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出來,便暫時不想。
回身叫上三花娘娘,生火做飯。
宋游既未去過北方,也未去過豐州,對國師的大計也了解不多,實在難以挑出毛病來。
天道演變,人死變鬼難度略降、概率略增,北方和邊境死人無數,又因為邊軍多有武藝高強、死不甘心之人,邊境多有枉死怨恨之人,所以在北方和邊境應當會出現不少鬼魂。被國師麾下的道人僧人和老鬼押往豐州,避免四處作亂,于是便有人見到了百鬼夜行的駭人場面。
只是心中卻也有些別扭。
然而國師走后,宋游卻皺了皺眉。
鄰居女俠也沒有回來。
倒是長京迅速熱鬧了起來。
中秋晚上有燈會。
長京本就是一座熱鬧的不夜之城,今日又變得更熱鬧了一些——從半個月前開始,有些店家就開始在門口搭架子了,到了今天,似乎大家從睡醒的早晨就在期待著今晚的日落,尤其是那些文人士子、大家閨秀,聽慣了燈會上的故事,怕是過了中午就開始在家中演練了。
道人下午得閑,睡了一下午,醒來吃了晚飯,便已是黃昏。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借著月光,能見屋前柳枝兒招招,古建筑連成片,檐牙之上掛著明月,黃黃的一輪,千萬年來不曾變過。
身后傳來一道輕輕細細的讀書聲:
“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
三花娘娘的聲音真是好聽極了。
宋游聽了卻不禁晃了一下神。
慢慢的好像已經分不清哪個才是故鄉了,是那片燈火通明的都市,還是那座山上清凈的道觀。無奈的是,時間它從不留情,離開久了,不僅那片燈火通明的都市在記憶中早已模糊了,甚至仔細想都很難想出細節來,就連陰陽山上的草木也開始有些模糊了。
宋游搖了搖頭,轉頭看向身后那只仰躺在床上盯著瓦頂、尾巴搖晃、口中讀詩的三花貓,喊了一句:
“三花娘娘。”
讀書聲瞬間停止,尾巴也不動了。
三花貓扭頭直直把他盯著,卻不出聲。
“今日中秋,東城河邊有燈會,現在天也慢慢黑了。”宋游繼續說道,“不如我們也出去逛逛?”
“去哪里?”
“去燈會。”
“好玩嗎?”
“很熱鬧,有很多燈。”
“你去我就去。”
“那三花娘娘是變成人去,還是變成貓去呢?”宋游又問出了這句話,當年在廟會上也說過,“變成人的話,就可以跟在我身邊走,變成貓的話可能就會被人踩到。”
“就這樣子去。”
“那走吧。”
宋游對她笑了笑,起身下樓。
竇大家的畫依舊掛在墻上,不過長京的江湖人已經有段時間沒有來打過它的主意了。
當初鄰居女俠在的時候還好,她消息靈通,晚上歇涼的時候經常過來講一講長京江湖的動靜,告訴他外邊怎么傳他,有些什么想法。現在吳女俠去豐州了,宋游也不知曉他們有沒有在醞釀別的什么計劃。
不過他也不是很在意。
出門之后,路上人果然好多,似乎都是同一個方向,這般盛景,讓他想起了上半年剛解除宵禁的時候。
半年時間,長京安定了許多。
“三花娘娘小心。”
“三花娘娘很厲害。”
“也許…”
宋游邁步跟著人流往前走去,三花貓跟在他的后邊。
滿街都是出來賞月賞燈的人,滿地都是晃動的腿和腳,三花貓身姿敏捷,小心避讓著路上行人,行人也避讓著她。不時傳出一聲驚呼,或是有人疑問一句哪家的貓在路上跑,時而還會遇到無禮之人,不過她好像早已習慣了,只當不知道,沒聽見,繼續往前走。
三花娘娘果然本事高強。
不過能避開這么多腿和腳、在其中穿梭已是不易,還要從這么多腿腳和衣袍里辨認出哪個是自家道士,實在艱難而費心。
忽然,道人停下了腳步。
三花貓則依然熟練的在眾多腿腳中避讓穿梭,小碎步轉眼間就邁出不知多少步,然而走著走著,習慣性抬頭一瞄,卻找不到那熟悉的腿腳了。
貓兒一愣,停住腳步。
隨即連忙高仰起頭,左看右看,試圖從眾多人中找出自家道士。
然后人頭攢動,盡皆陌生,哪里有自家道士的身影?
“三花娘娘。”
身后傳來道士的聲音。
三花貓頓時扭頭看去。
只見道人不知何時已跑到了自己后邊去了,正站著不動,低著頭,目不轉睛的看著她:“三花娘娘這么走著甚是疲累,不如我抱三花娘娘?”
貓兒仰頭直直把他盯著,小臉上沒有表情,不知想些什么。
過了會兒,她才慢步走回道人腳邊,上身一抬,便直立而起,將兩個前爪按在道人小腿上。
道人則彎下腰,將她抱起來。
一人一貓繼續往前。
貓兒的身體溫熱而柔軟,不過在懷里抱穩之后,倒也不是想象中那般輕若無物、柔弱無骨、一不小心就會從懷里滑下去一樣,而是實實在在的,能感受到她的重量和骨頭。
“這樣舒服嗎?”
“喵?”
三花貓回頭把道人盯著。
“我以前看別人學的抱貓的方法,要是抱得三花娘娘不舒服,就調一下。”道人說道。
三花貓收回目光,轉而貼在他的胸膛,四處瞄向街上的行人。
越近河邊,就越熱鬧。
賣小吃的,賣飾品的,賣燈籠的,還有耍雜技變戲法的,煙氣與光混雜著行人如水、歡呼聲混雜著談笑聲,構成了這個時代的盛典。
這般場景倒是有些像當初的廟會。
不過當初的廟會是在白天,以商品采購為主,別的只是熱鬧的添頭。此時的燈會卻是在晚上,主要目的就是娛樂,此外的商品交易、雜技表演戲曲歌舞都只是為了更好的娛樂,調換了過來。
忽然聽見遠處有呼聲。
那方圍了一群人。
宋游低頭一看,見懷中三花娘娘伸長了脖子,扭頭直盯著那邊,眼中充滿好奇,便邁步走了過去,同時小聲說:
“三花娘娘要是想去哪里,想看什么,跟我說就可以了。”
“喵…”
一人一貓走到了人群外邊。
踮起腳尖,往里一看。
是江湖奇人在變戲法。
一個滿臉胡須的中年男人,與身邊的諸位看官說著便于討錢的話,提筆在旁邊墻上畫了一個婦人,隨即端起一碗酒,要喂給墻上婦人喝。
滿滿一碗酒,倒入墻中,便真的不見了蹤影,既沒有流淌下來,也沒有滲進墻中。
過了一會兒,只見婦人滿面通紅。
看官看得稱奇,盡皆鼓掌歡呼。
滿地都是蹦跶著的銅錢。
宋游明顯感覺得到懷中貓兒異樣,再瞄一眼她,卻發現這貓兒低著腦袋,一眨不眨的盯著地上的銅板,以至于宋游有種感覺——若是自己沒有抱著她或沒有跟著她一起出來,這貓兒可能會鉆進去撿。
過一會兒,墻上的畫便淡了。
又過一會兒,已徹底消失。
隨即一旁的圍觀者中也有些議論之聲。
宋游側耳仔細一聽,扭頭看去。
是幾個士人,與兩名相熟的僧人一同出來賞燈,聽起來那位僧人也是會些法術,平日里也喜好表演給大家看的。剛才不知說了什么,于是朋友便起哄請他也出去表演一下。僧人怎好搶人家風頭,再三推脫,奈何推脫不過,正好先前表演的中年人也大方的笑著請他,他便只得走了出來。
是一個微胖的笑面僧人。
走出來后,先與原先表演的中年人行禮,說幾句客套話免得別人生氣,然后說自己也有一些本領,想借寶地表演給大家看,添點喜悅,所得錢財都歸原先表演的中年人所有,消除了比試的意思,只說交流。
便只見僧人走到先前江湖把戲人作畫的墻上,背靠著墻,對著大家微微一笑,隨即身體往后退,整個人貼到墻上。
此時是晚上,此地點著火把照亮,說亮不亮,說暗也不暗。
看得清,又看不清。
僧人的身影一陣模糊,竟好似緩緩消失在了墻里,等圍觀者反應過來,墻上已經只剩一道僧人的畫,惟妙惟肖,仿佛真人。
僧人則已不見了。
圍觀者又是一片驚呼。
三花貓也在道人懷里睜大了眼睛,不斷左右扭頭,試圖尋找著那僧人的蹤影。
過了一會兒,這畫也慢慢變淡。
“好活!”
“當賞!”
“人呢?”
地上叮叮當當,滿是撒錢聲。
“喵?”
宋游抱著三花貓轉身。
果不其然,僧人從身后一家賣布的店鋪中走出,而這時墻上的僧人畫像也已經淡化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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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此外這些人倒確實好勇斗狠,估計成了鬼也不是善茬。
隨即又聊了一些北方之事,陳將軍才離開。
宋游很有耐心,一點不急。
半個多月之后,陳將軍又來了一趟。
宋游贈予的符箓并未起到作用,他仍舊時不時的做夢,夢見曾并肩作戰過的將士被火焚燒,向他呼救。而他哪怕征戰沙場所向無敵,對于夢中的虛幻卻也無能為力,只得向北邊發去密令,令部下嚴查此事。
宋游也只得勸他寬心,順便與他閑聊,不經意間問起那些將士。
答案就不太好說了。
陳將軍治軍嚴明是出了名的,不過他部下的人也都不全是善茬,既有收編的山匪賊人,也有慕名前來投奔的江湖武人,他只能保證這些人在投奔自己之后被嚴格約束,至于投奔自己之前做了多少爛事,若他操心這些,就沒有這支戰無不勝的精兵了。
道人搖了搖頭,只愿那位書生鬼回來之時,能帶回一些有用的信息。
再過一些天,便到了中秋。
書生鬼沒有回來。
就連陳將軍的夢都有了解釋——
這年頭的軍隊將士品行參差不齊,再好的將軍也得取舍,有時為了戰力,為了保家衛國,也會選擇性的無視。
豐州業山關押了大量陰鬼,于是有了鬼面草。
一切好像都合情理。
邊軍將士中有些自恃武力,品行不端,被押到豐州業山后,難免與國師手下的道人僧侶與老鬼起了爭斗,便被鎮壓懲治,甚至被鎮殺。
業山則是原先就定好的陰間與陽間的交接處,是地府鬼城所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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