓民眾供奉,吸取香火。
安清燕仙不知養活了多少貧民,功德無量,如今又在多地分管豐收神職,已成人間百姓最愛供奉的神靈之一,業務量大,為了方便山下百姓的供奉,也該在靠近中間的地方為他留一個位置,等過幾天再去山下找工匠定制他老人家的神像。
岳王神君以前是逸州地區廣泛信奉的閑神,如今已為陰間鬼帝,神位極高,自然也得往更中間挪動。
離龍神君該從偏殿移到正殿來。
火陽神君也該移過來。
如今沿海幾州的百姓喜歡供奉白犀神,逸州雖然離海頗遠,也可以趕個潮流,反正拜不拜都由百姓自己來定。
宋游一邊盤算思索,一邊操作。
于此同時,三花娘娘與燕安也在后院忙碌著。
米面油鹽醬醋茶,瓜果蔬菜與豬肉,辣椒香料和蜜糖,樣樣都要放進廚房,樣樣都有自己該放的位置,因此兩人時不時抱著一個瓶瓶罐罐跑到前院來,詢問道人這個是用來裝什么的,那樣東西又該放哪里;
之前行走天下帶的東西,燈籠油燈、鍋碗瓢盆、毛氈被褥、筆墨紙硯,還有各種各樣的東西,都得放到該放的位置去;
殿中的明德大典得存入藏書閣;
就連三花娘娘的耗子干、小魚干和泥鰍干,她都取了小繩子來,掛在了灶屋房梁上,煙熏著不容易壞;
捉來的兔子和蟲子得放到山上去;
客房也得一間間的清掃擦灰。
一通缺乏條理的忙碌,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可不知不覺的,原本空空蕩蕩幾乎只余清風的道觀也慢慢充實起來。
說來也妙,只是米缸中多了米,面缸中多了面,水缸中多了水,灶孔前多了柴,瓶瓶罐罐中多了油鹽醬醋香料,這間道觀立馬就有了一種可以養活人、人可以在其中安靜生活下去的感覺了。光是這種感覺就已經讓三花娘娘感到了安定與享受,可加上她隨便插在門口墻上掛著的燈籠、隨便擺放在屋里的小物件、掛在墻上幾幅畫、桌上裝著蜂蜜水的小碗,就立馬又多了一種可以在這里生活得很好的感覺,這種感覺更使三花娘娘喜歡。
再想到這些都是自己忙碌的結果,心里更是有一種成就感升起。
不知不覺,天也黑了。
許多螢火蟲飄蕩在山間,散發著不易察覺的細小光芒,不知其中有沒有三花娘娘放生的某一只,道觀中也亮起了火光,除了三花娘娘門口的小馬兒燈籠、灶臺上點著的油燈,更亮的還是灶孔前的火光。
煙氣在黑夜中升起,直上云霄。
灶中噼啪的響,火光照亮三花娘娘的面容,閃耀在她的眼中,雖然有些疲累,更多的卻是滿足。
再寫兩章日常就完結啦,也是月末的最后一天了,希望大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